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婆的脸上出现一丝诡谲的笑。

她周身带着使人感到不舒服的气息,如鹰隼一样的眼睛转过来,就好像是盯住了猎物。末了,皱巴巴的面皮上方浮现阴冷的神情。

“你真的想好了吗?”巫婆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想要的可是……啊,你是给不起的。”

那个被锁在残废躯壳里的可怜人抬头看向她,他的灵魂中有一种奇异的明净光辉。巫婆贪婪地舔了舔嘴唇。

“克里斯汀。”埃里克呢喃着这个名字,“克里斯汀。”

“告诉我该怎么做。”他重新抬起头来,不再去看凋零的玫瑰。

巫婆的目光从那玫瑰上的黑丝带划过,最后停留在埃里克的喉咙处,她满意地笑了:“我要你的——歌声。”

埃里克突然就一惊。

对于丑陋而暴戾的歌剧魅影来说,歌声是他所拥有最美好的东西。

曾经的埃里克,就是以纯粹的歌声,为克里斯汀构建起了那个音乐天使的形象。然而那形象随着克里斯汀掀开他的面具而崩塌……歌声对于埃里克,早已是灵魂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这个因丑陋而藏身巴黎歌剧院地下数年的可怜人,唯有在他神性的歌声中才能得到灵魂的狂欢,而多年来远离光明,也使得他几乎只有靠歌唱来表达自己最为纯粹的心灵。

是的,他会各种各样的乐器,也善于谱写摄人心魄的篇章,但唯有歌声……唯有歌声可以真正交托他整个灵魂,而埃里克从未想过自己会失去歌声。

歌声早就如同手脚般成为身体的一部分——甚至更深。它栖息在他的灵魂上。

“但是,人与神都把我抛弃了。”埃里克自语道。他的面色变幻不定,仿佛正在做着痛苦的挣扎。而巫婆那带着诱导性的嗓音已不着痕迹地响起。

“假若海的女儿的童话不曾蒙你聆听,也必然在书中有所痕迹——博学多才的歌剧魅影啊,那并不是一个童话……那是……真切发生过的事实。那个美丽的女孩用她的歌声交换了双腿,为了那位英俊的王子。”

然而海的女儿最终化身泡沫。这仿佛已暗示着不祥的命运。

而巫婆还在继续诉说:“那属于海的歌声……令我深深沉醉。但是我把它换出去啦,”她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把它换出去啦,给另一个心甘情愿作交换的女孩儿。现在,我希望得到你那天使的歌声……那足以与海的女儿歌声媲美的歌喉……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我会修复你的容颜,埃里克!伟大的埃里克!你将得到与你才华匹配的容貌!”她的蛊惑是如此激动人心!

埃里克的心剧烈颤抖着。

不——停一下——忘掉这个疯狂的念头。如果没有遇见这个巫婆,如果不做这次交换,他会怎么做?哦,对了,克里斯汀。他将会不眠不休,以自己的鲜血写就最狂热的篇章,那纠缠了他无数个日夜的《唐璜》!他将以歌声作为自己的武器,做出挽回那个女孩的最后一搏!然后——

不,他没考虑过然后,他的世界只有音乐与克里斯汀。

但是……假如他有了那张脸,假如他的容颜修复如初……埃里克不禁如痴如醉地畅想,每一幅画卷都那样色彩明丽,与阴暗的现实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将会拥有阳光,他能够走出潮湿阴冷的地下室,不用像老鼠一样过活……他会像个普通人一样,拥有自己的公寓、工作以及爱人,他会……

心底最深处的渴望攫住了他,埃里克猛然发现他所渴望的远不止克里斯汀!不,在巫婆给予了他修复容颜的可能性之后,他的心已经颤抖着去感受从不敢想象的一切……阳光以及地面。

他已经——他已经无法拒绝这个提议,无法!

高傲的歌剧魅影啊,内心也住着一个怯懦的男子,宁可抛弃那歌唱的才华,为的却是自己的爱情,以及……平凡人的生活。只有打开心畅想那种感觉,埃里克……依然是渴望人间的认同的。埃里克!

但歌声……

“当初美人鱼请求换得双腿,已涉及种族间的跨越。”巫婆的声音在此刻响起,“而修复你的容颜则简单太多……因此我将要告诉你,你付出的代价并非全部的歌声——埃里克先生,恭喜您。您依然会部分保有自己的歌声——您依旧能够唱歌,但是这世上除了您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听见……”

这句话就仿佛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瞬间,狂喜涌入了埃里克的心。

歌声,他的歌声!

埃里克一向以为歌声是抒发内心魂灵的,既然自我表达与满足已经实现,那么他神一样的歌声……从来也不需要世人的承认。

歌声对他的意义仅仅在于满足自己,与扮演克里斯汀的音乐天使。

啊,音乐天使已经不存在了,那女孩再也不相信这谎言了。埃里克的歌声……只能属于自己,但那又如何?数十年来他的歌唱,除了为克里斯汀而唱的那些外,不都是充满着自我情绪的疯癫言语?他的歌唱中嘶吼着的一直是属于自我的灵魂……也只能属于自我……埃里克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的灵魂已在去往地狱的路上爬行太久,被挫伤的自尊也渐渐蒙尘。”埃里克道,“就让我做出这最后一搏,你将如何修复我的面容?”

巫婆从地上拾起那枝玫瑰。那双畸形的手皮包骨头,远不如克里斯汀的洁白细腻。墨绿色的花柄上,系成蝴蝶结的黑丝使这枝花有着妖异的美丽。巫婆枯瘦的手解开了那黑丝带。

“只要你将这黑丝带系上你的脖颈,”巫婆沙哑的声音中渗出丝丝蛊惑,“你的面容便会修复如初。一同随风而逝的还有旁人聆听天使之音的荣幸。”

这言语多么动听。但埃里克心中还是生出一种极大的犹疑,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别听她的!你一定会后悔!但是……

“当系上之后,我还能反悔吗?”埃里克凝视着手中的黑丝带问道。

“后悔……么?”巫婆诡秘地笑了,她意味深长地说道,“当然了——只要你割断脖颈上的黑丝带。”

听起来简直是完美,但埃里克心中反而更感不安。他刚要出声追问——

一阵风吹过,天台已无巫婆的身影。她的离开就好像来时一样无迹可寻。

埃里克手握黑丝带立在天台的风中,面上忽而闪过坚决之色。

那些玫瑰的花瓣被这阵风吹到天上,然后它们纷纷扬扬与雪花一同洒落。

天台下,伊妮德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她抬起头,一片玫瑰花瓣落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