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轻笑道:“怕什么,皇后娘娘刚刚发了话,叫撤了围障,我们便是被人撞见,也可以说是无意间碰到的。”

郑薇的心扑嗒嗒跳得厉害,却把耳朵伸得长长的,听那女人咬牙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那男人道:“你知道的,我来找你,就是为了那件事。”

女人惶急道:“这么大的事,你总要容我多想想。”

男人隐带威胁:“快些吧,否则,我可不确定那位有耐心一直等着。”

女人还没答话,却听那男人声音突然紧张起来:“有人!”

女人轻吸一口气,郑薇的眼角余光里,只捕捉到一角粉色绣海棠折枝裙闪过,而另一双穿着黑色靴子的脚从另一个方向匆匆离开,随后假山外传来男男女女们越来越近的嘻笑声。

郑薇生怕那两人没有走远,又在里面坐了好长时间,才站起来准备往回走。

刚刚欠了半个身子,郑薇忽然看见,假山的背面夹角处,也就是她这把石椅的后面,有小半只靴子露出来,这是一双男人的靴子,那靴子上还绣着朵藏蓝色的梅花!

她的身后居然还悄没声息地躲着一个人!

那这个人又把刚刚的事听去了多少?他什么时候来的?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他,是敌是友?

郑薇想到那些在宫中无声消失的生命,心底一紧,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转出了假山。

她却没有走远,而是半弯着腰屏住呼吸藏在假山的另一侧,等着身后的那个人出来。等了片刻,假山后面传来极其轻微的,衣衫摩擦的声音,郑薇悄悄地探头去看——总要知道那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长的什么模样吧!

她万万没想到,那男人也正左右张望,他的头扭偏了偏,那双仿佛藏着利剑的眼睛正好跟郑薇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两个人都同时一震。

郑薇心中暗赞,又有些鄙夷:真没想到,这人竟还是个眉清目朗,双眼湛湛有神,一看就是一脸正气的大帅哥!这样的人来听墙角,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正在此时,一个女声娇声笑道:“唉哟,郑姐姐,你怎么蹲在此处?”

王常在手持一柄月白色冰绡绢纨扇,半掩着脸,一双眼睛来回在那男人和郑薇身上打量,都不掩饰一下她的探询意图。

不过,郑薇和那男人一个蹲,一个站,还隔着一座假山,怎么看都不可能有一点暧昧,王常在看了又看,也没找出破绽。

那男人十分规矩,面对两个明显是宫妃打扮的女子,他眼睛下垂,并没有借机乱瞟。他微微低着头,向二人抱拳一礼,快步离开了假山。

却听郑薇难受地哼道:“王常在,劳你搭把手,我好像把脚拐了。”

王常在见没了热闹看,郑薇的级别又比她高,不好置之不理,只好把她扶起来,惊问道:“郑姐姐,你怎么拐的脚?这打扫御花园的宫监们也太不上心了吧!明明知道今天什么日子,还如此不经心。”

郑薇知道她仍然没死心,想挖点什么出来,便只是皱着眉一味呼痛,并不搭话。

王常在见从她嘴里套不出什么料,出了假山,便把她丢给了候在场边的宫女。

郑薇的脚“拐”了,自然不能再参加牡丹花会。皇后为了展示她体恤自家小妾的博大|胸怀,亲自帮郑薇叫来了一顶小宫轿,还让人传话御医赶紧来诊治,叫她连拒绝皇后好意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郑薇只好赶在御医来景辰宫之前把乔木撵出去,用床边的脚凳把脚真的“拐”了。

乔木看着郑薇肿得老高的脚背,眼圈都红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小姐怎么把脚弄成了这个样子?”

这丫头虽对她一等一的忠心,但心里藏不住事,今天在御花园里发生的事,肯定不能跟她说。

郑薇拿定了主意,只是苦笑着道:“倒霉呗,原本想在那里躲会子懒,谁知道会这样。”

乔木与她一道长大,对郑薇极为了解,知道她不是那种不小心的人,但她话里又寻不出破绽,只是气地别过脸:“小姐惯会哄我。”

等了半晌,不见她搭话,回头一看,郑薇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乔木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帮她把被子盖上,反手带上了门。

感觉到乔木出了门,郑薇便睁开眼睛:她根本就睡不着,因为,她刚刚想起了那个人是谁——

那是李美人的声音!

别看李美人和郑薇一个等级,但她的资历可比刚刚进宫的郑薇老太多,她是皇帝潜邸时就有的老人,正是当年先皇后赐给皇帝的二美之一。

只是这李美人不知是运道不好,还是实在不得皇帝喜欢,跟她同时被赐下来的姐妹都已经成了四妃之一的德妃,她却被皇帝在登基时随手赏了个美人的封号,便忘了个干净。

像她这样长年无宠,还有个对比组在的昔年姐妹在,得心态多好才能保持心平气和地安生过日子啊?

而且,她不知是不是真的心如槁灰,除了每天向皇后请安,平时很少现身于人前。这样的人,她就是做了坏事,她那么低调,一时之间,别人也不大会查到她身上。如果再周密些,便是轻没声息地脱了罪也不是不可能。

那男人背后的人可找了个绝佳的下手对象。

郑薇知道,这世上很多事都是,你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

可是,如果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会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尤其,郑薇身边还有个天然的标耙郑芍在。

郑薇还没想好怎么把这件事查出来,她的麻烦就来了。

到了申时,牡丹花宴散宴的时候,乔木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小姐,怎么这次从御花园里回来的人都在说,你在园子里跟一个男人撞上了?”

王常在,她倒会搬弄口舌!

什么叫撞上了?撞到身上,被人摸了碰了,占了把便宜叫撞上了,只是迎头打个照面也能说叫撞上了?!

从园子里回来这会儿,大家自然都不会相信她会蠢到光天化日之下跟一个男人抱在一起。可时日一长,流言变了形,谁还能记得当初真相是什么样子?人都会把事情往坏处想,如果任由流言传下去,她见弃于君王还是轻的,怕只怕到时候流言也会杀人!

郑薇躺不住了,翻身坐起:今天说不得要跟人大撕一场!

乔木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气得手都在哆嗦,一件衣裳穿了半天也没给郑薇穿利索。等主仆俩出门的时候,景辰宫正殿突然传来了清脆的“啪啪”的声音。

主殿外本来就少人走动,宫里人行路说话全将自己恨不得调成静音,这便显得那“啪啪”声极为脆亮。

等郑薇一拐一拐地走到王常在住的西偏殿,主殿里“呼啦啦”涌出来五六个人,澄心带头走在前面,两个宫嬷押着鬓发散乱,嘴角红肿的王常在走过她们主仆身边。

澄心淡淡地对郑薇点头示了个意,王常在怨恨地盯着她,嘴里呜哝着想说些什么。

那两个宫嬷把王常在押进她的屋子里,澄心就站在屋外,朗声道:“王常在,你身为宫妃,不知贞静为要,无端造谣姐妹,盈夫人身为景辰宫一宫之主,不能坐视不理。今日掌你五下嘴,你服是不服?”

竟然是郑芍帮她出了这个头。

郑芍是真心想帮她解决这麻烦的,她知道。

郑芍性子直,却不是不会使手段。假如她真想收服一个人,大可以等到流言不可收拾,或者说郑薇撕王常在撕得形象全无时,她再出手。这样理有了,名声也有了。

先发制人,更多的时候会显得咄咄逼人。

王常在嘴使了个巧,这流言较真起来根本没办法落到实处。只是郑薇若还想要名声,以她的身份,只能揪头发打嘴巴的闹一场,必须得让旁人看笑话。郑薇不怕给人看笑话,可要看那笑话她闹得值不值,今天这一次,完全是无妄之灾。

郑芍现在动手,却在流言没来得及发酵时就狠狠地警告了各方人马:郑薇是我这边的人,你们休想把什么坏事都往她头上栽!

郑薇心情复杂,站在台阶下看着澄心领着人往外走,经过她的时候,她微微向她欠了个身:“见过美人。”

澄心是从六品常侍女官,跟郑薇品级相同,在景辰宫里,澄心就是为了主子的排场,也不必向她行礼。她的这个礼,是表示了,自己还是同先前一样,把她当成威远侯府的那位“薇姑娘”在敬重。

郑薇对澄心点头笑道:“若盈夫人不介意我一身的药味,我稍后就去夫人那里请安。”

这一句话说出口,澄心和郑薇都舒了一口气:但愿今后两个人能像今天一般,在这深宫中相携相伴,不离不弃!

郑薇的放松却有更深的含义:那个从早上就一直压在她心里的秘密只凭她一个人,想要查出来很难。

但郑芍不同,她有来自她家族的全力支持。至少,郑薇就知道,威远侯在宫里给郑芍安排了人手。

之前她还怕郑芍对她心底仍有芥蒂,看来,她今天跟威远侯夫人沟通得极好。

愿意配合的郑芍脑子还是很不差的,有她的帮助,比自己茫茫然地瞎琢磨要好得多。

郑薇脑子里闪过一双绣了梅花的官靴,终于想起来,她之前是在侍卫们的队列里看过这双靴子!

可那人今天穿得分明不是侍卫们的公服,而是一身家常锦袍,那他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