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睡醒后望着天花板愣愣地出神了半晌,才想起扭开旁边的台灯。

那只台灯更像是一只优雅的烛台,在昏暗微薄的晨光里无声无息地伫立,为主人提供照明的光线。

灯光刚一亮起,便映出了卧室墙纸上的花草缠绕的图纹。窗户是半开的,垂落的雪白窗纱在轻轻飘动。拉开窗帘往外望去,远方的天空大半还沉浸在昏暗的灰色里尚未亮起,花园里的树木和别人家的屋顶轮廓在微弱的天光下像是朦胧的剪影画。

千秋半跪在窗口边往外面探头看了看,黎明前的风略带寒意,拂过脸颊吹过脖颈,冻得她一个激灵。四月末的季节,尽管身穿长袖的睡衣,单薄的衣料还是抵挡不住料峭的寒风。

千秋如今出门去上学都还穿着制服外套,回来的路上被稍带寒意的夜风迎面吹得发冷,便耍无赖似的将手放在了赤司的制服外套里取暖。

横竖赤司提着两个人的书包,千秋无处安放的双手便自己去寻找温暖了。

比起时常手脚冰凉的千秋,赤司的体温要稍微高些,千秋总觉得贴近他会更暖和点。

千秋低低呵气以温暖自己冰凉的手指,搓了搓指尖,关上了窗户。一晃神看见自己细长的手指时还恍惚了片刻,差点将梦里毛绒绒的兽爪当成了自己的手。

她抬起自己右手的手背瞧了一眼,又看了看掌心。确定这还是人类的手。

千秋在梦里抬起手看见的可是一只毛乎乎的兽爪,掌心有软软又粗糙的肉球,收起来的爪子十分锋利。看着是一只非常有力、足以一击毙命的大爪子。

和洗完脸后在镜子里看见湿漉漉的自己不同,梦里她蹲在水边看见了一只毛绒绒的自己。

对,毛绒绒的。

本来意识还在模模糊糊地想着,“我在做童话故事的梦那我是野兽役吗”,下一秒在水面上倒映出一只巨大的橘□□咪。

差不多一人高的橘猫,胡须随着呼吸颤巍巍抖动,全身的被毛又厚又长,散发出光泽。正蹲在岸边,低下头在水面上嗅来嗅去,鼻翼翕动。身后长长的大尾巴甩来甩去,像是一只无所事事的雨刷器。

千秋脱下睡衣,换上衬衫时还是动作一顿。解开扣子仔细察看了一遍,确定自己身上肌肤依然光滑如初,并没有长出橘色的猫毛来,这才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会是狮子或者老虎呢。”

推开卧室门时她还在自言自语。

“什么?”

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她推开门的那一刻,一墙之隔的赤司也刚收拾完毕,正要关门离开。听见开门的细微响动便抬眸望来,正好听见了她那一句小声嘀咕。

不看还好,一看过来,两人的视线恰好相撞。千秋在对方迷茫的眼神里忍不住扑哧一声,连忙双手捂住嘴,唯恐泄露出一丝笑声。

然而她忍笑忍得肩膀都在抖,实在是没什么诚意。赤司的眼神渐渐褪去茫然,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少年秀气的眉眼多少添上了些困惑,只能摸了摸她的头顶,问:“发生了什么?”

千秋闷声笑了半天,话都说不清楚。过了好一会才揩去眼角沁出的泪水,强忍住笑意向他简单描述了自己诡异又可笑的梦境。

赤色长发、赤色眼眸,肌肤奶白色的美少年。

脱下棕色的披风后是一袭可爱的洋装长裙,高高的腰封柔和了腰线,长裙直接盖过了小腿,隐约露出脚踝,行走间令人浮想联翩裙下那一双纤细似小鹿的长腿。

不过大概也是裙子长度的缘故,才产生了视觉上的美化作用。毕竟按照现实里的情况来说,就算只扫一眼少年的制服长裤,也能知道那下面的小腿绝对肌肉结实,和纤细扯不上什么关系。

三言两语间把梦境描绘了出来。

千秋一边说着一边做出示范的动作。

她踮脚在原地转了一个圈,裙摆似花一般旋开,弯腰指了指自己的小腿。

“那个裙子大概到这样的长度,转身的时候看起来像一朵盛开的花。”

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千秋正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她便得寸进尺往前走了一步,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啪地一声夹住他的两边脸颊,踮起脚尖凑近了眯眼看他。

两个人的距离靠得太近了,鼻尖对鼻尖,额头对额头。只有分毫的微妙差距几乎到了下一秒就会碰触彼此的地步。

终于,在这漫长而焦灼的气氛里,林千秋发出一声长长又意味不明的感叹,若有所思道:

“果然梦里看起来要年幼一点。”

梦里看见的赤司征十郎比起现在眼前这个活的会喘气的,更像是昨晚照片里的国中生。

眼睛也像是闪闪发光的红宝石,凝聚了太阳的光芒。

现在正低眉垂眸看着她的少年面容依然秀致温文,长开的眉眼却变得更为修长锐利。倒不是说什么长歪了,虽然外貌的已经到了细致的程度,类型也和鬼灯先生相似,但是千秋经历了昨晚的梦境后,反而产生了想要见到从前的赤司征十郎的愿望。

她松开了捂住他脸颊的双手,自然而然地转去拍了拍他日渐宽阔的肩膀,随即张开双臂大大地抱住了少年。

“早上好~”

少年低下头,带着点笑意垂眸看向挂在自己身上的千秋,开口道:

“早晨开始就像是考拉一样。”

“我就算是考拉,也会是动物园里的明星考拉!”

埋在他怀里的千秋闻言抬头冲他道。

赤司被她拉着一路往前,边走边笑着道:“那么可爱的考拉小姐在动物园里打工未免太辛苦了。要不要考虑跳槽到这边来就职呢?”

千秋转向他,皱了皱鼻子,做出一个不太滑稽的鬼脸。

“我还梦见了学校里的同学哦。”

走在去电车站的路上时,千秋忽然对赤司说道,随即有些意外地歪了歪头,问:

“怎么了?你的那个表情。”

得到他语气淡淡的回应:“还以为千秋的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稍微有点失望。”

“梦里就不要这么介意了吧。”

“我会努力。”

千秋拽住他的手臂晃了晃。

“和努力没关系啦。”

“正因为是办不到的事情才要努力。”

千秋叹了一口气,一脸伤脑筋的表情主动抱住他的手臂,说:

“才不会,征十郎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嘛。”

赤发的少年转头看了她一眼,再转回去时,表情肉眼可见地由阴转晴,明朗起来。

千秋不禁盯着他的侧脸,小声道:

“你还真容易讨好呢。”

“是吗?”

“是的。”

少年捉住她的一只手,试探了下手指温度,确认没有冰凉才松开,随口道:

“那不是一件好事吗?”

无论是作为共事、作为家人、作为上司。

省心的人才是最令人喜欢的吧。

自己就能独当一面,不会给旁人造成麻烦,甚至在别人焦头烂额的时候,还能适当地施以援手。

这样的人在什么场合都会令人安心吧。

千秋趁机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外套口袋里,露出了一秒得逞的表情。闻言立刻反驳:“才不是。”

她盯着正跳到红灯的信号灯,轻哼一声,道:“反正征十郎肯定又是只有在面对我才这样的态度。你在别人面前连可以讨好的空隙都不会给予吧。”

闻言引来少年一阵轻笑,极其自然地从口袋里拿出她的手握住,牵着人往已经跳向绿灯的对面走去。

迎面而来的清晨的风吹开了他额前的碎发。

清秀的眉眼沐浴在干净而透明的光线之下,几乎拥有了咄咄逼人的光芒。

千秋忍不住扭头盯着他看,又道:“征十郎也说说看嘛。想要的东西……什么的。”

“与其说是想要的东西,不如说是一直在争取的目标。”他略一沉思,“就是不断地争夺胜利吧。”

千秋眨了眨眼,心想总感觉这个人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因为什么愿望都可以自己满足,反而没有了愿望这种东西。

或者说,因为真正的愿望难以实现,不想再承受破灭的绝望,干脆丧失了许愿的动力。

“不太可能实现的也可以哦。”她想起了自己希望看看赤司以前的模样的愿望,便这么说道。

“那请你务必在梦里只看见我。”

“…那个太不切实际了啦!”

赤司顿时露出了如同佛陀在看愚蠢的凡人一般慈悲的眼神。

“…什么嘛,那个眼神。”

“如果是办不到的事情,就不要请对方开口了。”他说。

“……”

千秋抬起手,揪住了他的脸颊。

“对你产生了过高的期望,很抱歉。”

少年从善如流地道歉。

“没有哦。”

千秋丢下这一句话,便踮起脚尖,在对方唇上蜻蜓点水一吻。

轻若羽毛,旋即分开。

赤发的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睛,呼吸一窒,全身僵硬在原地。

然而在他反应过来抓住她之前,千秋已经如狡猾的游鱼般灵敏地抽身退去,跑开了好远一段距离才回过身,对他挥了挥手,高声喊道:

“放学我来接你,不要忘了——”

一阵清风带来纷纷扬扬的花雨飘落,道旁栽种的樱花树盛放到了最绚烂的时节。在这漫天随风飘动的落花里,少女已经转身离去,脚步轻快地往自己的学校方向走去。

“…这样的招数就太狡猾了,千秋。”

徒留少年一人在原地捂住了自己通红的脸颊,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