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就是死对头】

永安城以宫城为轴,以黄土为基,铺设出横街十四条,纵街十一条,穿插成一个个“井”字,其余小巷不计其数。

其中,南北向的朱雀街居中,连通了宫城、皇城与外城,整条街自北向南以青石铺就,宽达数丈,可容八匹马并行而过。

此时,简浩正悠哉悠哉地在朱雀街上溜达——他要去买样礼物送给安雅长公主。

正常情况下,简浩都是前半月住将军府,后半月住公主府。然而,今天将将到正月十二,长公主府的管事娘子便到将军府下拜帖,想请简浩明日过去一趟。

简老夫人便有些不高兴。简浩撒娇卖好地哄了一大早上,才让老夫人重新露了笑脸。

他想趁着买礼物的机会到街上自由自在地转转,便没叫人跟,而是径自换了一身利落的衣裳,腰上缠着牛皮编成的蛇形软鞭,喜滋滋地出了门。

朱雀大街由南向北连通着内城与外郭,道路两旁多是酒楼驿站,方便来往商客歇脚住宿。

晌午时分,正是朱雀街上最热闹的时候,骑马的,坐轿的,赶着牛车的,各行各业的人们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简浩一双眼睛就像不够用似的,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街边有个梳着冲天辫的小娃娃,正吮着手指在不远处站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简浩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小娃娃不仅不害怕,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端的是一副唇红齿白的可爱模样。

简浩顿时骄傲起来——看吧,爷就是这么老少通杀!

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随即是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喊着:“让开——让开——”

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生怕被马踢到。

小娃娃腿短,跌了个跤,旁边也没大人扶,一时间吓得“哇哇”大哭。

就在这时,一个长相白净的锦衣公子急匆匆地跑过去,动作笨拙地把小娃娃抱了起来。

小娃娃当即便停止了哭泣,只挂着眼泪,轻轻抽噎着看向抱着他的那个人。

简浩松了口气,转而皱着眉头看向身后的方向。

只见一个身着铠甲、头带银盔、身形魁梧的大汉正跨马而来——想来是位品阶不低的武将。

大汉一边急速奔驰,一边扬着马鞭嘴里不停地喊:“闪开、快闪开——别挡了爷的道!”

当他经过简浩身边的时候,原本安安静静的世子爷猛地抽出腰间的软鞭,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住那人的胳膊,一把将他从马上扯了下来。

武将下意识地拽紧缰绳,那精壮的马匹也因此受到连累,“嘭”地一声倒在地上,发出不甘的嘶叫。

人群中发出一阵唏嘘,不约而同地为那马匹疼得慌。

好在,骏马很快站了起来,垂着脑袋甩甩鬃毛,看上去并无大碍。

那武将依旧愣愣地跌在地上,头盔远远地滚了出去,似乎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简浩不紧不慢地把软鞭收了回去。

那人嗖地一下看过去,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满含怒意地看向简浩。

简浩挑了挑眉,丝毫没有畏惧之意。

那人登时便怒了,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对着简浩吼道:“刚刚是你暗算九爷?”

简浩往路边一坐,乐呵呵地回道:“暗算谈不上,怎么着也该是‘明算’。”

这话一出,人群中传来“噗——”的一声轻笑。

自称“九爷”的武将刷地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看向人群。他长得人高马大,一张脸黑红黑红,看上去极其凶恶,围观的百姓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锦衣公子却是主动上前,义正言辞地说道:“朱雀大街严禁跑马,你可晓得?”

秦老九脸色一红,嘴硬地反驳道:“爷有军机大事,若延误了,你担待得起吗?”

“军、机、大、事?”锦衣公子摇头晃脑地念了一遍,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厉,“哪条军机?是何大事?可有兵部批文?”

“你、你——”秦老九被问得一愣,最终只得梗着脖子说道,“你管不着!”

“得了。”简浩把头盔给那人踢回去,敲着软鞭,相当霸气地说道,“你若规规矩矩地在路上走,也不会有这么一出,倘若不接受教训,爷见一回拦一回。”

秦老九被个毛头小子说得又气又臊,他把头盔拾起来,粗声粗声地说道:“小子,爷今个儿有要事,没空跟你扯皮,报上名来,改日咱比武场上见分晓!”

简浩心里一虚,他也就会甩个鞭子而已,若是真正比试起来,定然赢不过正正经经的武将。不过,简小世子向来输人不输阵,于是故作不屑地哼了一声,干脆地说道:“爷的大名干嘛告诉你?”

“你——”秦老九正要发作,却听得一声隐晦的哨音,他面色一整,只得收住话头,恶狠狠地看了简浩一看,转身走了。

随着秦老九一路横冲直撞,周遭的人群轰地一声散了,只剩了简浩和那位锦衣公子,还有公子怀里吮着手指的小娃娃。

简浩眨了眨眼,孩子气地嘟囔道:“走那么快干嘛?爷还没玩够呢!”

小娃娃的家人这时候匆匆赶来,对着简浩二人连连作揖,“小老儿是旁边一品香的掌柜,姓方,方才一不留神儿便叫自家孙儿跑了出来——感谢二位公子的搭救之恩!”

简浩摆了摆手,实话实说:“小家伙站得靠边,原本也不会有什么事。”

那人依旧是千恩万谢,非要拉着他们去自家酒楼开席请客。

锦衣公子能说会道,客气地推辞着,简浩最不擅应付这种场面,原本想转身走掉,结果却被那位公子一把拉住。双方又拉扯了许久,直到简浩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方掌柜才留下自家酒楼的地址,满心遗憾地离开。

锦衣公子目光灼灼地看向简浩,“公子高义!”

简浩瞥了他一眼,“得了吧,什么高义不高义的。”

对方一愣,随即露出笑脸,“公子实乃真性情!”

简浩挑了挑眉,这人还挺有意思,于是也便起了聊天的兴致,“你刚才干嘛拉我?”

对方抱了抱拳,极其诚恳地说道:“不瞒公子,小弟从小崇拜行侠仗义之人,方才见到公子拔刀相助,不免心生敬仰,是以想留住公子,结交一番——”

“我没拔刀。”简浩挥了挥手中的软鞭,打断他的话。

那人也不恼,依旧好脾气地说道:“拔‘鞭’也是一样的——小公子方才真是潇洒!”

“是吗?哈哈,一般一般。”简浩顿时臭美起来,对这人的印象一下子好了许多。

对方见到他笑,不由地神情一恍,连忙说道:“小弟姓黎,单名一个‘书’字,若蒙不弃,不妨交个朋友。”

“黎书是吧?我记住了。我叫简浩,有空一起喝酒。”简浩故作豪爽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话说回来,咱俩要是做朋友,你说话可不能这么文绉绉,我听不懂。”

黎书一愣,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感叹道:“原来侠士真像话本上说的那般不拘小节!”

“是吗?我原本就这样,倒是没在意。”简浩故作高深地清了清嗓子。

“敢问公子是哪里人?说话好生有趣。”黎书好奇地问道。

“有趣吗?我是京城人,平时不怎么出门。”简浩并不知道,他一不留神儿就是满口的现代话,难怪对方会有此一问。

“小弟却是刚到京城,以后还请简兄多多关照。”黎书乐呵呵地笑了起来,白嫩嫩的脸上露出俩小酒窝。

“好说、好说。”简浩乐滋滋的,得意极了。

*

简浩二人在这边你来我往地攀着交情,却是不知,不远处的酒楼上有人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顾飞白“啪”地一声阖上窗户,气哼哼地骂道:“秦老九这个蠢货!一天到晚净知道丢人现眼!”

秦渊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继续喝茶。

顾飞白愤愤地说道:“爷,就让这个祸害在岭南待着多好,为何把他叫过来?”

秦渊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新茶,依旧不理他。

旁边,一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温声说道:“姜夫人病了,王爷想让小九回来看看。”

顾飞白这才闭了嘴,眼中滑过一抹歉意。不过,当他看到秦老九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的时候,又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哟,某人方才好威风!想来以后整条朱雀大街都任他横着走了吧?”

秦老九只当没听见,大大咧咧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灌了一口,然后才对着秦渊和那位中年幕僚行了个礼,“见过王爷,见过林先生。”

秦渊摆了摆手,林明知微笑着点了点头,“一路辛苦。”

秦老九把头盔抱在怀里,嘿嘿地笑了起来,“不辛苦、不辛苦,你们都在这边,就把我一个人搁岭南,忒没意思,我早就想来了!”

顾飞白一看他这二愣子似的模样就来气,“叫你来干嘛,闯祸吗?今个儿若不是有人拦下来,莫非你还能一路跑到宫城去?”

秦老九瞪了他一眼,抓起桌上的点心,嗖地一下弹出去,好巧不巧地堵住了顾飞白的嘴。

顾飞白嘎嘣嘎嘣把点心嚼了,还想说什么,秦渊却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军机大事?”秦渊拿眼看着秦老九,“你有何军机大事?说来听听。”

秦老九当即便皱起了脸,耷拉着脑袋哀求道:“爷,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我错了还不成吗?您饶我这一回……”

顾飞白在一旁撇撇嘴,哼笑道:“每次认错都快得很,就是坚决不改。”

秦老九瞪了他一眼,继续可怜巴巴地看向秦渊。

秦渊呷了口茶,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沉声说道:“以后再见了那个人,便躲着些。”

“啊?”秦老九倏地瞪大眼——放眼整个大夏朝,还有能让平王殿下说出这种话的人?要知道,就连当今圣上,他家王爷也是从来不放在眼里的。

顾飞白同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结结巴巴地问道:“爷,那、那人是谁啊?”

秦渊抿着嘴没有开口。

林明知代为答道:“那位长相肖似西域人,实际是安雅长公主府的小世子,也是平西将军府唯一的嫡少爷。”

秦老九和顾飞白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没明白过来——区区一个世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林明知笑笑,耐心地解释道:“当年前任天狼王立下誓约,安雅长公主在世之时两国绝不开战,即便是如今的天狼王依旧不敢违背——那位小世子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你们说,他的命是不是很值钱?”

顾飞白回过味儿来,连忙点了点头,附和道:“可不是么,磕着碰着了咱们都赔不起!”

秦老九却是不屑一顾,撇着嘴说道:“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还顶着一头小卷毛,切!”

林明知叹了口气,到底是怕他拿着不当回事儿,便干脆把话挑明,“天狼国如今内斗激烈,老王遗部与新王势力分属两派,永和公主一旦嫁过去,咱们平王一脉便和安雅长公主站在了不同的阵营。

“再者说,平西将府向来是坚定的保皇派,简家更是当今太子的母族——无论从哪方面说,我们和那位小世子都是势不两立——如今王爷人在京城,局势紧张,为了避免无谓的争端,这样的人还是少惹为妙。”

顾飞白和秦老九脑子里回荡着“势不两立”四个字,真切地发现那个小卷毛还真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另一边,简浩丝毫不知有人在议论他。

他和黎书两人大大咧咧地坐在大道边上,越聊越投机,眼瞅着日上中天,俩人二话不说,勾肩搭背地跑到酒馆喝酒去了。

秦渊透过窗纱看到这一幕,脑子里一直回放着小少年神采飞扬的脸。

他仰头喝下一杯热茶,试图压下心底莫名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