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铮林一直站在车外,看到远处的人影就迎了上去。

“队长!”陆迟挥着手臂喊,他飞快地从斜坡上跳跃下来,步伐敏捷、如履平地,速度快得严铮林心惊胆颤。

严铮林停住了脚步,差点就要喊‘小祖宗,你慢点’了。

陆迟一口气就冲到了严铮林面前,笑着说:“队长,我完成任务了。”他的喜悦溢于言表,仿佛是在寒冷的冬夜里绽开的火热光芒。

借着远处车灯的光线,严铮林仔细打量着陆迟,从头到脚:脸上挺干净,衣服上没有破损,裤子也还好,看起来没有明显外伤。他松了一口气,伸手拍拍陆迟的肩膀,带着他往回走,“好,上车吧,我们回基地。”

转身的一瞬间,严铮林察觉陆迟的左胳膊有点不自然的往后一缩,他下意识地跟着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对方左手掌心的一滩红色血迹。

丧尸是不可能有这种颜色血液的。

“怎么了?”严铮林一把抓住陆迟的手,掌心没有伤口,血液是从手腕延续下来的,“你受伤了?”顺着手腕,严铮林把陆迟的衣服袖子往上拉开,看到了对方小臂上有一道口子。

伤口深且直,与丧尸牙齿或者指甲造成的伤口完全不同。

严铮林捏着陆迟的手腕猛然抬头,目光如电:“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早就止血了。”陆迟试图收回手臂未果,感觉严铮林有点发怒的迹象,就解释道:“这是诱饵,有血腥味丧尸比较容易冲动。”

所以自己的小刀被借去以后就是做这个用途的?严铮林甩开陆迟的手,沉声道:“你跟我过来!”

看来是真生气了,陆迟一阵心虚,老老实实跟了过去。

到了车边,严铮林直接打开后座门,对里面的人说:“阿瑟坐副驾驶去。”语气和外面的寒风一样冷。

阿瑟不敢多问,立马麻利地下了车。

严铮林用眼刀子示意陆迟上车,然后自己也上了后座。郭子聿察觉气氛有异,回头问道:“怎么了?”

严铮林在找急救箱,陆迟就代为回答,“没事,受了点小伤。”这时候严铮林从座位后面把急救箱找出来了,冷声下令道:“袖子拉上去。”

陆迟乖乖把袖子拉高,让严铮林给他清创消毒。

伤口虽然避开了血管和肌腱,但是又深又长,效果触目惊心,不过确实如陆迟所说,血都止住了。看到那些外翻的皮肉,严铮林心里无端有些愤怒,太狠了,这个人。

处理完伤口并进行简单包扎之后,严铮林放开陆迟的左手,“郭子,开车吧。”

汽车行进过程中,车内照明灯被关掉了,车厢里光线很暗。陆迟看到严铮林双臂环胸靠在座位上,侧脸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好像气得不轻呢,陆迟觉得没准跟自己借严铮林的刀子用来自残关系很大,毕竟对方把刀拿出来的时候是想帮忙的,结果自己却带了条鲜血淋漓的手臂回来,这心理反差太大了。

换了我也会生气吧,陆迟非常善解人意地想。

要说过去陆迟其实是一点都不怕严铮林的,他在严铮林面前毕恭毕敬,也只是因为对方是队长,他尊重他,是基于对方的职级与地位,为了使自己能够得到认同、能够融入这个集体而已。但是,在知道严铮林就是陆培林之后,陆迟已经把严铮林当做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甚至可能就是自己一部分,有独立人格和思维的另一部分。

他变得非常在意严铮林的想法,很难用词汇描述这种感受,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想让他不高兴。

把另一个自己给惹毛了,怎么办?

以陆迟对陆培林的了解来说,这个人软硬都不吃,在他面前撒泼打滚、撒娇卖萌都是无用功,讲事实、摆道理才是唯一的正途,对,只要把道理给他讲明了,他就可以非常客观而冷静地接受现实。

嗯,回去以后好好和他说说吧。

陆迟在想解决之道的时候,严铮林也在反思自己,他被陆迟气到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一次尤其无法控制自己,是因为知道这次……自己也有错吧?

陆迟从一出现,就是这副遇鬼杀鬼、遇神杀神的强势姿态,所以自己渐渐地也习惯了队伍里有陆迟就可以高枕无忧。丧尸无法近身,任务可以轻松完成,大家都不必冒险,因为有陆迟。

但是他忘了,陆迟对待自己有多严苛,那是一个几乎要把身边所有责任都揽过去的人,其他人或许会有权衡、有妥协,但陆迟不会有,他只会把自己逼到极致。

汽车回到了娄关基地,郭子聿先把车停到了基地医院门口,一般外伤这里就可以处理。

严铮林让郭子聿和阿瑟先回去。

“没事的,队长。”郭子聿说:“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好了。”医院到营房宿舍毕竟还有一小段路,这么冷的晚上走过去也够呛的。

“好。”严铮林没有坚持,他和陆迟一起去了急诊室。

虽然今天放假,但外科急诊还是有人值班的,医生查看了陆迟的伤口,询问了严铮林的处理方法。

“伤口需要缝合。”医生说:“再打一针破伤风,开点口服抗生素就可以了。”

医生起身准备器械的时候,严铮林看了看小白兔一样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的陆迟,急诊室的灯光有点白森森的,照得陆迟一张脸全无血色,睫毛下的眼珠子黑如点墨。

察觉到严铮林的目光,陆迟偏过了头,严铮林立马移开了视线。

“队长。”陆迟小声喊,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

你在干什么呢,严铮林对自己说,这不是他的错,所以不要把你对于自己的厌恶发泄到他的身上。

这时候医生端了个医用不锈钢托盘回来,打算开始缝合伤口。

陆迟闭上眼睛,尽力放松自己,让医生可以缝得更容易一点,他这表现到了严铮林里眼里就成了强忍疼痛和恐惧。

几分钟后,当陆迟睁开眼睛,他发现严铮林终于开始正眼看他了,虽然眼底的情绪意味不明。

医生让陆迟去打针,陆迟依言去了隔壁的注射室,回来的时候严铮林对他扬了扬手里的盒子:“药我已经拿了。”

“好的,谢谢队长。”陆迟真诚道谢,既然惹人生气了,那现在态度好点准没错。

把手里的药递给陆迟,严铮林转身,“走吧。”

整个就诊过程其实不到二十分钟,外面车上郭子聿和阿瑟正不知道在聊着什么,看到人出来就立刻发动了车子。

回到宿舍楼也才八点半,有提前回基地的队友过来说今天餐厅准备了牛肉通心粉,随时都可以给他们做。

“有通心粉啊,那太好了。”郭子聿笑呵呵地说:“队长,咱先去吃饭吧。”

严铮林没有意见,于是几个人就去了餐厅。

时间太晚,餐厅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灯也只开了一小片区域,剩下部分黑黢黢地围绕在四周。

值班的厨师开始煮通心粉,隔着玻璃墙,可以看到蒸腾氤氲的水气,是这个寂静料峭的冬夜里难得鲜活的气息。

严铮林看到陆迟一个人在门口的水龙头洗手,洗得很慢很仔细,侧影专注而孤独。

他走过去,对方抬起了头。

“小心伤口。”严铮林说。

“我知道的。”陆迟关掉龙头直起身,瞳仁里映着远处的灯光,宛如闪亮的黑曜石,“队长,对不起,今天是我鲁莽了。”

尽管已经想好要有理有据地说服严铮林了,但是陆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脑子一抽,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歉。

鲁莽吗,确实是有,本来他跟那只丧尸再周旋一会儿,多半也能完成任务的,只是今天他有点着急,他想到严铮林还在山下等他,对方会担心、会焦虑,所以他想他最好还是速战速决。

今晚可是新年夜,他不能把这么重要的日子浪费在山上,也不能让他的队友在寒风凌冽的黑夜里等他,于是他采取了比较激进的方法——割开手臂,用自己的鲜血吸引丧尸。

这对于陆迟来说,本来是完全可以承受的代价,只是他忽略了严铮林会生气这个可能。

实际上,这时候严铮林已经不生气了,他脑子里基本上还是懊恼和自我厌恶为主,这傻孩子的行事作风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仗着是进化者,就没有什么他不敢做的。

自己应该拦着他而不是纵着他,严铮林想。

“队长,通心粉煮好了——”远处郭子聿在喊。

严铮林平静地道:“先去吃饭吧。”现在不是谈话的时机,他们需要找个时间好好谈谈。

吃饭的时候阿瑟感叹通心粉里的牛肉太少,郭子聿就说:“给你尝个味道就不错了,现在牛肉精贵着呢。”

早年基地农业部门还养了不少家畜,随着白羽鸡养殖场的不断扩张,德帕的肉类供应开始以白肉为主,其他畜类的养殖被严格限制了,娄关基地餐厅也就偶尔供应一次红肉。

郭子聿吃完自己盘里的,又看看旁边,“陆迟,你怎么吃这么慢,不喜欢吗?”

“也不是啊。”陆迟摇头,“有点饱了。”一盘子通心粉,其他人可能会不够吃,但对于陆迟来说却多了点。

这时候严铮林端起餐盘,“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陆迟见状也站起来,“队长等等我,我也好了。”

看那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餐厅,郭子聿舀起一勺汤汁,“想不通,今天队长的态度怎么变得有点凶啊。”

阿瑟捧着一碗蘑菇汤刺溜刺溜地喝着,“那是因为你没看见上回陆迟在篱河受伤的时候,队长那心疼样儿。”

“咦?”预感此处必有八卦,郭子聿竖起耳朵,“怎么回事,给说说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