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森虽然冲动自负,但总体来说还是个遵守承诺的好法师。

他和白泽在这间屋子里搞出了太大动静,不能继续停留。为防被教会的人发现,白泽抱起蝤,三人披着斗篷,低调地穿过污水横流的街头,走向位于城北的贫民区。

即使这里刚刚降落了漫天火雨,周围的房屋却依旧紧闭大门,没有一个人出来查看。

街道死一样寂静,哈里森的黑袍经过一扇破旧的窗户时,听到阴冷黑暗的房间内传来颤抖的、诵念圣经的声音。

他嗤笑一声:“教会的羔羊。”

“泽维尔,我们什么时候走,这座城市已经没救了。”

蝤听到他的话,咬紧牙关,手指不自觉的攥住了白泽交给他的那本《传染病学》。

城北的情况比城西更差,这里距离教堂很远,居住的都是坎西城最下层的穷人,没有了牧师们的约束,就连收尸人都不愿经过这里。

用木板和茅草搭建的破旧窝棚里挤满了双眼麻木、痛苦□□的病人,屋檐下的阴影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条身影,不知是死是活。

哈里森嫌恶地捂住口鼻,跨过一具死尸,好半天才找到一个勉强干净的角落。

“行了,”他连坐都不想坐,对白泽道:“泽维尔,说你的要求吧。”

“你一定要留在这里,难道......是要用坎西城的死尸修炼黑暗法术?”

“……”

白泽觉得哈里森不去当作家真是屈才了,他抽出蝤怀里的厚厚一本《传染病学(第一版)》,对红发法师道:“第一个要求,明天之前把这本书的第一章抄100遍。”

法师刚入门时抄写导师的法术笔记是常有的事,因此就连哈里森这种热衷于战斗的法师也十分擅长这种工作。

他皱着眉头看看四周,从自己的腰包里取出一大摞羊皮纸,靠在墙上拿羽毛笔奋笔疾书。

“用这个。”白泽让蝤递给哈里森一支装有自动墨囊的羽毛笔,这是他前几天刚改进过的。

“谢了……咦?”动作有些大,蝤身上属于白泽的披风落下,哈里森注意到披风后破旧的白色衣着。

之前他忙着与泽维尔决斗,一时没工夫注意这个小不点儿,还以为他是泽维尔新收的学徒。

黑暗法师的学徒……不是哈里森有偏见,根据整个法师世界的共识,黑暗法师的学徒要是没能在10年内杀掉自己的老师,那么迟早会变成一具尸体,或者说,研究材料。

所以这群家伙血腥孤僻又古怪不是没理由的,哈里森腹谤。

他看着蝤身上虽然被泥土染成灰色,又破得四处漏风,但还隐隐能看见鸢尾花暗纹的袍子,墨绿色眼中浮起一层火焰。

“泽维尔,你带一个教会的人在身边做什么?”哈里森饱含恶意道:“当学徒?还是做研究材料?”

“假如是后者的话我可以代劳,保证让他死得非常痛苦,外焦里嫩。”

“闭嘴。”白泽正在旁边,用铁质的小刀从地上挖出一杯泥土,他怕哈里森吓到蝤,对他道:“重点不是‘学徒’或者‘研究材料’,而是‘我的’。”

“这是我的人,管好你的眼睛。”

“好吧。”哈里森无趣地啧啧嘴,在纸上写下“鼠疫多经鼠蚤传播,鼠蚤叮咬是最主要的传播途径……”

“……经皮肤叮咬导致腺鼠疫,经呼吸道传播导致肺鼠疫,肺鼠疫可原发或继发于腺型,患者痰液中的病菌经由飞沫在人与人之间传播……”

“……一旦感染肺鼠疫,病情发展迅猛,数小时内便可出现胸痛、咳嗽、大量咯血等症状……感染败血症型鼠疫者发展急速,多数在三日内死亡……”

尽管半懂不懂,且没有十分相信上面的话,可是看着不远处成群的病人和尸体,哈里森还是紧紧闭上嘴,并用眼神示意白泽递给他一只自制的口罩。

……

白泽将取来的土放在随身携带的玻璃瓶中,用2H2+O2=2H2O这个化学方程式在哈里森震惊的目光中制造出500ml无菌水,浸泡土壤。

喷泉般的小水柱从白泽的掌心涌出,哈里森收回目光,绝望地抄着《遗传病学》,感觉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了。

泽维尔究竟还会多少系法术?

……不,应该说,除了生孩子之外他还有什么不会?

鼠疫在现代已经形成完善的疗法,一般采取严格隔离患者、及时消毒、早期、联合、足量、应用敏感抗菌药物的原则进行治疗。

其中,作为特效药混合其他抗菌类药物使用的是链霉素,一种从放线菌目链霉菌中提取的抗生素。

但在中世纪的背景下,别说抗生素了,从泽维尔的记忆里看,这里连医生都没有,人们得了病要么去教堂祈祷,否则就只能给自己放血。因此白泽只能试着分离纯化土壤中的链霉菌,然后直接将培养液过滤后使用。

“链霉素、四环素都是从链霉菌的发酵液中提取的,多铺几块板,总能选出合适的菌落……吧?”

蝤虽然已经被救活,但他身上的鼠疫并没有痊愈,一直在发低烧。白泽觉得让反派先死掉再复活对他的心理健康不太好,还是让他做中世纪体验抗生素的第一人……或者说第一个试验品吧。

培养菌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白泽将照不同梯度稀释后的上清涂抹到玻璃板上,点燃一堆篝火在合适的温度下培养后,就洗了手和哈里森一同抄书,一晚上的时间,他们把《传染病学》的第一章“鼠疫的症状与预防”一共抄了100遍。

写完最后一行字,哈里森揉了揉酸痛的手臂,看到破木板搭建的窝棚外太阳已经升起。

“现在我们做什么?”他问。

白泽抱着厚厚的羊皮纸,道:“三天之内,我要把这些纸贴遍坎西城的大街小巷,每一个角落。”

“什么?!”哈里森跳起来,“你要教他们怎么战胜瘟疫?”

“不!我不同意!”他咒骂道:“我才不会去救那些教会的走狗和愚昧的羔羊。泽维尔,你忘了他们做过什么吗?他们把法师架上火堆烧死,说我们是异端,只因为我们掌握了超过教会允许的力量。”

“哈,多可笑,仁慈伟大的光明神,他的光明普照每一个角落,被他的信徒烧死的女巫里甚至还有七八岁的小女孩。这孩子能做些什么?养一只邪恶的猫咪,然后趁半夜咬断教皇阁下昂贵的喉咙吗?”

白泽:“……可是死在黑死病中的七八岁小女孩更多,在坎西城中就有成千上万,她们有的甚至从来没有见过猫咪,也没有完整地读过一本《圣经》。”

“这是第二个要求。”

“你是怕被抓到吗,烈阳法师?”

也不知道是哈里森本身就非常信守承诺还是白泽的激将法起了作用,他愣了片刻,一把抓过白泽怀里的羊皮纸,骂骂咧咧地踢开门走出去。

贫民窟的人被吓得不轻,面对惊恐地望着这个从鼻子里冒出火星的高大男巫,就连已经病得不能动的黑死病患者都骤然从身体里生出一股力量,撑着身体往旁边滚了半圈,就为了离他远点。

白泽:“……”

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垂死病中惊坐起”了吧。

突然觉得哈里森很适合做一名男护士。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观察培养皿的状态,并且用手边屈指可数的材料制作简陋的注射器。

“你要干什么?”蝤问。

白泽推了一下针管,满意道:“传播科学。”

他望着玻璃板上茁壮成长的灰色菌株,目光温柔,就如同在看梦中情人。

“不要急……”

第一针就传播给你。

蝤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视为研究材料,圈到属于白泽的私人地盘里。他只是……望着银发巫师的温柔眼神,恨不得那目光是投向自己的。

渴望如同藤蔓,在心头蜿蜒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