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千秋下意识回答道。

三上璃奈的眼圈红透了,弥漫上一层水雾。

“别撒谎,我已经看透你了!”

她抬起手指着千秋,喊道。

“我下午看见加藤君去找你了。明明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你不可以和加藤君在一起的……”

三上璃奈说着说着捂住了脸,指缝间流泻出一丝细弱的呜咽声。

如果我和白饭君在一起,那可是婚内出轨啊。

“我不喜欢白……加藤。”千秋举起手道,“我也不可能和他交往。”

三上璃奈从指缝间偷偷觑她,小声问:“真的吗?”

千秋的表情平静,内心却快要天崩地裂。

“是啊,真的。”

你们人类是真的麻烦。

啊,真想快点去找征十郎。

“你喜欢他?”千秋反问。

三上璃奈立时涨红了脸,反驳:“我才没有!我、我不会喜欢一个庶民——”

千秋直起身,朝她背后的方向抬起手臂挥了挥。

“加藤,好巧啊。”

她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扭身大喊:“我什么都没说!”

背后是一片空气。

“你家的司机似乎很着急。”

千秋抬手搭在额前,悠悠道。

前桌大约是丢下了自家的司机,看到千秋的身影就头脑一热,狂奔着跑了过来吧。

“事先说好了,你不要再妄想和加藤君发生进一步的关系。”三上璃奈握拳道,“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准有!”

千秋开始有点急了。

她看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时间,随意敷衍地嗯嗯了几声。

“那么直接告诉他吧。”她随口说了一句,抬头才发现对方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在胡说什么啊?”

三上璃奈难以置信地喃喃。

这次轮到千秋纳闷了。

“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告白吗?”

莫非我看过的电视剧都是在骗我?

想到了人类堪比芦苇的脆弱性,千秋又道:“不然那个人要是生了重病或者突然被召唤到异世界就来不及了吧。”

“你对日本青少年的命运到底有什么误解?”三上璃奈忍不住道。

千秋回想了下陪姐姐看过的电视剧和番剧。

“可以一边开高达拯救异世界,一边和很多女孩子谈恋爱?”

“不要像国小的学生一样把漫画当成现实!”

“那你们不会在天台对喜欢的人大喊告白,被拒绝后也不会在雨中放声大哭吗?”

“当然不会了!”

千秋啧了一声,露出责备的眼神。

“你们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了。”

“需要反思的是你啊!”

“你们的青春应该是恋爱吧。”

“学生的青春是读书才对!”

“我看的校园剧里都是这样啊。”

“不要把电视剧和现实混为一谈啦!”

千秋指向三上璃奈,说:“假如现在是一部电视剧的话,三上你是女主角。那么你暗恋的加藤就是男主角了。”

说完她微微一愣,指着自己道:“诶,那我是恶役吗?”

“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三上璃奈已经累到生不起气了,有气无力地扶住额头,“而且,现在的电视剧套路里才不流行暗恋梗呢。被女主角暗恋的最后都会变成男二号、男二号哦!”

话音刚落,三上璃奈惊恐地捂住了脸,喃喃:“什么?!加藤君最后会变成出局的男二吗?!不要啊,这个破灭的旗帜太糟糕了!”

“那就去告白,把暗恋变成交往不就好了。”千秋说。

三上璃奈的表情有些意动,慢慢还是黯淡下来。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低低说:

“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懂,要是被抛弃了——”

“那种事情不交往怎么知道啊。”

三上璃奈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连尝试都没有,怎么知道会被拒绝?”

千秋道。

“那、那要是真的被拒绝了呢……”

日式美少女的表情变得期期艾艾,对着手指问道。

千秋想了想,斩钉截铁道:

“那就变得比他强。”

“诶、哎??!”

“变得比他强就好了,把他掌握在手心里。”

千秋朝她张开手指,做了个抓握的动作。

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让人不由得信服。

因为我比征十郎要强大,他需要我的保护,所以我们结婚了。

反正人类恋爱的最终目的都是结婚吧。

那我简直是超额完成了任务嘛。

堪比一条命通关马里奥。

千秋强大又独特的逻辑再次为她奉送上了完美的答案。

被震撼到里的三上回到车内时还是一脸魂不守舍。

恰在此时,千秋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到来电显示时有些意外。

屏幕上很清楚地写着地狱来电四个汉字。

电话是直接从阎魔厅打过来的,用的是阎魔厅第五室的办公电话。

在这个时间会使用办公电话来联系自己的人——

千秋按下了接通键,将手机贴在耳边,开口道:

“鬼灯先生。”

她的表情随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渐渐变得困惑。

挂断电话后,她又重复了一遍捕捉到的几个关键词语。

“洋服店、现世、买衣服?”

千秋望着手机愣了半天。

鬼灯、洋服。

表情凶恶的尖牙鬼神、轻飘飘缎带的洋装长裙。

再神奇的联想游戏都无法把这两个词联系到一起啊。

走到了没人的地方,她才从书包里拿出面具戴上,轻轻跺了跺脚,一个纵跃,轻巧地落在路灯顶上。

嘀咕着“今天路上的支线任务有点多啊”,抬手搭在额前眺望了一圈四周的景色建筑。

确定了大致方向后,她将书包往肩后一甩便足下一蹬,向着前方冲去。

路灯的上空陡然刮起了一阵猛烈的狂风。

黑色的轿车恰好无声行驶过平坦的路面。

坐在车内的三上璃奈偶然间抬头看见了垂挂在半空中的电缆绳不断摇晃,有些讶异,自言自语道:

“今天的风这么大吗?”

赶到了电话里被告知的地方才发现是要给座敷童子买衣服。

店铺是一家坐落在城市最不为人知的小巷角落深处,看起来什么奇怪的东西都会出售的杂货店。

向内打开的黄铜把手木门上镶嵌着彩绘玻璃。

被微弱的光线穿透时块块拼接的图纹五光十色,像是融化的宝石糖果。

推门进入后,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从天花板垂下的吊兰,纤长的叶片像是章鱼的腕足,尾端蜷缩起来。

“鬼灯大人,你还真的把千秋叫过来了啊!”

刚一进门就听到了唐瓜的大喊声。

唐瓜是一个黑色头发的小鬼类恶鬼。发间生着两根尖尖的小角,像是刚冒出土壤的竹笋。

和他不仅是好朋友,还一同参与考试进入阎魔厅工作的茄子也是小鬼类。

虽然看上去是两个刚到腰部的小孩,但是作为地狱生物来说,他们两个早就成年了。

在唐瓜身边的那个白发小鬼便是茄子,时常挂着状况外的表情,做事也不是非常严谨,却拥有异常的美术天赋。

总的来说两位都是颇受鬼灯重视的下属。

戴着鸭舌帽压低到额前,全身裹在黑色衣服里的那位苍白肤色的青年正是鬼灯。

帽子是用来遮挡住额前的角的。

和苍白的肤色不同,他的表情格外凶恶。

放在古代的形容是能止小儿夜啼,在现代用通俗点的比喻就是连续加班了一周还没休息清晨顶着乱糟糟短发走在街头的社畜。

而且帽子本身就有“保护佩戴者不引人瞩目”的功效。

两个非常“座敷童子”风格的座敷童子一左一右依偎在他的腿边。

一个是白色的短发,一个是黑色的短发。

两个座敷童子都一眨不眨地睁着圆又大的黑瞳,刘海在脸上投落下一片浓重的阴影。看起来像是做工细致,下一秒就会自己转头180度的妖怪娃娃。

“下午好,唐瓜、茄子,还有座敷童子。”千秋隔着面具发出声音,随即转头看向拢袖站在一边的鬼灯,“下午好,鬼灯先生。”

“因为她下午的课程结束了,我就顺便请她过来一起参考。”鬼灯说道。

“啊,说起来也是。”唐瓜反应过来,“千秋在学校里是归宅部的。放学后没有任何社团活动呢。”

“因为人类的活动都很麻烦。”千秋说。

“以千秋桑的体质来说,确实不适合参与普通的人类的活动。尤其是那些运动类的社团活动。”鬼灯的声音向来都是平缓而稳定的,非常适合作为解说。

他环顾一圈四周,拿起了一根棒球棍,高高地举起的同时说道:

“看,就像这样。”

棒球棍狠狠砸下的那一刻被硬生生遏止住在半空。

千秋眼都不眨的抬头握住了球棍的另一端。

“以这样迅速的反应和力道,假如参与了普通人类的运动活动,很轻易地就能做出超越他们想象的行为了。”

鬼灯放开了球棍。

咔擦。

是木头开裂的细微声响。

千秋手里的球棍从顶端开始一路裂成了两半。

“而且,一不小心还会造成人员伤亡。”

他又补上一句。

“所以负责处理千秋桑学籍任务的地狱人员,一开始就为她申请了体育免修。”

围观的唐瓜和茄子已经被震惊到只会发出“啊、啊啊”的简单声响。

黑发的座敷童子蹲下身,用食指戳了戳掉在地上那半截球棍。

一戳就化成了齑粉。

“全部。”

“变成粉末了。”

两个座敷童子一唱一和道。

鬼灯抬起手抵在下颌,若有所思道:

“不过,学生时代也有那种人吧。放学后什么社团都没有参加,平常在教室里存在感也很低,甚至远足的时候拍合照也被挤到了角落。就算是修学旅行回来的巴士上少了一个人,老师也没有发现。很多年以后同学聚会翻开相册,指着角落里模糊的人影笑着问,我们班上有这个人吗?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唐瓜快要炸了,大声喊道:“越说越像恐怖片的走向了,鬼灯大人!”

“哦,是吗?我很抱歉。”

鬼灯一边说着一边关掉了搁在下颌的手电筒。

“唐瓜。”茄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开口,“好逊啊。”

“你自己不也是抓住我的袖子在发抖吗!!”唐瓜反驳。

“但是真稀奇呢,唐瓜桑明明是恶鬼,却会害怕恐怖故事。”

鬼灯将手电筒放回袖子里说道。

“虽然我是出生在地狱的恶鬼,但是也会害怕恐怖的气氛啊!”唐瓜说道,“恐怖的不是幽灵,是未知的东西……”

“总的来说,就是人们所说的,害怕自己的想象吧。”

鬼灯说。

他看了一眼千秋。

“千秋桑完全不会害怕这些东西呢。”

千秋摇头。

“我好像没有害怕的东西。”

正牵住鬼灯的衣角,梗着脖子发出呵呵呵呵渗人笑声的座敷童子也没能让她产生一丝恐惧的情绪。

不小心看到了座敷童子转动脖子场景的唐瓜心有余悸地后退了两步。

“对了。”唐瓜看向千秋,好奇地问道,“千秋总是戴着那个面具,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诶?”闻言茄子歪了歪头,眼神有些发亮。“啊,确实呢。唐瓜观察得好仔细。”

“不,一般人都看得出来吧……”

唐瓜忍不住吐槽,又说:“说起来,经常看见千秋戴着面具,到底是什么含义?是作为特别人员的象征吗?”

“不是。”鬼灯低头看他,“只是在工作时会戴着,代表她进入了工作状态而已。”

“那千秋现在戴着面具是……”唐瓜不禁问道。

“只是在提醒我计入工时,付给她时薪罢了。”

鬼灯说。

“……”

唐瓜一时无言以对。

“这个只是在地狱的盂兰祭上买的纪念品。”

千秋指着脸上的面具道。

“不。”唐瓜的嘴角抽了抽,“我还以为和千秋有关的东西,都会有很神秘的来历。”

“给日常的生活用品编造故事,那是古董商人为了赚钱的把戏。”

鬼灯道。

座敷童子一左一右伸手拽了拽他的衣摆。

“洋服。”一号说。

“现世的。”二号说。

随即异口同声道:

“要买现世的洋服。”

鬼灯低头看向她们两个。

“急切地催促男人讨要礼物是不好的行为。”

座敷童子们浑身一僵。

大约是回忆起被收拾过的恐惧。

“我的衣服全是姐姐挑选的。”千秋说,“我没办法提供什么有用的意见。”

她朝鬼灯晃了晃手机。

“刚才我问了姐姐哪里的童装比较可爱,她给我列了好几家的地址。鬼灯先生可以带她们去挑选。”

“十分感谢。”

鬼灯道。

“那我先告辞了。”

千秋说完推门离开了杂货店。

唐瓜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还忘记收回,呆愣地看着摇晃的木门慢慢回归平静。

“唐瓜桑?”

鬼灯叫了一声。

“不,我没事,鬼灯大人……”唐瓜忍不住说,“只是总感觉千秋有点不一样了。”

“虽然看起来是个JK,但是她也是结婚的人了。”鬼灯弯腰抱起了一号,“人类是人类,亡者是亡者。即便是生活在一起几十年的夫妻,也会面对死亡的分别。”

“何况,千秋桑本来就不是人类,也不是亡者。”

他又添了一句。

“诶——?”茄子重复了一遍,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她并不是活着的人类,也不是死去的亡魂,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鬼灯缓缓道,“也即是古文里常常提及的——蜉蝣。”

既非生者,亦非死者。

既非人类,亦非妖怪。

“不用担心寿命的问题,她也会很快来到地狱的。”

鬼灯说完,便抱着座敷童子,不疾不徐地走了出去。

唐瓜刚想问,如果很早就去世了不是会令家人悲伤吗?

就算是去世的那个人,与家人天人永隔,一个人待在地狱里也会寂寞吧。

才发现鬼灯都走远了,赶忙拽起茄子跑步跟上去。

他看着鬼灯宽阔的背影,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难道鬼灯大人特意把千秋叫过来,其实是想安慰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