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郢都是楚国的都城,楚国国力胜过周遭数国,人人为之向往。

今太子楚瀛被皇帝派遣去赈灾,太子未及弱冠,不过十五岁罢了。距离郢都百里的两郡县发生堤坝坍塌之事,多数良田被淹没,百姓无家可归。

宽阔的平地搭了不少棚子,春日里发病易被感染,太子在当地征集多名大夫来诊脉配药。纵是如此,还是有许多百姓染病被隔离。

这次突然性的决堤,工部和河道衙门都极为震惊,派来检查的人还在半路上,皇帝令太子先过来。

奈何太子从娘胎里下来就带着病,体虚,刚熬过冬日,此次若是过来赈灾,只怕小命都会丢了。

他的长姐新平公主楚染与他是双生,模样相似,无奈下她换了自家阿弟的衣裳,代替他来完成这趟差事。

楚染将百姓安抚好后就将郡县里活着的几位官员找了过来,询问决堤一事。

几人面面相觑,将责任推在了其他人身上,道:“之前河道衙门每日都会派人过来巡视,日日落雨也不见河水上涨,他们见不会有事就松懈回去了,谁知前脚走,后面就绝提了,太子殿下,此事当真不是臣等的疏忽。”

“不管是谁的疏忽懈怠,你们将决堤之前以及之后的事都写清楚,孤转交陛下,下去吧。”楚染打发几人出去。

这件事必定有猫腻,还得查清楚才可。

楚染为显出几分羸弱的气色来,面上敷了粉,极为白皙,一双若明月映水的眸子微微闪着阴冷的光芒。当今楚王后并非她的母亲,而是恒王与灵祎公主的母亲。

当年她的母亲生下楚瀛后就染了病,拖了几年后就去了,在病逝之前给她定了亲事,就是几月前刚封相的陆莳。

她母亲眼力极其好,看中陆莳的聪慧,不顾皇帝的反对,在临终前与陆家父母说定,就连婚书都签了下来。

那时王后方去,皇帝也不能毁了婚约,只好认了下来。毕竟陆莳再聪慧,也是女子,女子成亲的先例也是有的,皇家公主却是第一例。

几年后册立新后霍氏,霍家掌着楚国粮仓,给了霍氏很大的帮助,也让比太子大上三岁的恒王有了夺储的资本。

这趟苦差事便是霍老一力促成的。

半月前丞相陆莳不知怎地从马上摔了下来,腿似有损伤,与陛下告假三月,出京养伤去了。朝堂上姐弟二人孤立无援,正好遂了王后霍氏的心意。

楚染是公主不假,却不能上朝,在旨意下来后就代替胞弟来了此处,对外公布去找丞相陆莳。她二人十年前就已定了婚约,这般也不算丢了皇家的颜面。

决堤后死了不少来不及逃生的百姓,楚染让人去一一统计,到时问朝廷要些抚恤金。

大雨还在下,磅礴的雨水似要将这里尽数吞没,楚染身为是‘男子’,总不好缩在自己的帐篷里,提着剑去外面巡视。

药草粮食都不够,她亲自带着人去购置,再往前去就是其他郡县,灾情已经波及到那里了,药铺与粮商将门关得很严实,无论士兵怎么敲门都不开,冒着大雨敲了许久后,楚染让人直接砸门。

不知哪里走来一绿色襦裙的女子,她执伞先向楚染恭谨地行了一礼,笑道:“我家主人请殿下移步,有话要说。”

楚染不知她家主人是谁,顺着她的视线去看,那里停着一辆马车。

雨水如珠帘,浇在人的身上阵阵发寒,楚染眼眸透过雨帘向那里看去,策马走了过去。

风吹动车帘,将春雨吹了进去,车内之人稳坐如山,楚染透着车帘缝隙去看,只见一隐隐女子的轮廓,她觉得有些相熟。

待她打马走近后,车内女子便已出声:“殿下可曾想过,这些商户为何不开门,是何人给了他们胆子,殿下的兵若是冲了进去,明日朝堂上就会有人弹劾殿下利用职权欺压百姓,到时您赈灾无功,还会有过。”

楚染心中何尝不知这些,将未知的恐惧付之牙关,狠狠地咬了一口,道:“陆相有何高见?”

她与陆莳鲜少见面,但声音还是可以听出来的,先不管陆莳为何过来,解决眼前难局才是最重要的。

“拿银子去买粮买药材。”陆莳的声音隔着雨帘传至楚染的耳中,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缰绳,春雨冻得她唇角发紫,冷意也挡不住对眼前难题的绝望,“哪里来的银子。”

“自然是朝堂的银子,殿下为太子,代表的是朝廷,您便最好的招牌,白纸黑字的欠条,您会写吗?”陆莳声音极为清冷,这声音让人想起了寒潭水,比此时打在人身上的雨水还要冷。

楚染勒住缰绳的身子不动了,眸中泛着寒冷的光,“如果陛下不认账怎么办?”

陆莳隔着雨水却道:“白纸黑字由不得他不认,再者是他派的人还未曾过来,是他疏忽,到时您争一争,陛下失了颜面就不会不认。”

风刮得很大,雨水乱拍在车壁上,如同风沙般飒飒眯人眼,楚染坐于马上,身子几乎湿透了,衣裳几乎贴在了她的身上,将她全身上下的线条都显露无疑。

不少人在担心太子殿下这副病弱之躯能否撑得下去。

风几乎刮乱她的发丝,贴在皎月般的脸颊上,脸上特意敷的脂粉早就被雨水冲洗了,露出本来粉红的脸色。

楚染几乎想而未想就同意下来,与陆莳行了一礼道:“多谢陆相提醒,到时望您周旋一二。”

她欲策马离开,车厢内的陆莳唤住了她:“臣必尽力而为,只是新平公主写信给臣,嫌弃臣腿脚有疾,要解除婚约,殿下可知?”

楚染瘦弱的身体被风吹的险些刮下马去,她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深吸一口冷气,道:“阿姐行事有度,或许陆相与她确实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陆莳的声音依旧冷得让人不舒服。

楚染吩咐人去继续去敲门,自己与陆莳继续周旋,道:“陆相若娶我阿姐便等于扶持孤,陛下那里也会不喜,于您的前程也会有误,倒不如解除婚约,您二人也各自欢喜。”

陆莳冷冷道:“各自欢喜?莫不是新平公主自己有了欢喜之人,嫌弃臣老迈?”

当年定婚之时,陆莳都已十四岁,初入朝堂;而楚染不过五六岁罢了,两人相差八岁。这些年来,陆莳洁身自好,一直等着楚染及笄。

女子容貌比不得男子,年老色衰也是不久的事,陆莳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为过。

而主动要退婚的新平公主却没有这种想法,她只不过觉得自己与胞弟会拖累人家罢了,如今听了陆相的怀疑,她颇觉得自己并不仁慈,让人家等了十年,却又嫌弃人家年龄大了而踢开人家。

如何看都是负心的女子。

楚染心中想的都是决堤一事,被陆莳这般一问,顿时觉得头疼,只是她现在的身份是自己的胞弟太子殿下,不好直接说话,便道:“约莫我阿姐不喜欢你罢了,陆相莫要强求。”

“这是先王后定下的婚事,是新平公主胡搅蛮缠要退婚,臣也不知臣做错了何事。”陆莳的声音依旧波澜不起。

楚染整个身子都湿透了,从陆莳这个角度看过去,雨中的佳人纤丽窈窕,然从头至尾,陆莳都不曾挑开窗帘去看一眼。

“陆相之意,孤必转达给阿姐,不知您的腿疾可好?”楚染抹了抹自己脸上的雨水,打马往马车那里走近。

雨水实在太大,她走近也看不到陆莳的模样,侧身去看了一眼后就放弃。

陆莳回道:“臣腿脚无碍,烦请太子殿下转告新平公主,臣不退婚。”她将太子殿下四字咬得很重。

楚染隔着雨声好像感受到了话中咬牙切齿的滋味,她无暇去管这些,吩咐一队兵护送陆相回去。

吩咐完她便打马去了其他街坊之间的药铺,她让人持续敲门,敲上一日总得开了,再不济让人围住这个郡县。没有粮食与药材,便不算赈灾。

霍老压着粮食不放,待她回去后定去告一状。

与陆莳分离后,耳畔似是还萦绕着她的声音,都道丞相陆莳清冷如水,她却不觉得,那应该算只狐狸,精明如斯。

吩咐好这里的事情,楚染领着人立刻打马回帐篷,雨水太大,湿衣服贴在身上浑身难受,再这么下去,她极是害怕身份会暴露。

万幸过来的是她,不然以阿弟的身子过来,只怕真的就会在此丧命了。

帐篷里到处都是人,她下马奔回自己的帐篷,一掀开门帘,就看到男人精壮的身体,往下几乎是赤身裸.体。

她忙捂着自己的眼睛:“你们在做什么,像什么样子?”

外面那么冷,很多将军都会找地方烤火,萧明是跟着太子一路过来随侍左右的,他见太子不在就借用地方烤个火,谁知人突然就回来了。

“太子不用害怕,属下这就穿上,都是男人,您不用介意,这就穿、这就穿。”萧明是个大老粗,跟着楚染半月都不知她不是太子。

太子羸弱,楚国人都是知晓的,有了这等屏障后,楚染假扮竟没有人发现。

萧明一面穿衣服,一面哈哈大笑。光听着他的声音,楚染就觉得羞涩难耐。平日里太子与这群将军胡闹惯了,突然换作是她,他们也未曾察觉。

楚染默念几遍,他们未曾察觉她是女子。

萧明衣服还没有干透,太子回来就得赶紧离开,他穿好盔甲就看向太子,发觉他耳尖都是通红的,他讪讪地离开了。

人一走,楚染觉得这里的气息都是男人味道的,出来也顾不得带熏香,只得让人将帘子打开,自己不能换衣裳,就接着去外面巡视。

往镇子里走去,发觉那里的兵士被百姓围困住了,有人在与赈灾将军叫喊:“你们朝廷说是来给我们送粮食,可是到现在我们都没有看到粮食,你们中饱私囊,粮食弄哪里去了,肯定被你们藏起来了。”

分不到粮食的百姓开始闹事了。

楚染策马过去,冒着雨大喊道:“我是楚瀛,楚国的太子,你们要相信我们,粮食在运来的路上,你们且等等。”

“等什么等,我们都要饿死了,太子有什么用,我们要粮食,没有粮食就绑了你去问朝廷要粮食。”

百姓几乎被这几句话带动了,拿着棍棒就向楚染围过去,领头的几个将军忙去安抚,

“这里距离郢都有百里,运粮食过来也要时间的,你看我们太子都在这里,你们应该相信我们。”

几位将军安抚了几句,众人都缓了神色,楚染松了一口气,不想又有人喊道:“都等了半个月了,我刚刚看到有很多兵士走了,他们要放弃我们了。”

楚染的神色冷了下来,这是有人故意搞事,看了一眼刚刚喊话又缩回去的男子,脑海里思虑对策。

此时有个兵士走过来,递给一张纸,她看了一眼后,沉吟须臾后,直接吩咐左右:“抓住刚刚那个喊话的。”

那名男子要逃,空中闪过惊雷,楚染跳下马迅速追过去直接将人捉住,左手掏出匕首,直接将男子的裤子划开。

赶来的萧明惊得忘记眨眼,刚刚还在羞涩的太子殿下,当众脱了其他男人的裤子?

他震惊之余,楚染一脚踩上男子的背部,一眼都未曾去看,当众喊道:“他不是平常百姓,是潜伏在你们中间的盗匪,听说这个地方的盗匪在大腿内侧会做标志,你们看,是不是?”

她的动作利落,扒人裤子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方才也是在赌,就赌纸条上的消息是否正确。

万幸是正确的。

男子被她踩着,趴在地上要挣扎,楚染双腿都在发麻,死死按着,又喊道:“孤亲自过来就代表着朝廷的意思,你们不要听信小人之言,今日是盗匪,明日还会有有心来来撺掇你们的,所以你们要相信我楚瀛。他们只会离间你们,会给你们粮食吃吗?”

少年人的声音铿锵有力,萧明在内的几个将军迅速将人压住,于此同时还有几人悄悄逃走,楚染大喝:“拦住他们。”

百姓的动作比士兵还要快,几个人就被绑住按在地上。

楚染握着匕首的手还在发抖,暴雨淋在头顶,她恍然未知,心底里的恐惧达到最高。她策马回走的时候,看到陆莳的马车。

方才就是陆莳让人传信的,她又是如何得知这里的盗匪被霍家人收买来搅乱人心。

她走近陆莳,感激道:“方才多谢陆相搭救。”

“太子殿下好身手,让臣刮目相看,动作甚是灵活。”陆莳的话里带着浓浓的讽刺,羞道楚染脸色发烫。

她支吾道:“情急之下就、就,总之多谢陆相。”

“臣十分后悔搭救太子殿下了。”陆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