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书房里,桌面上的一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十指有条不紊的轻触在自己应该所在的区域,在系统公告弹出来的那一瞬间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手背上因游戏里复杂的操作而泛起的几条脉络也因为手部肌肉的放松匿了踪迹。

裴言之看到ID的时候湖水般深邃平静的眸中闪过一丝错愕,无奈之余,缠着肌贴还隐隐作痛的右手不自觉颤动了一下。

“这小朋友……好不容易排到一把,发什么呆呢。”

守在直播间战斗了一天的裴言之粉丝狂喜!

【就这?就这就这就这?】

【我看笑了你们呢】

【我上我也行】

【主播的粉丝怎么不狗叫了?刚才不是挺牛逼的吗?】

【裴神刚退役就敢吹牛逼,你爹永远都是你爹,懂?】

……

在直播间里骂了一天的观众终于扬眉吐气,肆无忌惮的开始疯狂嘲讽主播本人以及粉丝,路人纷纷摇头表示没眼看,奚落就这水平还敢和裴言之叫嚣,啪啪打脸真精彩。

程遥盯着面前黑白的画面久久没有反应过来,原地躺平任嘲。

那一声消音M24的回音还在他脑子里环绕,他努力整理混乱的思绪在脑中复盘自己为什么会被一枪爆头,想通之后憋屈级了。

靠!

这一辈子可能只有一次的机会,自己在这搞什么骚操作呢!?

百度个什么劲儿啊,别管是不是本人,先干赢了再说啊!

程遥气的牙痒痒,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菜比!”

他的反应全都被摄像头记录了下来,直播间里的人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一串又一串嘲讽的弹幕发出去一点都不嫌累。

遥遥万里的粉丝理亏,除了一些帮亲不帮理的依然在努力替他说话,大部分都不吭声了。

程遥不自觉的把下唇咬出殷红的痕迹,肠子都悔青了。他垂着头沉默许久,在心里一遍遍骂自己傻逼还觉得不解恨,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打开旁边的显示屏进入自己的直播间打开弹幕。

见到主播本人终于来到直播间,观众被戳到嗨点,爆发着自己此生最快的手速疯狂辱骂嘲讽,句句都不带重样的。

【是脑科信号不好卡了吗,你怎么死了?】

【你对象是不是叫欧阳南北?你叫司马东西,你俩绝配】

【我在键盘上撒把米,鸡都比你玩的好】

【啥歪瓜裂枣都敢往树上挂】

……

无论平时直播的时候对于类似的锐利伤人文字表现得有多淡然,程遥心中始终埋着一根刺,那刺在很深的地方扎了根,只要稍微触碰就血肉模糊。

他到底是对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过于自信,那些不忍直视的文字宛如一只无情的手,把曾经的伤疤再次狠狠撕开。

类似的事情程遥并不是第一次遇到。

直播初期的时候,他直播不开摄像头,人气也没那么高,经常被游戏区一个粉丝众多却总是落地成盒的妹子主播喊去一起玩。

妹子负责嬉笑怒骂活跃直播间气氛,他只需扮演高手默默Carry。

有谁会不喜欢有实力的人呢?有妹子的扶持,程遥以缓慢却稳定的速度开始积累观众。

可是越来越多的节奏逐渐在他直播间出现,不厌其烦的刷弹幕说他抱妹子大腿、吃软饭、暴露低学历。

程遥从小到大碰到的困难多了去了,一开始对于这种不会被他造成任何实质伤害的语言攻击并不在意,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不知得罪了谁,某天突然有人在微博揭露他睡粉,接连贴出多个来路不明的证据还有当事人断断续续哭诉的视频‘实锤’,讲述主播遥遥万里是如何骗女孩回家并将人壁咚在沙发。

这事荒唐的像一场闹剧,程遥没有处理经验,第一时间并没有追究。

可不知道是谁在暗中推动,事情像是买了通稿一样迅速在各大平台发酵,雪球般越滚越大。

一时之间无数路人听信一面之词找到直播间满怀恶意的进行语言谩骂,程遥每天从开播到下播都要接受长达几个小时的精神洗礼。

【你怎么不去死啊,臭渣男!】

【这主播就是个吃软饭的渣男,靠舔妹子上位,恶心至极】

【恶不恶心!为什么要这样去伤害一个女孩子?你不得好死!】

【建议主播赶紧去并夕夕给自己母亲拼几个复活甲,你爹我今晚必种枇杷树。】

……

网络暴力就像一条毒蛇,它柔软的似乎没有骨骼,但狠毒的蛇信无孔不入,可以轻易摧毁人的意志。无数的‘正义者’隐藏在人群当中,从不在乎事实真相,举着所谓正义的立场作护盾,在群体煽动下毫无底线的对人进行言语辱骂和恶意揣测。

事后一哄而散,换个面孔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

极端的言语是会杀人的,当它积累到一定庞大的数量的时候会变成寒冷刺骨的利刃。

程遥突然被卷入风暴中心,被迫感受人性的恶。

他没学会走路就被离异的父母踢皮球推脱抚养,初中刚读完被迫辍学,一个人住在去世的爷爷留下的老房子里,靠下午直播游戏晚上网吧上夜班维持生活。

人生本来已经够艰难了,这件事导致程遥连续好几天神志恍惚,工作的时候多次出错被网吧老板劝回家休息。

眼看自己的饭碗被人一脚踢翻,他终于忍无可忍,为了自证清白打开手机直播,当着几百万人的面在自己家里转了一圈,然后转换成前置摄像头,愤怒的控诉。

“还壁咚在沙发,瞅你编的跟个斑马脑袋似的头头是道!·我家连个坐垫都没有,哪来的沙发!?”

“赶快报警,看我俩谁先进去吃三菜一汤的牢饭!”

屏幕里眉眼精致的人还带着少年的稚气,镜头怼脸,透明的液体一直憋在眼眶里不让掉下来,说到最后连鼻尖都红了,把天生白皙的皮肤衬托的更加细腻。

弹幕沉默了数秒,然后沸腾了。

【老粉激动地满地乱爬!!!为什么早不开摄像头直播啊我的崽!】

【这里是战争遗迹吗?你背后那一堵摇摇欲坠的水泥墙是怎么回事?】

【看起来受了好大的委屈,你们这些素质低下的喷子快闭嘴啊!】

【主播炸毛的样子好像河豚,关注了】

【真的假的,是你在炒作吧?】

【到底是谁在编?鬼知道这是不是你家。你一个万粉主播住这种地方我不信。】

情绪被刺激到顶点的程遥看着还有许多表示质疑的弹幕,当下没能忍住,气得眼泪吧嗒一下就掉了下来。

他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带着愤怒的哭腔把自己从不愿意公之于众的伤疤揭了个干净。

说到最后想起来自己合同里还有每天四个小时的直播要求,熟练的切换电脑开直播打开绝地求生点进单排,人一边对着麦克风哭到打嗝一边埋怨命运不公,都这样了还得当打工人。

也许是积蓄了太久的委屈和不甘,今天的主播遥遥万里强的不像话,平时最爱的狙都不捡了,把把落地和人冲脸钢枪,S686一枪一个小朋友,每一喷都打在观众的爽点上。

而操作者的画风却和游戏里神挡杀神的角色完全不一样,只听抽纸的声音传进麦克风,当事人狠狠地擤着鼻涕,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鼻音咬着牙嘲讽。

“无脑喷谁不会啊,某些人这辈子也就这点本事了。”

“实在不行就找个班上吧,闲出屁了都。”

一时间,直播间里的质问和谩骂越来越少,人气热度却越来越高。

没一会儿,那个带节奏的微博被注销了。

神秘榜一出手就是10个价值2000元的战舰。

有人开起了头,直播间很快挤满礼物,额度大到2000小到5毛应有尽有,‘对不起’三个字的弹幕几乎把直播画面铺满。

程遥回应了一句‘如果对不起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之后就再也没理,自顾自播够时长就点了下播,倒头睡觉。

这件事把他推到低谷,却也成为了一个巨大人生转折点让他因祸得福。

人一旦火了,全世界都会变得格外懂事。

河豚TV第二天就在官博贴了一张带公章的律师函,警告滋事的人就此收手,再造谣本平台的主播将使用法律手段来遏制。

除此之外,游戏区的负责人还给程遥邮寄了一套顶配的电竞设备,以及一台用来外接电脑的高清摄像头。

程遥一觉醒来圈粉无数,收获百万关注,一跃成为河豚TV游戏区的当家门面。

自那以后,为了防止别的平台挖人,河豚TV以巨额签约费和程遥续签了新的合约,程遥的收入以从前做梦都不敢梦的那么离谱的倍数增长,生活水平有了质的提高。

他没有搬走,简单装修一遍继续住了下去。但房子毕竟太老太旧,总是被水友调侃是叙利亚装修风格。

程遥对这些玩笑话总是一笑了之,面对自己成倍增长的人气依旧保持谦虚,不迟到不早退,时而自己单排或四排随机队友,时而和以前扶持过自己的妹子主播一起玩。

可盐可甜的脾气和过硬的实力留住了大多数当初因为一时兴起而关注他的观众,每个月在河豚TV全站巅峰榜稳定前三。

然而,人红是非多,程遥最怕的果然的又来了。

这次的事起因虽然只是因为一句话,没有半年前闹那么大,可他颇有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的憋屈感。

他无力反驳,毕竟确实是被一枪爆头死了。

程遥看着面前的死亡画面,不断回想起自己刚才的脑残行为,念及以后可能不会再有第二次排到裴言之的机会,压抑着的情绪终于走向崩溃,鼻子骤然一酸,一时没能忍住。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镜头里的少年在无数的谩骂之下泪水突然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