河豚TV线下嘉年华圆满落幕,当日爆料出关于‘遥遥万里希望工程’的重大消息也在活动结束当晚通过河豚TV的官方微博放出,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轰动。

所有人得知这件事第一反应几乎一模一样,那就是竖起大拇指。

然后大喊一声:绝!

遥遥万里,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们不知道的!?

背后出资人的身份如果不是故意隐瞒的话其实并不难查,毕竟希望工程那边的人是最希望社会重视贫困地区教育问题的,对于这种?慷慨的捐助只会不遗余力的大肆宣传,博得人们关注。

很快,大部分人都知道了那一个亿是从哪来的了。

LZ移动通讯有限公司,牛逼啊!

那可是在世界500强名列前?茅的企业,遥遥万里这是拿了什么逆天剧本!?

明明两年前他还是一个连500关注都不到的小主播!

但俗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枪打出头鸟。

程遥从直播以来不骂人不急眼,又乖又老实,嘴里没吐出来过半个脏字,因为直播网课火出圈颇受教?育界好评,名声越来越响。

这次由LZ公司发起,意义非凡的慈善举动无疑又狠狠地添了一把火,给遥遥万里荣耀加冕。

吸引所有人眼球的同?时,也难免遭人妒忌。

网上不知不觉也开始有一些黑粉开始猖獗,除了那老一套‘当年靠给妹子当舔狗’‘吃软饭上位’所谓的黑历史之外,又出现了一套说辞。

不知道哪里来的营销号,长文编的有模有样,标题就言简意赅,十分吸人眼球。

【遥遥万里,至今为止最成?功的营销案例。】

这种?关键字别说是路人了,就连粉丝也会忍不住点进去看看他到底说了什么

结果就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里面把所有的前?因后果剖析的十分详细,甚至还有遥遥万里直播间最古早时期只有377订阅,连粉丝都没怎么见过的直播截图。

那时候的遥遥万里还没开摄像头,直播根本没几个人看,画面也只有PUBG的游戏界面,左上角简单粗暴的打上了七个字。

[直播中,不是录像。]

在和当时已经很有名气的美女主播‘别打霜霜了QAQ’一起双排之前?,遥遥万里虽然也有一些忠实观众,但在河豚TV根本不配拥有姓名。

很多人都说裴霜霜是遥遥万里最大的伯乐。

但这个营销号换了一个切入点,从当年每天雷打不动给遥遥万里送礼物的‘时光机’开始讲起,一路聊到如今的‘夜色星河’,明里暗里冷嘲热讽,声称遥遥万里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简单,所谓被父母抛弃的悲惨童年经历根本没人能够证实,包括抑郁症都很有可能都是为了吸粉虐粉固粉,胡编乱造出来的。

还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那么多逆天改命,遥遥万里只是凭长相被捧起来当工具人,方便资本割韭菜罢了。

真是黑到深处比粉还努力。

营销号的长文里,无处不在都是遥遥万里两年前?和如今的直播数据对比,巨大的差异画面感极强。所有论证配合文字看起来没有任何漏洞,直接把遥遥万里包装成?了资本的走狗。

因为这个原微博上了微博广场,所有人只要搜索‘遥遥万里’关键字都可以看到,一时之间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上了几个小时热搜。

河豚TV公关部不是摆着好看,很快就把热搜压了下去。

但引线已经点燃,许多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都对资本有着本能的厌恶,看了之后难免会先入为主。

这样下去一传十,十传百,难免会对程遥的声誉造成?一定程度的负面影响。

并不是所有人都不会动脑子思考,大多数人看了之后依然没有相信这些鬼话,只觉得营销号不愧是营销号,把这些阴谋论编的头头是道。

世界上没那么多傻子,真正看过直播的都知道遥遥万里是什么样的人。

更何况,整整一个亿就算丢湖里打水漂都是非同?小可的大动静,无论目的是什么,对于那些贫困地区的孩子们来说都是实打实的帮助。

大多数人都有自己的道德底线,仅仅凭这一点他们就会义?不容辞的选择维护,而不是听信谣言上去踩一脚。

遥遥万里早已不是当年可以被随便欺负的小主播了。

营销号下面的评论挤满了观众和粉丝,全都是声讨的骂声,要求博主删帖并道歉。

但对方毕竟是营销号,目的就是引导舆论,怎么会放弃这分分钟破万的转发和评论,既不回应也不删除,就这么高调的挂在微博广场。

一夜过去,这事儿的关注度不减反增,越闹越大。

接到王洋电话的时候,裴言之和程遥正在陪郑巧芸一起吃午餐。

作为这么大一个集团的董事长夫人,大部分事情郑巧芸都不必亲力亲为。

毕竟顶梁柱是自己的丈夫,她如果不想,完全可以撂摊子什么都不干,在家享清福。

鹿回岛春日正好,知道程遥如此喜欢自己,郑巧芸别提有多高兴,二话不说把近几日的工作推了个一干二净,就当度假了。

听心急火燎的王洋在电话里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完,裴言之表情并没有太大的波动,最后甚至还好言相劝,让他放轻松,说这事儿河豚TV那边不用再操心了。

毕竟是平台的遥钱树,河豚TV对程遥的声誉很是重视。

不过裴言之向来靠谱,既然他说不用操心,那肯定是有更好解决方式。

王洋乐得清闲,安心的继续打斗地主。

坐在中间的程遥咬下一大口奶黄包,细嚼慢咽吞到肚子里,目不转睛的望着郑巧芸继续和她聊天。

“奈良真的有小鹿吗?它们真的会和人类亲近嘛?”

“有的。”郑巧芸用勺子缓慢的搅动着自己手里端着的南瓜小米粥,一边轻轻的吹一边笑着对他说,“不过可能跟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有些小鹿没那么乖,会抢游客的鹿饼。”

“啊?”程遥惊,“这么凶!”

把滚烫的粥吹到适宜的温度的之后,郑巧芸把碗放在程遥面前,温柔的对他说:“我之前?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孩子买完鹿饼之后,一大群鹿都跑了过去,吓得她全都丢掉了。如果以后你和小裴去玩,一定要小心。”

粥里面被放了小半勺白砂糖,送进口中之后口感甜滋滋的,程遥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舔了舔嘴唇:“好。”

裴言之在此时放下手机,两人的目光顺理成?章的转移到了他的身上,郑巧芸关心的问道:“怎么了?听起来和遥遥有关。”

“没什么,就是网上又有营销号带节奏。”裴言之端起豆浆喝了一口润嗓子,也没瞒着,“说时光机和夜色星河背后都是资本力量,捧遥遥万里就是为了割韭菜。”

程遥埋头喝粥,一时半会儿没能理解是什么意思。

郑巧芸先一步开口,问道:“时光机是谁?”

裴言之笑了笑:“是我打职业那会儿拿来给遥遥刷礼物的小号。”

解释过后郑巧芸瞬间了然,想起之前?程遥也受过好几次舆论困扰被人骂之后感到有些不愉快,立刻拿出女强人雷厉风行的气势当场转头对小菲说:“联系一下刘主管,查清楚那些营销号,告他造谣。”

早就先一步填饱肚子正捧着手机打吃鸡手游的小菲原地挂机,马上点开手机通讯录,干脆利落的站起身走到阳台打电话。

程遥一脸茫然的吸了吸鼻子,盯着突然变得好威风的星河麻麻瞅了半天,小声说:“这么严重吗,还要告他?”

“杀一儆百。”和程遥说话的时候,郑巧芸自然而然的放软了语气,慢慢和他说道,“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分分钟就可以给他送进去。有些人既然对资本的力量这么感?兴趣,那就让他自己感?受一下。”

谣言也好,抹黑也好,程遥一直以来都经历过不少,已经习惯了。

他第一反应,甚至感觉因为这些事把人送去坐牢不至于。

不过……

看着星河麻麻这样为他出头,莫名变得好有底气。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

程遥咬了咬牙,重重点头,眼神坚定:“好,这样以后就不会有人说我坏话了。”

正在摆弄手机看微博的裴言之听程遥这么说立刻转过头,逗他说:“原来遥遥很在意别人说自己坏话。”

程遥撇嘴:“总有人胡说八道,我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小菲打电话回来,听他这么说立刻鼓掌,赞叹道:“宰相肚里能撑船,万里大气!”

“也没有……”程遥把南瓜粥喝了个见底,舔舔嘴唇,望了一眼裴言之小声说道,“说我坏话可以,我不计较。说裴神?不行,我会生气。”

小菲立刻闪起星星眼。

裴言之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而郑巧芸视线在他们两个身上转圜数次,最后低垂下眉眼,笑而不语。

这两天相处下来,很多细节看在眼里,其实早有答案。

互联网上的那些风向郑巧芸并非一概不知,只不过她已经过了好奇心浓重的年纪,无意对他人的感?情生活过于关心。

坦白说,如果换在以前?,这样的爱情她未必能够理解和接受。

只不过,当确定这一切发生在遥遥万里的身上之后,她又莫名多了些宽容和释然。

活到她这个年纪,更能明白人生苦短。

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人间烟火,有人日复一日的陪伴,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裴言之很好,也最合适。

营销号在网上闹出风波之后,有些观众选择在下面据理力争,也有不少人一声不吭,多打一个字都懒得,直接在评论里@裴言之。

这时大家才想到,对啊!还有裴神啊!

说遥遥万里是资本的走狗,那裴言之你们怎么解释!?

有种?怎么不把世界冠军也拉下水?

欺软怕硬,事到如今还想把遥遥万里当软柿子捏?

当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就这样,裴言之在那个公众号的微博评论里被@了上万次。

他不负众望,大大方方的转发了那个营销号的微博,配字言简意赅。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造谣是违法的。]

随后没过几分钟,裴言之又发表了一条新的微博,连配字都没有,简单粗暴两张截图。

第一张图上是河豚TV的后台账号管理列表,上面明明白白的显示着三?个可登录账号:

时光机

BNG-Pei

遥遥万里

第二张图是时光机的登录状态主页面,头像、ID、遥遥万里35级粉丝徽章全在上面。

事实明确,一目了然,根本不需要任何配字。

营销号没过多久就删除微博,并且把自己的状态改成了‘不可评论’,被网友指着鼻子大骂丢人现眼。

言遥CP粉成?为最终赢家,结结实实的嗑到一口大糖。

对于网上这些风波,裴言之和程遥在那顿午饭短暂的聊了两句之后就再也没有在意,两耳不闻窗外事,惬意的在鹿回岛度假。

5天后,程遥说他想裴钱了。

裴言之其实早就想带他回家,因为小朋友病了之后特别认床,自从来了鹿回岛之后夜里根本睡不好。

海边的夜晚黑暗又安静,裴言之每次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把人哄睡之后,没过一两个小时就会在半梦半醒之间发现怀里的程遥不见了,四处一找,屋里完全没有人影。

抬头一看,程遥人坐在阳台上的沙发上看海,目光幽远空洞,灵魂好像被潮汐卷走飘到了深不见底的海沟。

裴言之每次都需要用很久的时间才能把他的神?智呼唤回来,然后控制不住的担心,在他终于睡去之后惴惴不安的熬到天亮。

走的时候,程遥对星河麻麻依依不舍,在郑巧芸再三?哄着说只要想见随时都可以见面之后才愿意上车。

KIKI和陆诚把裴钱照顾的很好,到家之后水碗和食盆都是满的,小猫咪趴在沙发上悠哉悠哉的晒太阳,见到裴言之和程遥回来之后在沙发上打了个滚,四脚朝天的露着肚子求撸。

程遥象征性的摸了裴钱两下,还没等舒舒服服的小猫咪多蹭几下就打着哈欠游魂似的飘进卧室,蒙着被子倒头大睡。

对此裴言之已在意料之中,他关上房间的门,以防裴钱偷偷跑过去打扰到程遥休息。一个人默不作声的收拾好行李箱,把这几天换下的衣服都丢进洗衣机洗,然后开始给盆栽浇花、擦桌子拖地。

琐碎的家务全都打理完之后,裴言之思及这个月的直播时间还不够,打开程遥的电脑开始混时长。

网上营销号带节奏的事情发酵到现在关注度依然不减,直播间刚开观众和围观群众就成群结队的火速赶来,见到摄像头里的人是裴言之之后大喜过望,弹幕秒秒钟在直播画面上堆积如山。

【怎么?时光机大佬你终于不装了?】

【你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关注万里了!卧薪尝胆呢在这!?】

【请允许我提出一个大胆的假设,言遥双向追星!】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裴言之!快说!是不是老早之前?就盯上我们遥遥万里了!】

【既然时光机是你,那夜色星河怎么解释?】

……

由于遥遥万里实在管得严,裴言之代班直播的时候也不能玩PUBG,所以只能象征性的打开植物大战僵尸,一边玩一边和弹幕互动聊天。

该表达的虽说都已在微博表达过,但既然热度还在,有这么多人一遍遍的问,裴言之没办法顾左右而言他,必须明确的表现出自己的立场。

他把电竞椅调整到适合自己的高度和位置之后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然后神色如常道:“时光机是我,夜色星河和小虎牙一样也是因为单纯的喜欢遥遥才支持他。希望大家保留一些自己的思考,不要轻信那些无凭无据的阴谋论。”

裴言之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态度和微博简单粗暴的举证一样,不急不躁的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完全没有把作恶多端营销号的放在眼里。

所有粉丝安全感爆棚,当场就把那些烦心事给抛在脑后。

弹幕的重点很快回归到遥遥万里身上。

【裴神……万里没被网上的事情影响吧QAQ】

【是啊是啊,万里还好吗?之前?他被这样带节奏的时候都气哭了。】

【说来也是,今天怎么还是只有裴神你一个人在,万里呢?】

【他是不是不开心了!?】

……

面对所有人的关心和担忧,裴言之弯起嘴角微笑,点着鼠标在草丛上种?下一个向日葵。

“遥遥在睡午觉没有不开心。”

“刚不是和你们说要保留自己的思考吗?怎么转头就忘记。他如果不开心,我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开直播给你们看。”

>>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接近黄昏,裴言之转头看了一眼,此时已经接近晚上七点。

从下午回家到现在,小朋友已经睡了四五个小时。

按照他一贯的作息,这个时间确实是有些长了。

今天程遥本来起得就晚,因为刚睡醒胃口不好午饭也没有吃太多东西,裴言之见人一直都没有动静担心他一觉睡到凌晨胃会难受,匆匆忙忙点了下播。

门把被轻轻拧开,房间里一片漆黑。裴言之放轻脚步走进卧室,不经意的一抬眼,心脏骤然被拧紧,整个人如同?被丢进的冰窖。

入骨的冷气如同?死神的吐息打在身上,惹得他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窗户大开,外面微弱的光线在房间内打下一个朦胧的人影,程遥此时人正站在飘窗上,双手撑着窗台往外探出了大半个身子。

这种?动作下,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有可能失去平衡的状态。

哪怕只是腿麻或者手稍微滑一下就会失重,整个人栽到外面。

这里是26楼,近百米的高空。

裴言之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扼住喉咙一样完全不敢开口叫程遥,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屏住呼吸,连动一下都怕扯动周围的空气引起蝴蝶效应害的他失去重心。

每一分一秒都仿佛被放了0.5X的慢倍速,就在裴言之浑身的血液快要冻结的时候,程遥依然没有主动把身体从窗外收回,侧头看着远方不知道在瞅什么,甚至伸着脖子有想看得再远一点的小动作。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裴钱悄无声息的从门缝里钻进来,后腿灵活的一蹬轻松跳到床上,摇着尾巴。

“喵~”

这一声软软的猫叫同时唤回了屋内两个人的神?智,程遥换了一个更加危险的姿势,在窗外回过头,透过自己身侧的玻璃从外面往屋里看。

裴言之脑子里嗡的一下,一时什么都来不及想,他用自己身体能爆发出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一把揽住程遥的腰,顾不上会不会弄疼了他,使出所有力气猛地把人往后一捞。

身体回到屋内的时候程遥的头猝不及防的在窗户上撞了一下,感?觉自己像一个麻袋一样被狠狠丢到床上。

那力度,跟快递员暴力卸货有的一拼。

程遥撞的头晕目眩,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因为房间内太黑,他完全看不到裴言之的表情,扶着自己的被掐疼的腰在床上滚了一圈,一睁眼看到裴言之站在床边,委屈的不行,眼睛泪汪汪的埋怨他:“你干嘛……好痛……”

然而,遥遥万里这次并没有等到自己最熟悉的温柔情话。

裴言之太阳穴直跳,在原地站了很久用来平稳自己的呼吸和心情,反复确定程遥已经远离了危险,一颗心终于缓缓落地。

之后,他眼前忽的一黑,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床上。

捂着被撞到的额头在床上躺了半天之后程遥才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他坐起身,看到裴言之背对着他低头坐在床上,整个人被黑暗吞噬的只剩下一圈朦胧的轮廓。

程遥心里咯噔一下,滚了一圈到床头把台灯拧到最亮,然后爬到他身边伸手试探性的抓住他胳膊摸索着寻找他的手,小声问道:“怎么了嘛……”

裴言之动了动右手,就在程遥以为他要和自己十指相扣的时候,对方突然侧过手肘把他的胳膊顶到一边,手腕转了转,不声不响的把他甩开了。

程遥呼吸一停,手僵在空中,整个人都愣住了。

裴言之站起身走到门边把明亮的顶灯打开,走回床前?低着头望他,双手肉眼可见的还在微微发抖。

他像一头被惹毛的狮子,语气冷硬认真又严肃的质问:“程遥,你知道这里是几楼吗。”

看到对方阴沉无比的脸色之后,程遥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后怕。

也终于意识到,裴言之生气了。

而且是很生气。

在一起这么久以来,裴言之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凶过他,这是第一次。

“26楼……”程遥知道是自己不对,但还是打心眼里觉得委屈,半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望着他,变魔术似的瞬间红了眼睛,小嘴一撇,“你别凶我……我知道错了。”

盛怒之下的裴言之被他这样可怜巴巴的瞅着,立刻就心软了。

但是事态严重,触及底线的事情裴言之不能妥协,板着脸追问。

“你哪儿错了?”

程遥泪水吧嗒一下掉在自己手上,吸了吸鼻子,耷拉着脑袋乖乖承认错误:“26楼很危险,我不应该趴在窗台看别人遛狗……”

原来竟然是为了看别人遛狗?

裴言之阴郁的表情蓦地一松,怒极反笑。

抬头望着裴言之重现笑意的眼睛,程遥感觉自己如同?一个在猛烈的炮火下逃生的幸存者。

他猛地松了一口气,一时也想不了那么多,趁热打铁的伸手扯了扯裴言之的袖口,满脸委屈的捂住额头,故意加重鼻音啜泣着说道:“刚才撞到头了,痛……”

刚才捞他回来的时候裴言之一时情急,来不及留神?,听程遥这么说马上弯下腰坐在他身边。

“撞到哪了?让我看看。”

程遥指了指自己眉骨上方的位置,侧过头给他看:“这里……”

那处皮肤微微发红,没有见血也没有肿起来,看起来并不是特别严重。但脑袋上的伤需要慎重对待,裴言之抬手在伤口附近摸了摸,轻声问他:“头晕不晕,有没有感?觉恶心?”

“不晕,也不恶心。”程遥否认的摇了摇头,挪过去坐到他腿上,把头抵在他肩膀上轻轻地蹭,埋怨道,“你以前从来不凶我的……上次我说分手,你都没有这么生气……”

对于相爱中的人来说,撒娇战术确实永远都是有用的。

裴言之努力把刚才危险的场面抛到脑后,伸手把他的小朋友抱进怀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闹分手可以,但你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没办法24小时盯着你。”裴言之揉了揉他后脑勺的头发,终究还是有些生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分不清什么是危险的事情吗,程遥。”

“……”

程遥理亏,不敢正面回应他,埋头在他颈间一句话都不说。

裴言之彻底无可奈何,换了个话题:“你睡醒了之后不去找我,跑窗台干什么?”

程遥低着头,老老实实的解释前?因后果:“我听见楼下有狗叫……想起小时候爷爷经常喂的一只流浪狗。那只小狗和刚才楼下的那只一样也是黄色的,只不过更小,更瘦。”

裴言之心念一动,把人从怀里捞出来,说:“想爷爷了?”

“嗯……”程遥揉了揉眼睛,点头。

爷爷刚病故的时候,程遥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孤苦无依是什么感?觉。

在学校要面对同?学的欺负,在家要面对父亲频繁的刁难,吃了上顿没下顿,靠爷爷留下不到两千块的退休金活着,日子难熬到一度认为自己活不下去。

最开始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没过多久眼睛就因此感染发炎,去一趟医院一百多块钱,花掉了他半个月的伙食费。

后来,连眼泪都成了奢侈品。

程遥也是在那个时候才明白,爷爷临走之前?的那段时间一见到他就红着眼睛叹气并不是因为想起了程宏辉那个不孝子,觉得落寞。

而是在担心自己死去之后没有了退休金这个经济来源,年幼的孙子日子不好过。

所以老人在病的最严重的时候,依然选择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领着程遥奔波大半个城市,跑到房管局办理房屋过户手续。

那时候程遥年纪还小,根本不明白房本上那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在程宏辉要从老房子里赶自己走的时候傻乎乎的拿着藏在墙缝里的房产证给他看,害的程宏辉怒火中烧,大打出手。

不过,当年的悲痛再怎么深入骨髓,终究这么多年已经过去。

如今再去回想,只余怀念。

裴言之轻柔的抚摸着他的脸,用手指轻轻拭去他眼角的眼泪,喑哑磁性的嗓音十分温柔:“看到你现在过的越来越好,爷爷在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程遥依恋的用脸蹭了蹭裴言之的掌心,熟悉的药香让他十分安心。

“后天扫墓,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裴言之点头答应,伸手把他拥入怀中。

不知是命运刻意安排还是为了让程遥每年少难过一天而刻意支撑,程爷爷的忌日正好是清明节。

也就是后天。

老人的葬礼是住在楼梯口多年老友代办的,那些所有需要儿女出面的丧葬习俗年幼的程遥全都规规矩矩的做到最好,程宏辉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他只在意老人的银行卡里还有几位数。

根本不关心自己亲生父亲的骨灰盒埋在哪。

老人临走前也一次又一次的嘱咐自己的好友,永远不要让那个白眼狼自己葬在哪里。

正因如此,程宏辉肯定不会在扫墓的时候突然出现。

程爷爷为程遥保留了一片不会被打扰的净土。

>>

清明时节,春雨来的慢走的也慢,在昏暗天空的苍幕下淅淅沥沥的下着,针尖般细小的毛毛雨虽然不大但却很密集,轻轻在天地间盖上一层清透的薄纱。

程爷爷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长眠,不大不小的墓碑上雕刻着老人生平,落款是自己的孙子程遥。

裴言之从走进陵园开始就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扮演着一个合格的陪伴者,默不作声的站在一边等着他清理赶紧四周的野草,上香,摆上祭品。

然后在他祭拜的时候,安静的跟着他一起下跪,磕头。

清明时节的来扫墓的人很多,有人面对自己已故的亲人或者好友难以抑制的哭泣,有人相对冷静的倾诉心事。

而程遥全程一声不吭,也并未表现出强烈的悲痛,静静地站在细雨中缅怀。

他没有什么巨大的情绪波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裴言之却忍不住握紧双手,指节捏的发白,眼睛微微发红。

这一套祭拜习俗虽然简单,但大多数人都是在年纪增长,走向成?熟之后才摸清的。

程遥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

裴言之的父母虽然走的也早,但他至少还有一些亲戚可以指望,有一个血脉相通的妹妹可以相互依靠。

而程遥独自一人。

思及此处,裴言之的心就像是被锋利的弯刀狠狠剜过一样疼。

他恨命运对程遥不公。

更恨自己缺席了那么多年。

没来得及思考更多,裴言之突然感觉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被轻轻碰了一下。

“爷爷,我把裴言之带来见你了,之前?在梦里,我有跟你提到过的。”一直沉默着的程遥突然开口,转过头主动牵起裴言之的手,凝望着墓碑,短暂的迟疑过后突然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样低下头,“对不起,您只有我一个孙子,但是我不想和别人结婚,生孩子……我想和他在一起。”

说到最后,程遥不自觉的收紧了和裴言之十指相扣的手。

如同?山顶的巨石滚落砸入湖泊中央,水花四射溅起一阵潋滟。

程遥的面容在细密的毛毛雨中仿佛被覆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纱,他从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而抬头撑起沾染着细小雨珠的睫毛望了一眼裴言之,表情虽隐隐残留着一些愧疚,眸光却异常坚定。

几乎是毫不犹豫,裴言之轻轻松开程遥的手,往后小退半步,对着面前的墓碑双膝跪地。

墓碑上,黑白照片里的程爷爷笑得温和又慈祥,岁月留下的纹路一条条的蔓延到他的眼角。

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裴言之很怕给别人添麻烦,所以每当年幼的程遥邀请他去家里玩的时候都会委婉的拒绝,双脚总是止步在通往四楼的楼梯口。

但对于他的存在,程爷爷肯定是知道的。

因为后来程遥每次带来和他分享的食物,都是够两个孩子平分的份量。

相由心生不是没有道理,老人一看就慈眉善目,有一种?陌生人见到都会自然而然觉得亲切的气场。

裴言之感?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他也必须说些什么,至少郑重其事的发个誓,说自己会好好照顾程遥。

可话到嘴边,他的喉咙却好像被什么堵着一样,哑口无言,跪在地上陷入久久的沉默。

程遥站在后面凝望着裴言之,竟透过背影看穿了他此时此刻内心的挣扎和煎熬。

“爷爷,我现在真的很幸福。”说着,程遥陪裴言之一起跪在地上,重新牵起他的手,对着墓碑弯起嘴角,“因为裴言之又好,又爱我。”

毛毛细雨在空中转了个弯描绘出春风的形状,掠过树梢,雪白的杏花被吹起,如同?大雪般在空中飘荡,其中一片花瓣打着旋在两人周围转了一圈,最后缓缓落在墓碑前?的酒杯里。

裴言之盯着那片在酒液中打转的花瓣,紧紧地回握程遥的手。

人若真有在天之灵,很多话确实不必多说。

所有的誓言和承诺在‘现在进行时’的语法和情境中,都是动人的谎话。

很多事情,他有一生的时间可以用来证明。

雨点再小也是实打实的潮气入体,两人彼此都担心时间长了对方会生病,没过多久就离开公墓,打车踏上回家的路程。

从郊区到市区的距离很远,程遥坐上车没多久就靠在裴言之肩膀上昏昏欲睡,最后在进入市区过ETC快速通道的时候被减速带晃醒,迷迷糊糊的坐起身,转头瞅了瞅车窗外之后伸了个懒腰。

“回一趟老房子吧,我想再看看我们小时候一起生活过的地方。”程遥揉着眼睛对裴言之说。

裴言之喉结滚动了一下,犹豫了几秒钟,“嗯”了一声。

程遥没有发现他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不自然,歪头靠在他肩膀上继续打瞌睡,一路上半梦半醒,直至出租车在熟悉的筒子楼前面的巷口停下。

扫码付完路费,两人一起下车,肩并肩走在这条已经和十年前截然不同?的小巷。

当年这里根本没有这么干净,路也没修。

每当暴雨降临的时候下水道就会堵,好好一条路被淹的的像一条小河,想回家就必须得趟水过去。

程遥走在被微雨染湿平坦整洁的水泥路上,想起小的时候每当下雨,这条路都是裴言之背着他过去的。

想到这里,程遥突然松开裴言之的手绕到他身后,助跑几步一跃而起轻盈的跳到他的背上,两腿灵活的盘在他腰间,满脸幸福的搂住他的脖子。

因为怕他被雨淋感?冒,裴言之刚才在巷口买了一把伞,这会儿根本腾不出手,怕他摔着赶紧微微弯下腰,右手打伞,左手在身后托着他。

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从背上程遥开始,裴言之走路的速度变得很慢很慢。

彼此之间的体?温透过衣服互相传递,程遥心里春暖花开般涌上一股暖流。

他主动把伞从裴言之手中接过来举在头顶,嘴角深深弯起,凑到他耳边故意使用从嗓子里挤出的气音轻声说道:“哥哥,走快点。”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裴言之浑身一震,瞬间收回自己百转千回的思绪,骤然停下脚步。

见他被撩拨的耳朵快速充血发红,程遥小计谋得逞,趴在他背上肆无忌惮的笑。

“小坏蛋。”看他这么开心,裴言之也被感染的眯着眼睛笑了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把人往背上托了托继续缓慢的往前?走,“回家再收拾你。”

裴言之用很缓慢的步伐走到楼下,程遥怕他累,刚到楼梯口就从他背上跳下来,收起折叠伞抖了抖上面的水,转身牵着他就要上楼。

刚走出去两步,程遥忽觉背后的裴言之一动不动,并且在用很大的力气拽着他不让他往楼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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