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秋白让护士拔了针头,走出房间,有些神思不属。

他走向候诊室,人还没进门,先听见理查德强压愤怒的声音。

“秦,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你必须遵从医嘱,减少自己的工作量,否则……”

“否则什么?”

脚步声惊动了屋内的两个人,见邵秋白进来,理查德住了嘴,他烦躁地拽了一下自己的白大褂,眉毛皱着,脸上还残留不悦的神情。

秦泽宇一点儿都没被主治医生的神色吓着,他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对邵秋白道:“休息好了么?走吧。”

“秦……”理查德上前,被秦泽宇用目光制止。

“你……你不能这样,”他动了动嘴唇,咽下要说的话,目送邵秋白先走出房间,然后压低声音,在秦泽宇耳边道:“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邵想想,一旦你的病情进入中重度活动期,他会怎么样?”

白泽停下脚步,警告地看了理查德一眼。

“这不是你应该想的,”他平静道:“别忘了你的职业道德,科尔医生。”

理查德的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例如掏心、割肾、开肠破肚等恐怖场景,身为医生救死扶伤的天性和收钱办事的职业道德在脑海中打的你死我活,让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万分纠结。

白泽一不小心读到了外国人强烈的心声,沉默片刻,拍拍他的肩膀。

“放心,”他道:“事情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发展。”

“我既然来到这里,就注定会对邵秋白负责。”

撇下更纠结了的理查德,白泽走出门。

邵秋白拎着书包在走廊等他。

“理查德医生在说什么?”他问。

“没什么,老调重弹,让我放下即将投产的4g技术,给外国厂商一点活路。”

“你应该听从医嘱。”邵秋白不赞同道:“又不是除了你之外没人能算出需要的参数。”

“但他们都没我技术高、实力强。”白泽抬起下巴。

若不是4g投产需要各方面配合,比如在此之前先全面升级国内的信号基站,从上到下地更新供应商的设备与专利,光是理论层面,他现在立刻把5g技术点出来都可以。

邵秋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看到秦泽宇脸上自信的光彩,只得缴械投降。

“那4g手机上市后呢?总可以休息一阵了吧。”

“可以考虑。”白泽笑了笑。

许久没出声的法则突然跳出来,在他脑海中道:“欺骗反派感情!差评!”

“你回来了。”白泽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邵秋白聊天,一边分神问法则:“我还能活多久?”

按照小世界的发展,秦泽宇的病情应该就是在邵秋白大四这年加重,然后囚禁了他,不久后邵秋白想办法逃脱,而后秦泽宇死亡,前后不超过半年。

如今有了白泽的穿越,为了能在死前把4g技术点出来,他让法则去压制小世界意志,硬是活蹦乱跳地挺到了邵秋白毕业还在加班加点搞研发,如今法则回来,想必是压制不住小世界的运转了。

说实话,刚刚听理查德说自己的SLE-DAI指数大幅度升高,疑似病情恶化进入活动期时白泽就已经有了预感,谈不上多惊讶。

只是有些遗憾,他恐怕是看不到明年恒星I4上市,全华国遍布4g信号塔的美好场景了。

“秦老师?泽宇?”邵秋白叫了一声。

“嗯?什么?”白泽回神。

“没什么,”邵秋白揉了揉口袋里的那封信件,想到秦泽宇刚刚的心不在焉,以及自己在候诊室外听到的,理查德医生意有所指的几句话,暗中做下决定。

他控制住心底隐隐的不安,笑道:“我是说,电梯到了,我们走吧。”

·

“什么?邵秋白收到信了?”

房间里,秦江涛兴奋地转悠了一圈,抬起眼问自己的秘书。

“是,没错。”秘书拿起一只不起眼的黑色恒星I2。

这只手机里的电话卡是新办的不记名卡,任凭谁也查不到号码背后的所有人是谁。

“他今天一早给我们发来的消息,我一收到短信,立刻来告诉您。”

短信收件箱里,躺着孤零零的一条信息——

“你是谁?”

“老板,怎么回?”

“拿过来。”秦江涛从秘书手中拿起手机,用手写输入法在上面写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秦泽宇想要你的命。”

“只有跟我合作,你才能有一条活路。”

……

空旷的房间内一片黑暗,只有恒星I3的液晶屏还在发出冷光。

邵秋白望着屏幕上的短信,手指几乎要放在删除键上,却没有按下去。

他的心中还残留着刚刚得知某些消息时的震惊,只是用一贯的城府将惊涛骇浪掩藏在平静的外表下。

无意识地打开搜索框,在浏览器里搜索“系统性红斑狼疮”。

“自身免疫性遗传病”、“累及多脏器”、“可能导致多系统损害”……

一条条文字,和陌生人刚刚所说的话对上了。

邵秋白的手颤抖了一下,他深呼吸,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

对方说,秦泽宇之所以从偏远山村找到自己,就是在为他病情严重后的器官移植做准备,他从一开始就将自己作为一个没有亲人、无法逃脱、就算突然消失也无人问津的活体器官库看待,而不是人。

也就是说,这四年多的交往,他没有付出一丝真心。

邵秋白扪心自问,秦泽宇真的如同对方所说吗?

如果说他仅仅将自己看做一个活体器官库,为什么要尽心尽力地辅导,让自己拿到IMO金牌,保送京城大学?

如果说他与自己这几年的相处从来没有一丝真心,那么自己就真的被肤浅的爱意迷住了眼睛,一丝一毫都看不出来吗?

就算……就算事情真的和对方所说的一样,一切不过是欺骗与算计,那么自己是戳破虚假的谎言,从此和秦泽宇分道扬镳,还是……还是宁愿披肝沥胆,舍命陪他赌这一遭?

他把自己沉在黑暗里,静静思索,一层一层拨开自己的心,近乎残忍地剖析。

手肘不经意碰到了书包,邵秋白像是从梦中惊醒。他打开略显陈旧的书包,从最底层取出一个文件袋,然后从文件袋中拿出自高二那年签订后就一直贴身放置,几乎从未离身的一份自愿捐献协议。

现在看起来这份协议有些过分详细,近乎琐碎地注明了双方每一条权利与义务,杜绝了任何钻空子的可能。

邵秋白又仔细将协议阅读了一遍,即使以他四年后的眼光,也挑不出协议中的任何漏洞,反而是作为资助的一方,秦泽宇用条条框框将自己限制得格外严苛,毫不留情,就仿佛……他本能地在防止自己做出违背道德、违背良知的事情。

他一直是这样的人,正直、强大、坦然,从未改变。

而那些藏在阴沟里的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

“滴”一声,手机上又收到一条短信,对面的人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决定好了吗?你还在犹豫什么?”

“你跟在秦泽宇身边这么多年,他让你知道过自己身上有病吗?要是没有我,你现在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

那你是没看过这份协议。

邵秋白的目光下移,落在秦泽宇和自己并列的签名上。

“秦泽宇”三个字飞扬洒脱、灵气逼人,衬得一旁的“邵秋白”规规整整,略显无趣。

但无趣的人有时候也能为自己的爱人做出超乎想象的事情来。

“他早就告诉我了。”邵秋白自言自语。

他不再犹豫,打开短信收件箱,简短地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给对面等待已久的秦江涛。

“口说无凭,我需要证据。”

“你想要什么?”

“秦泽宇近期的病情诊断报告。”

“我只要这个。”

……

发送完最后一条后,邵秋白不理会对面的讨价还价,径自拨通了理查德的号码。

“喂?邵?”

“你旁边有人吗,理查德医生?”

“你等一下。”

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理查德走到自己的休息室,关上门,然后道:“说吧,邵,你有什么事情?”

“我已经知道秦泽宇得的是什么病了。”邵秋白开门见山,“系统性红斑狼疮,对么?”

“哈?!”理查德愣了一下,像是被电着了一样跳起来。

“你听我说,邵,我之前和秦谈过这个问题,他说他不会接受器官移植,我们都应该相信他的品格不是么……”

“我相信。”邵秋白打断理查德的话。

“我现在有两件事情拜托你——”

“一,近期可能有人想要从你那里取得秦泽宇的病历,请你务必查出来那个人是谁,我怀疑他想对秦泽宇不利。”

“二……”邵秋白深呼吸,略带压抑地问:“我听到了秦泽宇上周和你的谈话,理查德,你如实告诉我,他的病情是不是有变化?”

理查德:“……”

你们华国人是不是有预言家的血统?

为客户恪守秘密的职业道德和医生救死扶伤的天性在脑海中打架,虽然很不想回答,但是在邵秋白抛出让他提前一周摸摸恒星I3这个诱饵后,白衣天使一巴掌拍死了职业道德,理查德道:“是,他的SLE-DAI,也就是狼疮活动指数在迅速恶化,如果得不到控制,有可能很快进入中重度活动期,到那时候,任何常规疗法都很难将病情稳定下来,甚至会引发多种并发症。”

“不过你不用担心,”说完了不好的一面,理查德安慰道:“秦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些天他一直在我这里治疗,我们有信心稳定住他的情况。”

“我信任你的医术。”邵秋白道。

“但是……我是说但是,”他的目光沉下来,黑色瞳孔比屋内的夜色更深,其中压抑着深海般的决心与一腔孤勇。

“理查德,一旦他的病情恶化到……必须要进行器官移植才能保命,我希望你第一时间通知我,即使违背秦泽宇本人的意愿。”

“还有,我们这些通话请你保密,不要告诉他。”

……

“我是想死吗把这些话告诉秦?”理查德挂掉电话,在休息室走来走去,拿头撞墙。

“啊啊啊我只是想来华国赚一笔大钱,可是赚来的人民币全花在了恒星手机上不说,现在还要当丘比特?丘比特好歹是发射爱的弓箭,一箭穿心……而我呢?爱的手术刀,biubiubiu掏你的心?”

“啊啊啊做医生实在是太难了!”

在休息室中发泄了一波自己狂躁的心情后,理查德拨拉一下金发,穿上白大褂,想起邵秋白的第一个要求。

“这个简单。”

反正这是秦家的私人医院,一切花销都可以找秦泽宇报销。理查德毫不客气地找到院长,对他道:“我最近觉得很不安全,好像被人给盯上了。”

“对对对,就是你们华国人说的‘医闹’。前几天不是有个医生因为20年前拔的一颗牙被捅死了吗?我这里可是重症区,死在我手上的华国人不止一个两个。”

“……”院长擦汗:“科尔医生,华国话不是你这么说的。”

“我不管,”理查德用生硬的华国话道:“我需要安全感!”

“我给你的科室派几个学过咏春拳的护士?”

“不不不,”理查德疯狂摆手:“太大材小用了吧,我只要在办公室四周多装几个监控摄像头就行。”

“哎呀客气什么?”

尽管他推拒,院长还是本着照顾国际友人的原则派了三个护士过去,两女一男,个个能打。

“摄像头有什么要求吗?没有就装最新的那种吧,非常隐蔽。”

“我现在联系厂家,一会儿就派人过去,下班之前一定给你装好!”

理查德:“……”

他走出院长办公室,心想——上帝,会武术的华国人实在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