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之后,来自风雷堡的车队抵达白鹭基地,残余的丧尸被彻底剿灭。

江涤非带着十几名突击队员驱车驶入北方草原地带寻人。

汽油□弹的燃烧已接近尾声,晴朗的月夜被烟尘所污染,大地布满焦痕,到处黑雾弥漫、恶臭刺鼻,他们在一圈丧尸残骸的中心找到了陆迟。

那个年轻人笔直站立着,火光和月色映出他一身的污浊与狼藉,但他站得很稳,凛然而坚定,仿佛沙场上战斗到最后一刻的战士。他身后是一辆侧翻的越野车,挡风玻璃被砸开了,碎片散落逶迤,延伸到不远处的草地上,而那里正躺着一个人。

是严铮林!

江涤非心里头一跳,“严队怎么样?”

“他没事,嗯,有内伤。”陆迟说,声音哑得好像撕裂的破布,“搬动他的时候小心点——”说到这里他呛咳了一声,又转身指指另一个方向,“那只丧尸首领,虽然缺了小半,品相算不上好,不过也别浪费,带回去吧。”

江涤非直视陆迟,“你怎么样?”对方满头满脸都是烟熏火燎过的痕迹,连一块干净点的地方都找不出来,让她根本无从判断。

“还行吧。”陆迟有点不太确定,感觉喉咙里又是一阵咳嗽的冲动,想伸手遮挡一下,结果手还没凑过来,一口鲜血就噗得喷出。

一手掌鲜红粘腻的血液,大晚上的居然还看得很清楚。

剩下的事情陆迟自己就只知道大概了,他记得自己和严铮林似乎被抬上了不同的车,车辆颠簸、摇晃,然后有刺眼的灯光照射下来。

有江涤非的声音,有科林的声音,也有其他不认识的声音,然后是直升机旋翼的声音,风很大,他感觉自己仿若漂浮于风暴中的海浪上,一切都很吵,同时也在渐渐远去,最终归于平静。

回到末世这么久,除了第一年在篱河遇袭中弹,这是陆迟第二次受伤,也是最重的伤,他一直昏睡了很久才醒过来。

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韦德斯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对方站在床前,背着手好似在看什么罪大恶极的东西。

陆迟伸手摸到自己额头上揉了揉,转开视线看别处,这里明显是间医院病房,上方的灯光柔和又明亮,窗玻璃清晰地映出室内景象,外面是黑夜。

没别人,陆迟虽然不太乐意,也只能重新对上韦局长那张臭脸,“我睡了几个小时?”说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跟破锣一样,喉咙还火烧火燎地痛。

韦德斯抬手看了一下表,“二十个小时,没错,现在已经是你‘入睡’的第二天了,傍晚我听说你有清醒的迹象,所以特意赶过来。”

“抱歉。”陆迟咧了咧嘴,“累你久等。”

韦德斯显然不想接受陆迟的道歉,他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脸颊上的法令纹陷得更深了,“你很不负责任!”韦局长指控道:“要知道超级抗体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那关系到全人类的命运,如果你死在白鹭回不来,我们的研究工作将会倒退好几年!”

“好吵。”陆迟伸手捂住了耳朵,“我受了伤,神经比较弱,见谅啊。”

韦局长一肚子话还没说完,登时被陆迟这样子气得倒仰。

脚步声响起,又有人进来了,陆迟赶紧转头。

来人是蔡希贤,他的头发有点乱,脸上也有黑眼圈,但在陆迟眼里可比韦德斯好看多了。

“醒了啊?”蔡希贤对上了陆迟的目光。

“他怎么样?”陆迟问。

没头没脑的问题,但蔡希贤明白陆迟的意思,“活着呢,就是断了几根骨头,情况比你还好。”说着又瞪了陆迟一眼,“知不知道你的气管差点都被烫烂了,少说几句吧。”

陆迟受到的伤害主要是吸入性肺损伤,当时他在丧尸堆里放出了信号□弹,然后躲避飞机投下的集束燃烧□弹,期间不可避免地吸入烟雾,手臂和后背也有不同程度的烧伤。

“我复原能力很强。”陆迟满不在乎地说:“我要去看他。”

蔡希崇摇头,“他就在隔壁病房,跑不了,你还是老实躺着——”

陆迟掀开被子起身,看到床下没鞋子,他就赤脚下了地,一边还指指自己的喉咙,“伤到气管又不影响走路。”

“站住!”

韦德斯伸手过来拦阻,陆迟一闪而过,蔡希贤倒是没有多余动作,也许是他知道自己拦不住。

陆迟出了房门,回头看了蔡希贤一眼,蔡博士歪头示意右边,于是他就右转进了隔壁的病房。

严铮林确实就在这个房间里,这也是个单人病房,此时病房里正有个护士在更换输液架上的药品,陆迟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待护士离开之后才走到床边。

“陆迟!”严铮林看到陆迟立即眼睛一亮。

陆迟微笑着走过去,站在床边看严铮林,后者脸上有些擦伤和青肿,不过没有破相。他拎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握住了对方的手。

“你的伤……”严铮林开口,他想坐起来,被陆迟轻轻压了回去。

“好着呢,你躺下。”陆迟说,他知道自己嗓子破,所以讲话尽量简洁。

严铮林伸手摸上陆迟的脸颊,然后下移到对方修长的颈项,柔声道:“喉咙伤到了就不要讲话,我看到你就放心了,你回去休息吧。”

陆迟无声摇头,他将脸贴在严铮林的手掌心,缓缓蹭了蹭。

严铮林没有坚持,他揉揉陆迟的脑袋,指尖穿过发丝感受对方的温度。昨天有一瞬间,不对,是有好几次他都以为他们可能活不下去了,当时他觉得能跟陆迟死在一起也挺好的,现在当然不这么想了,陆迟好好在自己身边,活着多美好。

与此同时,陆迟心里想的东西却没那么轻松,昨天的经历证明了丧尸的进化速度远超过他的预计,他原本以为自己还有十几年时间的,现在看来没有了。

平静的水面退去,狰狞的礁石露了出来,陆迟知道世事终究无法尽如人意,他所制定的救世时间表太过一厢情愿,已然无法按部就班地遵照执行了。

他想要拯救世界,他想要身边的人都好好的,他也想要和严铮林永远在一起,但这些愿望是否太过贪心,他突然无法确定。

“陆迟……”严铮林支起脖子看趴在床沿的人,对方好久没动静,宛若入睡。

“嗯?”陆迟闻声抬头。

抢救的时候两个人身上的衣物都被剪掉了,现在换上的是同一款式的蓝色病号服,陆迟皮肤白皙,夜间灯光映衬下更显得眸色极深、极黑,其间隐约覆着一层清透的水雾。

“怎么了?”严铮林的指腹拂过陆迟的眼角,对方的神情莫名让他心疼。

“没什么啊。”陆迟无辜地眨了眨眼,睫毛濡湿,但却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容。

严铮林脑子一热,脱口道:“我们结婚吧。”

陆迟似乎有些惊讶,严铮林突然紧张了起来,他想起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应该说得如此随意,又结结巴巴补充道:“嗯,我是说这次结束、我们回德帕以后,可以考虑去领证,那样房子就能够加上你的名字,娄关那边不用担心,只要我们不说,没人会知道……”

他终究还是没有足够的安全感,严铮林想,不管这个人对他多好,为他付出了多少,他却依然惶恐而不安,想把这个人捆绑在身边,小心翼翼、试探着,想用尽一切来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坚定而且独一无二的。

结婚那种形式上的东西陆迟还真没想太多,他与严铮林之间的联系远比那种外在的东西更紧密,当然如果严铮林想要的话,他也不会反对。

“好。”陆迟说:“回德帕以后我们就结婚。”他站起身半撑在严铮林枕边,低头含住对方的嘴唇,细细地亲吻,觉得结婚这主意也不坏,那样法律上他们就会成为一家人了。

笃笃笃,门口传来指节敲击在门板上的声音。

陆迟的吻不得不停住,与严铮林隔着一掌的距离四目相对。病房门没关,刚才陆迟一时兴起亲人的时候也没考虑这些事情,所以这敲门声是在提醒他们适可而止的。

飞快在严铮林脸上又补了一口,陆迟才恋恋不舍地直起身,回头看门口。

“我进来了。”蔡希贤说了一句话,然后人从过道后面绕了出来,“陆迟你别忘了自己还伤着呢,护士来给你送药都找不到人。”

“你回去吧,晚上早点休息。”严铮林拉住陆迟的手捏了捏,心里有点怨念医院怎么没给他们安排双人间。

“嗯。”陆迟点头,回握了一下严铮林的手,又当着蔡希贤的面亲了一下严铮林的额头才走。

出了病房,蔡希贤忍不住嘀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在生离死别呢。”蔡博士也属于大龄单身狗,末世前他就把工作当恋爱,末世之后他的工作变得更重要了,重要到关系人类生死存亡,所以也就完全没有找对象的闲情逸致。

怎么突然觉得谈个恋爱也不错的样子?该不会是狗粮吃多,吃坏脑子了吧,蔡博士想。

“我要回实验基地。”走进病房,陆迟突然回身看向蔡希贤:“现在。”

“做什么?”

“回去就告诉你们。”

这个‘你们’指的是梁教授、蔡希贤,还有韦德斯。

在陆迟的强烈要求下,蔡希贤带他回到了实验基地,并且把梁教授和韦德斯都请到了一起。

“希望你的事情足够重要。”韦德斯没好气地说。

“很重要。”陆迟关好房门,确定不会有别人进来,然后正色道:“第三代丧尸已经出现,留给人类的时间不多了。虽然我所知有限,但多少还能为研究工作指个方向……”

环顾室内,陆迟继续说:“各位,我来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