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盒分两层,第一层是一个粉彩小盖盅。

郑薇把小盖盅放到一边,拉开了第二层。果然不出她所料,里面整整齐齐地码了一层的小金锭子。

郑薇几乎要开心地笑出来:这些小金锭一个足有一两重,这一层铺满的话,起码有二十两之多!

要不是冲着郑芍出手还算大方这点,就算她那寡母娘住在侯府里,郑薇也不可能这样尽心尽力地为她排忧解难。

在这深宫里过日子,手头没有钱,寸步难行哪。

郑薇虽穿成了威远侯旁枝,可她爹去得早,她娘又不事生产,还生了一副祸水般的容貌,以致家里屡屡被登徒子侵扰,别说教养女儿成人,连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也幸亏郑薇多了一世的记忆,看着情况不对,在给侯府老太君拜年的时候得了她的青眼,她一番哭诉,引起老太君的同情,便要接她到府里养着。

她借机把她那个落魄闺秀的娘也弄进了侯府住下,娘儿俩的日子才正经安生下来。

只可惜,好景不长,去年郑薇快十五及笈的时候,宫里的老皇帝崩了,新皇即位,大赦天下,同时遴选各家好女为妃。

威远侯府作为本次皇帝登基最有力的支持者,趁机将自家的嫡长女送进了宫,就是这位封正二品的盈夫人郑芍。

威远侯夫人生怕自己闺女应付不来,看郑薇平日行事伶俐,便把她一道送进来,也算当个帮手用。

老皇帝死的时候都快八十了,他挺替朝臣们着想,从二十年前起,三年一次的采选中就从来不选高官大族之后。

穿越而来的郑薇便以为小户女入宫是大雍朝惯例,怎么会想到还能有这样一出神转折?她总不能怪自己平时太会来事,以至于被侯夫人惦记上了吧?

可侯府跟郑薇的亲缘关系淡泊到拿水一冲就干干净净,再为人不机伶些,就是住在那里,得人家的下人叫声“小姐夫人”,但是没人惦记你,你想要碗热饭热菜都难。

郑薇娘那性子当然不会讨好人,受了委屈只会自己憋着。为了吃得好些,长个好身体,郑薇只好亲自出马。

郑薇原先想过,大不了就是被他们当作政治联姻的对象嫁出去。

她留意过威远侯府行事,知道这些京中贵胄自矜身份,从来不会把他们这类养女似的侄女许人作妾。等到了年纪,还会嫁个看上去不差的丈夫。

人家把你当货品用,也得讲个你情我愿。否则,真把千娇万宝长大的女孩儿嫁给七老八十的鳏夫,不光外人笑话,跟侄女不也成了仇?

为了不让侯府随便打发她出嫁,她一直跟侯府里的主子们处得不错。

郑薇盘算来盘算去,就是忘了,在这样的世道里,做谁的妾都会被人笑话,只有皇帝的妾不会。

郑芍从小接受的是嫡妻教育,虽然皇帝长得好,又是天下最有权力的男人,能稍稍描补一下她不能做正妻的遗憾,可这不代表,她做小妾的技能就过关。

今天她在大殿上就敢跟皇后顶起来,也说明了她还没有当小妾的自觉性。

威远侯夫人一派慈母之心,想到郑薇从小寄人篱下,却能哄得侯府上下都喜欢她,她跟自家女儿的关系一向又好,若是能一起入宫当个臂助,女儿在深宫中也能多份保障。

她想得很好,却没有问问她女儿愿不愿意。小妾跟小妾的“姐妹之情”,同幼年陪伴的“姐妹之情”太不一样了。

要不是这次的敌人柔嫔太过强劲,郑薇都以为郑芍得一直冷着她,要跟她生一辈子的气。

她这堂姐人高傲了一些,心眼却不坏,即使这半年没怎么搭理她,可也没忘了她,至少她小半年没得皇帝的宠,景辰宫上下也没谁敢欺负她。要说这里头没有堂姐的关照,肯定不可能。

只凭郑芍还愿意照顾她这一点,她也得卖力演出啊。更何况,威远侯府经营有道,郑芍是个身家颇丰的富婆。

当初郑薇进宫时,威远侯夫人也给过她一些银票,可谁会嫌银子多得烧手?这里又是吃饭要钱,烧水要钱,不是宠妃就得掏钱才能过舒坦日子的深宫。

连对郑芍意见很大的乔木在见到这些金子后也难得说了句她的好话:“看来,大小姐还是想着您的。”

盈夫人身边大宫女在郑薇宫室前的那一走,让她的禁闭日子过得十分轻快。

郑薇悠悠哉哉地闭关一个月,皇后派来把门的宫嬷进门告知她禁令解除的时候,她正在懊恼地勒着腰封:“不对,小乔,你肯定把我的裙子做小了,我怎么可能会胖?!”

宫嬷眼角一抽:你在这屋子里关着,不是吃就是睡,半点不见忧虑恐慌,日子过这么悠闲,你不胖谁胖?

宫嬷辞了郑薇后,主仆二人妆点一番,便朝郑芍的主殿里走去。

远远的还没到殿门口,郑薇先看见澄心在殿门外守着,跟澄心一起站在殿外的,还有皇帝周显身边的贴身大太监春生。

这才是大白天呢,皇帝又溜达到了景辰宫?

郑薇也不往前走了,转身带着乔木又慢慢踱了回去。

她的身后,春生和澄心相顾无语:这位主还真是自觉,宫里头的哪个妃嫔不是知道皇帝来了,就要削尖了脑袋朝皇帝在的地方钻?哪里像她,这么自觉地就避开了。

这天稍晚的时候,澄心便把这事附耳跟郑芍说了。

郑芍半晌无话,套着掐丝珐琅指套的纤指搭在椅背上,怔怔问道:“你说,我还能信她吗?”

澄心想起进宫前夫人对她说的话,轻声道:“薇姑娘跟您从小一道长大,她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

郑芍自失一笑:“可是,进了宫,就不是原先的那个人了。”

澄心看着自家这段时日开始患得患失的姑娘,深以为然,却劝解道:“奴婢看,薇姑娘不是这样的人。您也知道,她刚进府那会儿是什么情形,入宫前又是什么情形。以她的手段,如果真想跟您争宠,也不会一等半年都挨不着皇上一根丝。奴婢看在眼里,觉得她每次见了皇上都有点刻意地不想让皇上注意的意思在。”

郑芍想起一个月前,御花园里郑薇流着鼻涕,特地在皇帝面前拔高了嗓子说话,引得皇帝厌恶不已,终于沉默了下去。

郑薇虽有个漂亮的娘,相貌却像足了她那早亡的爹。

能让一个绝色美人心甘情愿守着不再嫁的,自然不是多难看的人。可放在郑爹脸上的五官叫有魅力,男子力爆表,放在郑薇身上,就有些不够看了。

这是相对而言,郑薇虽在美人云集的后宫里不是最漂亮的那拨,但她容貌秀丽,身姿窈窕,肤白如玉,总之,绝对不能说差,再怎么都不至于让皇上下不去嘴。

郑芍有点好奇,不知郑薇在皇帝头一次翻她牌子的时候做了什么,让皇帝一提起她,就有点胃部不适的反应。

郑薇一直在用行动向郑芍表示诚意,否则,郑芍也不会在冷淡了她半年之后交给她这样一个任务。

其实郑芍很清楚,她娘家的地位在这里,就是柔嫔再把皇帝迷得不知四六,皇帝也不会真的忘了她。

她只是……心里存了一口气罢了。

她叹了一口气:“你去跟乔木递句话,让她往后在我这儿多走动走动吧。”

澄心开心地福了福身:“是,姑娘,我这就去。”

澄心,玉版,乔木三人都是威远侯奴婢,自小因为两家主子走得近,关系也十分不错。没想到,现在入了宫,郑芍反而打起了别扭,让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夹在中间也跟着十分难受。

现在郑芍能想通,澄心高兴得都快哭了:在宫里姑娘孤身一人,她们只是做奴婢的,很多主子层面上的事,她们都插不上手。姑娘性子高傲,心眼太直,明里暗里不知吃了多少亏。要不是她娘家身份还能唬人,早死得不知投了几回胎了。

郑薇却不同,一来,她与郑芍同为皇帝的妃子,她们这些奴婢不方便做的事,她却不用顾忌那么多,她来帮姑娘,事半功倍。二来,她娘还要靠侯府照应,单凭她娘被侯府攥在手里这一点,她也不会跟姑娘翻脸。

收到郑芍的和解书,郑薇还是有些高兴的。

她自家人知自家事,她前生只是个工作环境单纯的码农,今生虽因环境所逼,不得不多生出了几个心眼,但这点小心机完全不够她在后宫中生存。

她要财没财,要貌没貌,要势没势,拿什么跟后宫里这些全身长满了心眼的女人们斗?最重要的是,她对皇帝那根公共黄瓜一点兴趣都没有。

小透明在宫里过日子,选对大腿很重要。她跟郑芍近十年的交情,对这姑娘的本性还是很了解的,别看郑芍人很高傲,却是个心软念情的人。

只要不犯了她的逆鳞,她很好说话,也不会亏待对她好的人。

郑薇一入宫,就给自己立下了一个指导思想:时刻抱紧郑芍这条小粗腿,帮她在后宫打下江山,稳固自己作为第一好跟班的地位。等郑芍生下儿子,熬死现任皇帝,儿子出宫开府后,她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但作为一个喜欢做计划的码农,时常会感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郑薇这一个月经常回想郑芍跟皇后的交锋,觉得非常忧虑:照她这样嚣张下去,别说熬死现任皇帝了,能不能顺利生下儿子都是个大问题。

皇后虽不受宠,可她有个聪明伶俐的嫡子在手,郑芍一个肚子都还没鼓起来的新晋嫔妃,拿什么跟人家斗?

即使郑芍存了那不可言说的心思,也得先生个儿子再论其他啊。

看来,皇帝这半年对郑芍的宠爱,让她有些轻狂了。

郑薇觉得,她作为跟班的第一个挑战来了:如何让BOSS明白,皇后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