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兄!”
紫竹苑外有结界,外人不得擅入,弟子在外以真气传音,只要不是聋子都该听见了。
下一刻,苑内的人尽数出现。除了巫嶙,云渊顾秋,还有云起都到了。
“巫师兄!”然而弟子只看向巫嶙,“救命!”
“肖师兄练夺神术被反噬了!”
此话一出,众人神情一凛,立刻跟着弟子前去。紫竹苑离内门其他弟子的住处有段距离,但对修真者来说,御风也不过几息之间就到了。尽管如此,他们到的时候也已经晚了。
肖明理七窍流血倒在地上,已经没了生机。
他旁边有弟子在施救,在巫嶙他们到来之前已经用尽法子,皆是无用。
“劳烦让让!”
云渊和巫嶙一人一边蹲下身,云渊伸手把脉探息,巫嶙则将手搭在肖明理额头上,感知他神识。片刻后两人对视,皆面色凝重,缓缓摇头。
□□生机已绝,神识已灭,回天乏术。
云渊伸手拂过,将肖明理怒睁的双眼阖上,看见他的动作,有些个平日里跟肖明理关系不错的师弟无措的哭了起来。
云丛顾也到了。弟子们还找来了宗主,云丛顾一看,神情也是凛然:“发生何事?”
“父亲。”云渊行礼,“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
巫嶙看向前来紫竹苑求救的弟子:“你来讲?”
那弟子眼神稍有躲闪,咬咬牙,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弟子有错!事、事情是这样的……”
普通内门弟子大多是两人一屋,眼前这名弟子与肖明理正是同寝的,并且带回夺神术的五人里也有他。
原来肖明理已经私自将夺神术抄过一份,回屋后两人拿出来,是越看越心痒难耐,这样的好功法,很难让人不心动。
“起初当然是不敢的,可是后来,肖师兄越说越多,甚至说出,夺神术只有三家能练没准是封妖三家怕别家偷师传出来的,是他们自己编造的谎话。”
“我、我们也是魔障了,越想越觉得,可行……我胆子比较小,依然不敢轻易动手,肖师兄便说那他先尝试,就算传言是真的,顶多也就是不能修炼夺神术,不会有其他大问题,让我帮他护法,别让其他人知道。”
云丛顾听着,冷声道:“而你觉得,如果他能成事,你也可以跟着修习,所以你并没有阻止他。”
“是……”弟子颤声伏低身子,“然后不过一刻钟,肖师兄便口吐鲜血,灵力混乱,是走火入魔的征兆,我施救无果,急忙出来求助,叫上隔壁的弟子去请宗主。”
“我错了,弟子真的知错了!”弟子嚎哭起来,“我、是我们鬼迷心窍,我该阻止他的,我该阻止他的!”
顾秋摇头叹息:“确实是鬼迷心窍才干的出来。再三嘱咐你们不可修习,还当是在害你们么?什么谎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违背师命,舍心逐利!”云丛顾道,“这样虚假的诱惑都挡不住,如何能成事!”
弟子拜倒在地,一个劲儿的认错。
“……念在你尚敢坦言承认错误,且知悔改,保留内门弟子身份,去戒律堂反思七天,不得踏出半步。”
弟子带着泣音高声道:“弟子甘愿领罚,谢宗主宽容!”
云丛顾扫过肖明理的尸身,眼神闪过一丝悲悯,他拂袖转身,厉声道:“所有弟子需引以为戒!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身明清明,不要辜负宗门对你们的期望,不要负了你们自己!”
其余弟子皆答:“是!”
“溯行,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飞云四子应声:“是。”
宗主不在,这里便是他们最大,事情自然由他们吩咐。不管内门弟子里是否先前还有谁和肖明理一样抱着侥幸心态,有这么一出,念头也该都掐灭了。
有弟子抬了担架过来,将肖明理抬上去。他固然是自食恶果,怨不得别人,但最终也没祸害到旁人,云起垂眸:“死者为大,便依然按内门弟子的礼数送葬吧。”
其余人没什么意义,顾秋脑子好,内门弟子但凡在册的,身份籍贯他都能数的出来,脑子里翻出了肖明理的消息:“我记得他尘缘未断,与家中父母保持书信往来。按照规矩,但凡尘缘未断的内门弟子,若身亡,得将消息通知他家中人,还得由两名内门弟子亲自去说,以示尊重。”
与肖明理同屋的弟子还没跟戒律堂的人走,他抹了抹眼睛:“等我紧闭出来算我一个,我、我去一趟,肖师兄他平时很照顾我,虽然这次他,但是我、我……”
弟子哽咽两声,又说不出话了。看得出,他们平时关系确实很好。
“你闭关得七天啊。”顾秋用扇子敲敲手心,“我看不如这样,十日后参加宗门大比的队伍便要出发前往流月宗,肖师弟老宅的位置我也记得,到时候我们便顺路过去一趟,如何?”
沉默了好半响的巫嶙出声了:“宗门大比随行人员定了吗?”
“定了,但是要加也不是不行。”顾秋听他语气有异:“嶙师兄你……”
巫嶙:“把我的名字加上,我也去。”
云渊闻言道:“你本说这次不去的。”
顾秋也讶然:“是啊嶙师兄,难道因为今天这事?你还想去肖家?不是我说啊师兄,你该不会把肖师弟的死跟自己扯上关系吧,他死于夺神术是怪他自己,从头到尾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在别人看来,从头到尾确实跟他没关系,如果巫嶙没多活过一辈子,也不会认为这事儿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但在上辈子,至少肖明理是不必因为修炼夺神术死的。
巫嶙重生,想要改变许多结局,那么也就意味着旁边的人或事肯定会受影响,连夺神术藏匿地点都变了,直接导致了现在的结果。巫嶙终于能确定,他是这个世界的变数,打乱了命运本来的面貌,总会有旁人被牵扯进混乱的漩涡,改变自己原来的人生轨迹,肖明理,或许就是这第一个牺牲者。
巫嶙现在心情很复杂,说不上是内疚,毕竟肖明理如果自个儿没动歪心思,也不至于这么个死法。但对他的死不是无动于衷,巫嶙不觉得自己需要为他的死承担什么责任,但确实是,想为他做点什么。
这是旁人无法理解的百感交集。
看着巫嶙沉默,云渊不太放心:“子舟?”
“哎!”巫嶙回神,朝云渊笑笑,又朝顾秋道,“我说什么了吗,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还不至于自大到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头上。”
顾秋:“因为你突然要跟着宗门大比嘛。噢……所以说,肖家,你去么?”
“去啊,好歹夺神术是肖师弟帮我带回来的,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他,便帮他这最后一程,当做道谢吧,”
有理有据,没毛病。巫嶙确实想着给带回夺神术的五个人还是准备点谢礼,肖明理这份是永远没法送出去了。
顾秋:“原来是道谢啊。唔不好意思,师兄,我想多了,你也知道,文人容易多想。”
巫嶙白了他一眼。
云起:“那宗门大比,嶙哥你是随行,还是要出战?”
“随行。并不想打,打着没意思。”
宗门大比,每年一次。如今修真界无大事,算十分和平,但人太闲,也容易闲出毛病,宗门大比就成了许多闲人结仇报怨的地方:什么我觉得你太嚣张让我弟子给你们点颜色看看啊,或者就是干脆趁机奚落挖苦看别人好戏。要是没有这些人,本来还算有趣。
大比规定各门各派最多可派十五名弟子参赛,年龄在十六至二十五岁之间。大比,比的就是修为武斗,擂台制,层层打下来,谁留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不得不提一句,云渊已经连续三年独占鳌头,各门派中十六至二十五岁的弟子里,已经没人是他的对手。这一次云渊只作为大师兄带领众人,也没有参赛的打算。
“好,明儿我就去跟长老知会一声。”顾秋打着扇子,“那就安排好了,十日后大比队伍出发,也将肖师弟的讣告带给他家人。”
顾秋微微一扇,肖明理身上盖了半截的白布被风掀上去,轻轻将他的脸盖住了。
“安息。”顾秋朝抬担架的弟子道,“送他走吧。”
“是。”
回紫竹苑的路上,顾秋摇头晃脑:“师父本有令,不让夺神术的事外传,可我看肖师弟的事情一出,大家七嘴八舌的,怕是管不住。”
巫嶙:“算了,迟早要知道。大不了我先想个法子,一劳永逸把那些人挡在外头。”
“师兄啊,对于那些怀着利益联姻心思的人,我看你什么无心谈情说爱都拦不住他们,这次换个新鲜点的,比如你已经心有所属了?”
云起并不觉得这法子多高明,眉头微蹙:“顾师兄你——”
岂料巫嶙居然点头:“实在不行,就这么说。”
云起:“……”
顾秋“哦哟”一声:“嶙师兄,你是不是真有心上人了不好意思说啊?别啊师弟我不会笑话你的。”
云渊手指在宽大袖袍的掩饰下不动声色收紧,还得忍住别让攥紧成拳的指节发出声响。
“没有。”巫嶙推开凑过来勾肩搭背的顾秋,“都说了,我不想祸害别人。”
“不想祸害,和有没有心上人不冲突啊。再说,”顾秋道,“你如果说不出个心上人的名字,迟早要穿帮。”
巫嶙咧咧嘴:“就是让他们知道,我是在拒绝,够委婉了,麻烦知难而退,给彼此留个面子。”
“其实师弟我人缘广,找个姑娘陪你演戏也是可以的。”
“无忧,”云渊摇摇头,“如果真这么做了,将姑娘家清誉至于何地。”
顾秋张张嘴,云渊不咸不淡道:“烟花之地的女子更不成。”
好嘛,顾秋泄气,被云渊看穿了他想说什么,只好拱拱手:“大师兄教训的是。”
今夜的波澜似乎已经平息下来,肖明理的故去,只给大家留下引以为戒的唏嘘。
与此同时,与肖明理同屋的那名弟子,也在戒律堂弟子押送下前去思过,途中,他们也聊了起来。
“我说你们也真是,居然敢偷练夺神术,你胆小捡回一条命,还算好的。”
“起初是真不敢,我看肖师兄他也犹豫的,但后来他出去一趟,独自待了会儿,可能就是那时打定主意,回来后下定决定要修炼,差点把我都说服了。”
“一个人呆着就是容易钻牛角尖。”
“是啊,我真的该劝住他的,肖师兄……”
“都晚了。唉,也怪他自己。到了,你进去吧,好好反省,七日后放你出来。”
弟子亦步亦趋走进戒律堂,戒律堂森严,是难得能让弟子们犯怵的地方,一阵冷风扫过,弟子下意识缩缩脖子,想着肖师兄的结局,叹了口气。
自食其果啊,他没被劝动,捡回条小命,确实算幸运的,唉,这会儿回想之前愚蠢的心动,确实是魔障啊,也不知道肖师兄在最后有没有后悔呢。
可惜肖师兄再也没法告诉他了,包括他一个人呆着时究竟为何突然下了决心,也没法告诉他了。
弟子想着,闭上眼,戒律堂的大门关上,种种烦思,只余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