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莳往声音来处走了几步,一抹红色的身影映入眼帘,俏丽纯真,她俯身行礼,未及开口,来人就跳了过来,“丞相免礼,我恰好路过这里,就来看看。”

灵祎年岁比楚染小上一些,眉眼处天真皆是楚染两世都没有的,陆莳淡笑不语,面对她的打量也保持着恭谨。

丞相高洁且无趣,灵祎早就知晓,她并不介意这些,见陆莳在此便开心,就道:“丞相可曾饿了,我让人带了些吃食过来,冰酪樱桃散热,樱桃是我亲自去挑选的,颜色好看且口感极其好,丞相尝尝?”

“劳殿下费心,臣不饿。”陆莳唇角浅淡的笑意淡去。

灵祎不在意这些,看着陆莳的目光甚是美好,脸颊微红,臻首微垂,道:“丞相不用客气,我让人去摆膳。”

她脸上笑意更深,丝毫不曾在意陆相的拒绝,茉莉花味的酒很是香甜,香气缭绕,宫人将膳食摆好,悉数退了出去。

灵祎不涉朝政,颇受皇帝宠爱,行事间虽天真也知分寸,她喜欢陆莳之心,几乎毫无遮掩。人人都道她天真,被王后保护得太好。

她自己尝了口茉莉花酒,眯住眼睛,给陆莳斟酒,陆莳拒绝道:“臣腿脚未愈,不适合饮酒。”

“这样啊,倒是灵祎的疏忽,你且试试藕片,挑着最嫩的,拌着花蜜吃,又嫩又甜,此时恰好解渴。”灵祎只将装有藕片的碟子往陆莳面前推了推。

陆莳眼神带着几分飘忽,夹了一块来试试,继而颔首道:“确实不错。”

桌上十几样菜,皆是按照陆莳的口味,清淡为主,不见半分油腻。

灵祎很用心,她见陆莳吃了蜜藕,又给她盛了一碗三鲜汤,道:“汤去了油腻,鲜而可口,适合丞相这般大病初愈的人。”

陆莳识趣,端起汤喝了一口,灵祎高兴地眯住眼睛。

待她将碗放下,灵祎才笑道:“丞相回来,那阿姐是不是也该回来,今日怎地没有瞧见她?”

陆莳一怔,不解道:“新平公主去了何处,不在郢都城?”

夹着蜜藕的灵祎也是一惊,讶然道:“几月前,阿姐与陛下说去寻丞相,我以为你二人在一起,难不成未曾寻到你?”

“未曾,想来新平公主去了其他地方。”陆莳自己夹了青菜。

灵祎将面前的那道清酱小松菌推了过去,作势道:“我以为阿姐思念丞相,这才过去了,她该是找不到丞相,游山玩水去了。”

听到这话,陆莳眉眼一蹙,灵祎却是深深一笑,反去推荐茉莉花酒,道:“郢都内有人酿了百花酿,据说用了近百种花,旁人觉得好喝,我却觉得味道太浓,不如单纯的果酒来的好喝。丞相你看,几十上百种的香料在一起,香味混杂,倒去了本意,不好喝。”

灵祎与楚染不同,日日研究吃食果酒,与寻常世家贵女一样。郢都城内父母宠爱下的未出阁女子大都这样,唯独楚染不同,她几乎从不曾在意女儿家的喜好。

陆莳莫名想到楚染,凝视清澈的茉莉花酒,未作言语。

她沉默,灵祎也不觉得无趣,细细说着趣事,又道:“听阿爹说要给太子哥哥选太子妃。”

陆莳眉眼一颤,装作无意道:“嗯,定了何人?”

灵祎托腮,杏眼睁得很大,“那日里我听了几句,阿爹想给太子哥哥选个淑女,贤良些就好,只是这样的女子在郢都城内大把,就是位分高低。但是太子哥哥不吭声,阿爹逼了几句才说阿姐未成亲,他为幼,还是等等的好。”

陆莳明白,陛下想给太子安排无权无势的女子,太子知晓,故而迟迟不应,等着楚染先成亲,只是楚染一旦成亲,太子身后的势力就会跟着涨,那时,皇帝就算给安排甚样的女子,也会多估量一些。

再者,皇帝不想应承两人的亲事,多半会拖上一拖,太子选妃也遥遥无期,牵一发而动全身,太子的回答也很谨慎。

陆莳余光扫过丛中的影子,这对姐弟间的情谊在皇家极为难得,可叹太子短命,若是有子嗣,楚染也有盼头。

她回道:“太子殿下约莫不懂□□罢了。”

“倒也非然,你看我恒王兄十四岁时便有了妾,如今孩子都满地爬了,我觉得还是早些成亲的好。”灵祎道,饮了杯酒,脸色微红,女儿家的娇羞煞是好看。

陆莳垂首,“太子体虚与恒王殿下哪里能比。”

“这倒也是,陆相与我阿姐何时成亲?”灵祎问道,林间清幽,洒下的阳光淡薄,晕在地面上。

梨园里淡淡的青草气息渐渐地掩盖了茉莉酒香气,灵祎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趣事,陆莳端正,时而回上一句,注意力皆在丛间。

在灵祎独角戏唱完之后,她让人撤下酒席,让人拿了物什过来,自己亲自煮茶。

煮过一番茶后,王后遣人过来请她回宫说话,灵祎不舍,却还是听话地走了,临走道:“再过一月就是太子哥哥的生辰,年年要大办,今年也是不例外的,丞相可入宫?”

陆莳恍然,太子的生辰何尝不是楚染的生辰,回道:“臣当会入宫。”

灵祎这才欢天喜地地出园子,陆莳久久没有回神,阖眸而思,前世里楚染几乎不过生辰,陛下好似是故意的,给东宫赐礼,贺礼摆满殿宇,却忘了给楚染送。

也不知是否是故意要引起两人之间的怨恨,楚染却从不在意这些,好似也跟着忘了她和太子同时生辰。

略一思考后,她回身去找楚染。

楚染听了一个时辰灵祎的话,作为旁观者如何不明白灵祎的心意,她半坐在丛间,青草几乎要闷死她。

陆莳走近,望着她灰头土脸的样子,想起灵祎方才的话,楚染好像就没有喜欢的物什。

楚染不知她的心思,旋即站了起来,眉眼低沉,不忘瞪她一眼,也不曾说方才的事,只道:“陆相觉得太子当娶何家女?”

“太子虚弱,只怕此事不该成婚,再者他已说殿下不成亲,他便不选太子妃,急不得。”陆莳情绪平静下来,静静凝视楚染。

楚染从丛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扬首看了一眼天色,“陛下要禁你到何时?”

“最迟黄昏,殿下可是渴了?”陆莳道。

楚染瞥她一眼,方才她与灵祎又是蜜藕、茉莉花酒,解渴又清凉。她一人在丛里躲着,又晒又热,天与地的差别,当然体会不到她的痛苦。

她咽了咽唾沫,幽怨地眼神扫过陆莳,没有回答。

陆莳觉得好笑,道:“殿下若渴了,臣便去讨些水来,不渴便罢。”

这人故意逗弄她。楚染眼神不善,道:“丞相不怕水中下毒?”

“自然不怕,此地皆是陛下的近卫,旁人不敢生事,殿下大可放心。”陆莳轻笑,不似方才那般冷漠。

楚染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觉得自己好没骨气,只是被晒了半日,着实口渴。

陆莳也不与她计较这些小事,走去园囿门处吩咐人取些冰水来,回来时手中多了碗酸梅汤,楚染接过,大口喝了,随手将碗丢在一旁,不作二话。

她姿态洒脱,比起太子更像男儿家,她与太子性子互换下,活得也不会如此辛苦,先王后若在,她可以活得像灵祎般快活。

她择了一阴凉之处坐下,靠着梨树,奔波数日,她也是累得不行,轻松下来,眉眼处的疲倦甚是明显。

她背对着陆莳,姿态如前世里一般。

陆莳驻足,前世里与楚染最后一面也是这般,她离开后忍不住回首,楚染的眼神如寒冰又如烈火,水火不相融间夹杂着压抑的疯狂与隐忍的挣扎。

再见时便是一具冰冷的身体。

她缓步走过去,唇角弯了弯,道:“殿下可觉得累了?”

楚染不好说自己追了她□□日,侧身掩盖自己的情绪,道:“还好,陆相不累吗?”

“我昨夜得一好眠,散去多日疲惫,也不累,不若殿下睡会,待人来了,我再唤你?”陆莳轻声道,楚染只比她晚一日才回来,多半是知晓她离开了才策马回郢都。

多半还是担心太子的处境。

想此,她苦涩一笑,道:“殿下不必担心太子,他若聪慧,此次必会将委屈都讨回来。”

楚染靠着树干,双腿伸直,挨着地面也不嫌弃脏,在军营里似是习惯了,她不知陆莳话音里的落寞是何意,便道:“太子心善罢了。”

她阖眸,不再去想那些繁杂的旧事,既然陆莳都已安排好,她也不用去担忧,不如待会去东宫看看。

园囿里无人敢进,给了楚染极大的便宜,片刻后就沉沉入睡,也忘了身旁人。

陆莳缓步过去,半蹲下来,细细凝视楚染。

楚染的皮肤被晒得通红,额间渗着细密的汗珠子,薄薄的一层,她伸手以指腹轻轻擦去,眸色淡然间蔓延极浅极淡的欣喜。

指腹下的肌肤火热、滚烫,是活的。

她一触碰,楚染的眼睫轻颤,吓得她收回手,指尖划过她脸颊的肌肤,楚染半迷糊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