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的时候发现没带书怎么办?”

千秋忽然问道。

托她这个话题的福今天在小书房的时间也在一问一答讨论里度过了。

正为她倒茶的管家婆婆微微挑眉,似乎被这莫名其妙的话题吸引过来了。

“可以把课桌拼过来一起看课本。”

已经习惯了她突发奇想的赤司回答,语气都没有多少波澜。

“不行,不行。”千秋连说了好几遍,抬起手臂交叉在前,把他的目光都从书里拉过来了,“那样我会只顾着看你,完全看不下课本。”

赤司哑然,他总感觉方才婆婆带着笑意瞥了他一眼。

放下书本,他双手相叠,十指搭成桥,微一沉吟,道:“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前一天晚上临睡前,我会帮你检查好书包。”

他瞥了千秋一眼,补上一句:“还有你的功课。”

千秋默然。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小声道:“那还是别做同学了。”

旁边的管家婆婆一阵轻笑。

“今天整理书房的时候,找到了一本旧相册。”管家婆婆语带笑意地开口,“千秋小姐要看少爷国中时代的照片吗?”

千秋眼神一亮,“可以吗?”

管家婆婆笑眯眯地转头看向赤司征十郎,他端起茶杯的动作一顿,搁置回去,瓷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千秋看到他的侧脸,鲜艳的红发覆盖在额前,露出的耳廓到颈侧都是一片雪白。

——“千秋。”

托腮看着他出神的千秋被一声轻唤进行,抬头一看管家婆婆早已将一本拇指宽的相册放在了桌山,弯腰行礼后便离开了。倒是坐在长桌对面的少年在无奈地注视自己。

他垂眸时搭下的长睫像是从墙壁挂垂下来的金钟儿花,于夜中静谧盛开。

漫不经心地翻过一张书页,语气平静地开口:

“现在是约定以外的时间,你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也会感到压力的。”

千秋抬起双手挡在眼前,说:“现在没有在看了哦。”

从张开的十指指缝间还是能看见她棕褐色眼眸睁得分明。

啪的一声合上书本的细微声音。

“那就只能失礼了。”

赤色头发的少年微微叹气,合上书本放在桌面,正襟危坐起来。

他的目光毫无阻碍地直直穿过长桌,凝聚在对面的少女身上。在赤色眼眸底部有隐隐闪烁的碎光,似乎是头顶灯光洒落在内的光芒。

半晌过后,绷着脸和他对视的千秋先支撑不住了,率先捂住脸低下头,额头抵在桌沿喊着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闻言少年才移开视线,重新拿起了书本翻开,若无其事地继续中断的阅读。

千秋忍不住偷觑了他一眼,瞧见他低眉垂眸望着书本斜倚在桌边的姿态许久未曾改变,才不由得小声开口说了一句:

“书很久没翻页了哦。”

对方的脊背微微一僵。

扳回一局的千秋愉快地轻哼着小调,挺起脊背,开始翻阅面前摆放着的厚重相册。

翻开相册后,千秋发出一声感叹。

“那时候的头发比现在长呢。”

第一张照片就是小学毕业典礼时站在樱花树下的赤司征十郎。含着浅浅笑意的神情和秀致的五官相得益彰,头顶樱花树不断飘下缤纷的落花。

头发像是燃烧的篝火的颜色。

猛然在面目模糊的班级合照里一眼望去,像是一片落在照片上的红叶。

对面的少年从书页里抬起头,才看见少女枕着自己的小臂趴在桌面,长发铺散开来,手指轻轻抚摸过照片上微小的人影。

从俯视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从敞开的衣领隐约露出肩头洁白的肤色。

他一怔,稍微移开了点视线。

却听见对方又开口道:

“征十郎的国中是在东京的帝光中学念书对吧?”

“千秋呢?”

“嗯?”

“千秋国中的时候在做什么?”

千秋坐直起来,倚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回想了片刻。

“在语言学校吧。”

虽然是在语言学校不过由于时常旷课差点不能参加结业考试。

千秋觉得语言这个东西最重要是学会利用嘛。总是呆在教室里听课,老师教得再精彩无法掌握不也是没用吗?

学会一个技能就不能把它束之高阁,要像收藏刀剑一样时常擦拭、保养。

“语言学校的老师要求每天都要写一篇日记。”她边回忆边说,“可是生活里就那么点事情啦。每天都写,很快就把能写的用完了。”

“写日记就和记叙文一样,找到一个中心点围绕着描写就可以了。”

话题再进行下去就要变成作文指导会了。

千秋叹了口气,说:“征十郎。”

“嗯?”

“中国有句话,叫做朽木不可雕哦。”

她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又说:“我这块朽木让语言老师伤透了脑筋。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对方一顿,视线定格在她身上半秒,又移开回到了书页上的印刷字体,恰似漫不经心道:

“…中国还有句话,叫做彼之□□,吾之蜜糖。”

说完便垂下眼眸,缓缓又翻过一页。

室内格外的幽静,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千秋的表情似懂非懂,目光困惑。随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说:

“所以后来我的日记都是写观察日记了。”

日记本交上去后,语言老师的表情一言难尽,最后还是苦着脸投降了。

“找到一个好的观察对象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赤司一顿,道。

千秋趴在桌上笑了一会,才擦着眼角沁出的泪水,说:

“那个人真的是非常、非常优秀的观察对象呢。托他的福,我每天都有很多东西可以写在日记里。”

用狼牙棒把白泽先生揍飞出去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甚至是站在阎魔厅的门口位置都能快、狠、准将企图逃跑的亡者击飞到原地。

所以面对“是一位什么样的人”的提问,千秋很快的就能做出回答:

“那个人除了吃辣椒和生孩子以外,什么都能做到吧。”

她曲起指节抵在下颌沉吟片刻,随即朝少年一笑:“鬼灯先生那样的人也有不会的东西。征十郎也有吗?”

如果此刻回答没有不会的东西,只有不擅长的,一定会大煞风景的。

不过他确实是一位各种意义上的天才。

“红姜和裙带菜。”

他想了想,回答道。

“哎——”千秋拖长声调感叹,惊讶道,“我还以为征十郎不会挑食呢。就算是不喜欢吃的蔬菜也会赌气一样吃干净那种。”

“那种行为叫做逞强。”他微微叹气,“勉强自己吃下不喜欢的味道是很为难的。”

千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怔,然后开口问道:

“那征十郎的口味和我是一样的吗?”

她是回想起了这几天在变化的晚餐口味。

到这个家里来的第一顿晚餐是和征臣叔叔、征十郎一起食用的,那时候的味道和今天的有明显不同。

“我想起来了。第一天的晚餐挑选的都是醇厚的汤底,是按照叔叔和征十郎的口味来做的对吧?因为征十郎在学校参加运动社团,大量运动后需要在饮食里适当补充盐分恢复能量。”她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说,“但是今天的晚餐已经彻底变成了清淡偏甜的口味,那是我的偏好。”

妖怪的口味都是清淡偏甜。

“说着什么勉强自己很为难……”千秋顿了顿,“结果征十郎还是在为难自己啊。”

她看上去心情有些低沉,却连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

这一次赤司彻底放下了手里的书,十指交叠在一起,朝她唤了一声。

“千秋。”

谁知道一听见他的声音,千秋就抬起双手捂住了耳朵,赌气道:

“听不见。”

过了一会,轻微的脚步声朝这边靠近过来了。

阴影停驻在脚边,影子的主人也在身侧半蹲下,抬起头,凝眸望着低头捂住耳朵的少女。

伸长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请原谅我吧。”

千秋松开捂住耳的双手,心里说这简直完全反过来了。

赤司又说:“一想到千秋可以再次品尝到熟悉的味道,我就忍不住去拜托厨师这么做了。”

闻言千秋撇嘴,道:“我其实吃什么口味都无所谓啊,这种小事不需要在意。”

谁料到,对方立刻就接上一句:

“如果是我希望的呢?”

千秋一愣。

“如果是我希望你可以再吃到喜欢的食物。不止于此,还有居住环境,从房间的布置摆设到种在你窗外的那些花。”他继续说道,“如果是我希望你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差别呢?”

他那长而密的睫毛在轻轻颤动,上下一搭,飞速又无声地分开,露出赤红色的灼亮眼瞳。像是流动的熔岩,缓缓流露出碰撞晃动的碎光。

这些天生活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飞快地翻过,快得几乎抓不住那些闪光的细节,千秋费力地回想着,试图从细枝末节里揪住真相的线索来,忽然间,她脑海中灵光一闪。

她出其不意地按住了对方的肩膀,缓缓俯下身,长发从肩头滑落在空中荡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最终搭落在对方的肩上。

千秋微微侧首在少年的颈侧嗅了嗅,清新又爽快的香气钻入鼻间,她的面上浮现了不出预料的表情。

连洗发水与香波的气味都一模一样。

不经意间嗅到了熟悉的气息,还以为自己依然和姐姐一起生活。神经也下意识地放松了许多。

她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直起上身坐回去,低头看着凝视自己的少年,四目相对。

千秋以前听不喜处的动物狱卒,尤其是那些曾经作为现世人类家养宠物的动物们讲述过,人类是如何驯服它们,让它们顺利接受一个新环境。

在全新的环境细心布置,营造出旧环境里熟悉的气氛,让宠物产生一种错觉下的安心感。再悄无声息添加进去一些全新的东西,给宠物在慢慢的过渡里适应在新环境里的生活。即便更换了主人,也不会产生过于激烈的反抗。

她开口道:

“征十郎,你是……想驯服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