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本次的宗门大比巫嶙也没去,一来觉得没劲,二来他正好花时间修炼夺神术。

依稀记得,应该是个流月宗的弟子拔得头筹,要说印象深刻的,大概是回来的弟子坚持认为,被别人拿了第一,那是因为云起跟禅宗的弟子在争夺四席时两人对上,纷纷重伤,那一战可比最后的比斗激烈,可算是便宜了其他人。

至于顾秋,虽然他参赛了,可也是个过于随性的,比斗跟玩儿似的,后来碰上个特别漂亮的女弟子,他便主动认输,退出去了。

这事儿要发生在某些宗主自尊心比斗心特别强的宗门身上,恐怕要被顾秋这样不求上进的弟子气晕,但飞云宗大家都很习惯顾秋的德行,宗主没什么想说的,弟子们也不以为耻,还能嘻嘻哈哈调笑顾秋。

不过,这次宗门大比在流月宗举行,流月宗啊……

流月宗和飞云宗同位三大宗,不过彼此之间没什么过深的来往,也就是个不咸不淡的交情,但硬要说有什么人尽皆知的事把两门联系一起的话,就不得不提到流月宗宗主的女儿,月婵。

月婵是个性格直爽,极为英气的姑娘,两年前她干了件被修真界津津乐道的事,那就是在宗门大比上被云渊击败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朝云渊表达了爱慕之意。

在被云渊拒绝后,她也不羞不恼,既不死缠烂打,却也不言放弃,反正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流月宗月婵热切的爱慕着飞云宗的云渊。

嘿呀,儿女情长的故事可比只知道打打杀杀有趣多了,两人都是大宗的少主,不少人都等着看他俩的结局。是终成眷属呢,还是妾有意君始终无情呢,不管哪一个,都很有看头啊。

要在从前,巫嶙挺欣赏月婵的性格,也会在云渊与月婵碰面后调笑上两句,不过现在,他暂时还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面对人。

因为,杀了他的,正是月婵。

【巫嶙!你杀了云渊,飞云宗的人竟还肯听你号令!他们不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要杀了你给云渊报仇,去死!去死!】

那是月婵的恨意。

说实话巫嶙还挺佩服,在天下大乱人人自危的时候,也只有月婵还想着给云渊报仇:飞云宗的弟子不怪他,他虽痛狠自己却不能轻生,只有月婵将剑刺了过来。

她是真的爱着师兄啊。

巫嶙端起面前的茶,浅浅啜了一口,此刻他们一行人已经在去往流月宗的路上,途径此镇,停下来稍作歇息。

这也是肖明理的故乡。

飞云宗一行共三十人,参比十五人,随行十五人,随行的人里包括宗主、云渊和他,还有一些年纪尚小的师弟师妹,云朵在,巫嶙的药童云彩也在。

带上这些小家伙,是想让大比中的一些优秀弟子刺激一下他们,给点动力,也涨点见识。他们大部分还单纯,看不见那些个勾心斗角,受点鼓励也没什么不好。

小师弟师妹之中还有人尚未辟谷,因此不得不考虑饭食问题,此时他们就在一家酒楼落座,需要吃饭的吃饭,剩下的人坐下歇息。

飞云四子和云丛顾坐在一桌,桌上只有一壶茶,顾秋道:“等他们吃过饭食,就让几人去肖家一趟,消息带到我们再重新出发。”

巫嶙点头。

这时候,一个扛着布幡身着黄色道袍,留着揉乱长须,看模样打扮像是江湖道士的人晃悠进酒楼,扯着嗓子喊:“哎店家,赶紧上吃食,饿煞老夫了!”

此时正是酒楼饭馆做生意的时候,人满为患,不然飞云宗的人也想要雅间,不在这大堂里招摇。道士左看右看,到了云朵云彩这桌:“几位小友,可否匀我一张凳子,容我吃个饭。”

他们这桌就四个小孩儿,身形娇小不占地,匀的出位置。云彩瞧了瞧他,将自己碗筷稍移,跟云朵一起挤同根长凳,道:“可以,你来。”

道士:“多谢多谢。”

高贵但不高傲,修仙先学做人,云彩六岁起跟在巫嶙身边做药童,深谙此理,她有大家小姐的气质,但没有娇气的毛病。

云彩这桌便在巫嶙他们旁边,道士在等饭食时,乐呵呵摸着胡子四下张望,旁人见了飞云宗整整齐齐的架势,都天然的疏远,他倒是丝毫不惧,可直白的打量惹得同桌小师弟很不舒服,他皱眉道:“道士,你无礼的看什么呢!”

“误会误会,其实我是个算命的,看见这么多贵气的人,忍不住多瞧瞧。小友莫怪,看在你们给我让个位置的份上,我能免费帮你们算上一算。”

他这话其他桌的弟子们也都听见了,皆忍俊不禁。卜卦算命也是要真才实学的,窥探命运天机那是与天斗,是危险又复杂的事。他们一眼便能看出道士毫无灵力,不是修真人士,江湖术士的算命,好点的还能凭着学识说个一二,更多的都是江湖骗子,怎么可能看穿他们的命数。

“比方说这位小公子,一看便是吉人天相,福星高照,是多福的好命格啊!”

看样子是准备捡着好话说一通了,云彩见他看过来,摆摆手:“打住,别给我看相,不用。”

道士笑呵呵:“也是好命,好命。”

云起听得无奈,他刚放下茶盏,便见道士望向了他们这桌,他依旧是捋着胡子带笑看过几人,却在看见巫嶙的时候,顿时神色大变,猛地起身,动静太大,把同桌几个小孩儿吓了一跳。

道士指着巫嶙,抖抖索索:“哎呀,这,这位公子,竟然,竟然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数!”

巫嶙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弟子们齐齐变色,云彩更是拍案而起:“臭道士,瞎说什么!”

然而道士权当没听见,在众人怒目的眼神里喃喃自语:“孤辰寡宿,阴阳差错,六亲无缘……”

“还不住口!”

云起骤然横剑在前,眉目间竟是冷意,道士被他的杀气所惊,后退两步,被椅子绊倒在地。

无人上前扶他,大伙儿都在气头上,旁边的食客不明所以,瞧这架势,也没人敢上前。

飞云四子里,巫嶙用鞭,顾秋用扇,云家兄弟用的都是剑。云渊的藏云,和云起手中的望月。

连云丛顾也皱起了眉头,跟气势汹汹的同门一比,巫嶙倒是神色自若,他甚至从喉头里滚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笑:“那照你看来,我这命数何解?”

巫嶙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有的弟子也随即恍然,道士先前说了那么多好话,不会在这儿等着吧,先扬后抑,把好听的说了,再编两个坏的,想从他们这儿骗解命钱?

想得美!

然而出人意料,道士却惊恐的摇头:“解不了,解不了,有一个克一个,他身边的贵人也跑不了!贵人难助!”

巫嶙脸色终于变了,几乎他说“贵人”的时候,巫嶙下意识看向云渊,前世亲手杀死云渊的痛楚顿时涌上心头,染血的云渊一晃而过,他深吸口气,定住心神,暗自运转了安神术。

“你们,你们怎么还敢跟他在一起诶,快逃啊!”

道士说着,一骨碌爬起来,抓过自己的东西就要跑,竟是连饭也不吃了。云起怒不可遏,飞身而起在门边落地,有弟子伸出脚一绊,道士就地摔了个狗吃屎,扑到门边云起脚下。

云起还未开口,道士先哎哟叫嚷起来:“干什么,你们还想打人吗!还不让说实话了吗!他分明就是——”

道士声音戛然而止,云起的剑冷冷送到他眼前,让他瞬间住嘴,不敢开口。

“哪里来的假道士,”云彩气极了,“胡说八道!”

顾秋摇摇扇:“江湖术士,唯利是图,没有好处会无故来寻我们的晦气?”

云渊沉声:“你是说有人指使?”

有安神术在,巫嶙不会失态,他对顾秋的话咂舌:“大费周章,就为了膈应我?图什么?”

顾秋老神在在:“或许不单是为了膈应你呢,你看,大伙儿现在心情都不好……”

顾秋话没说完,道士因为云起往前送了送的剑尖又惊叫起来:“别别!你们不能杀我!我能解他命数的,我能!”

顾秋:“呃……”

“刚不是说不能解?”

“可以可以,但只有我能!”

“呸!”云彩骂道:“你就是个骗子!”

周围视线齐刷刷落过来,顾秋尴尬展开折扇:“又是我想多了?他真的就是个江湖骗子?”

“客官!客官!”

这时候小二抹着汗,壮着胆子来劝云起:“客官,我们店小利小,还请客官高抬贵手,别在店里打斗。这人就是个江湖骗子,在我们镇好多年了,还吃过牢饭的,依然不老实,骗不了乡亲,就等着外地人来,他都是这套,让那些人拿钱消灾。客官您别气,我这就替你把他赶出去!”

云起低头看了看哆哆嗦嗦的道士,眉头一蹙,道士又惊叫一声,生怕云起真的下手。

“小云起,”巫嶙叫他,“回来吧。”

对付这样的人哪用得着望月,还嫌他脏了剑呢。

云起这才收了剑,小二赶紧上前赶人,其实不用他撵,道士自己就滚了,裤子,裤子还有点湿,竟是被云起方才出剑吓成了失禁。

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窝囊胆小的骗子。

“晦气!”云彩愤愤道,“我们这么多人,他也敢来行骗!”

小二赶紧道:“是看着各位贵气吧,他时常挑些有钱人的。”

败坏心情,正好需要进食的都吃完了,大家起身,在小二赔着不是的声音里离开了酒楼。

等人都走了,小二抹把汗,蹬蹬跑上二楼,朝一位身着华服的少年郎道谢:“多谢公子,按照公子的法子说上这几句,果然平息了矛盾。还好他们没在店里打起来,不然损坏了东西,苦的还是我们。”

“不谢,举手之劳而已,我也只想吃个清静饭。”

“是是,公子慢用,有事吩咐。”

等小二也走开,少年郎忽而低低笑了,心情非常愉悦,却又压抑着什么,笑得很是奇怪。

“哎呀,你瞧见了吗,他刚才脸色变了。堂堂一个飞云宗的上仙,居然会因为蝼蚁的话动摇,哈哈哈!”

房间中还有一人,却不曾接话,少年仿佛自言自语:“果然,背负着血海深仇不可能没心病,要不是有安神术,他才不会是光风霁月的模样。”

“有心病好啊,”少年摩挲着酒杯,声音飘忽不定,“有心病,才能疯得更快啊。”

另一人无声点头,便作赞同。亮堂的雅间里,却是股说不出的阴恻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