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孙老太可不会觉得?这盒紫色的香是普通的东西。

“这是问神香,”祁晏取出九支香放到手里,对孙老太道,“取一缕功德,献祭于他们,也只能?做出九九八十一根香而已,”祁晏三支香插入香炉之中,“传说中这种香可以帮人问天地,问阴阳,问前世?今生,不过……”

祁晏收回手:“传说就是传说,它真正的用处只有一个,牵引主人心中的思恋,寻找到他想?要找到的人,”祁晏把三支香递给孙老太,“这个香有个特点,它帮助至善之人,至德之人,至仁之人,若有心术不正者?,它就是最普通不过的香。”

孙老太稳稳地借助这三支香,笑道:“我这老婆子一辈子虽无大能?,至少……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祁晏笑了,“就是因为老夫人有这等心胸,我才敢拿出这问神香,若是其他人来,我可舍不得?这种好东西。”

“多谢祁大师的盛赞,”孙老太笑得?很好看,“不知道我需要做什么?”

祁晏点燃了一支红烛,点燃了剩下的三支香,转头对孙老太道:“先?把香点上吧。”

九支香燃起,屋子里很快被烟雾笼罩,祁晏握住孙老太太的手,她的皮肤松弛,失去了弹性,就像是即将老去的枯树,勉强维持着挺拔的身姿而已,内里早垂垂老矣。

祁晏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在老太太掌心画了一个符,“老夫人,叫她的名字吧。”

“秦凤。”

孙老太的这个好友叫秦凤,一个长得?十分漂亮,十分鲜活的年轻女人。

祁晏松开老太太的手,随着孙老太声音越老越沙哑,屋内的烟雾也一点点散去,九支香燃烧殆尽,只剩下一抹灰烬。

“祁大师,您找到她了吗?”孙老太声音沙哑得?不行,祁晏给她倒了一杯水。

“找到了。”

“她在哪?”孙老太放下杯子,揪住祁晏的袖子,“她在哪?”

“她就在帝都,”祁晏勉强笑了笑,“要我带您去见她吗?”

孙老太面?色大变,半晌后点了点头:“好。”

孙老太原本与?岑家有些沾亲带故,所以前几天岑爸爸跟他说了这件事后,他就答应了帮忙。实际上在看到孙老太的面?相后,他就算到孙老太所求之人与?她已经阴阳相隔。

可是面?相并不是万能?的,他愿意为了这个老太太再用一次问神香。

孙老太已经八十八岁了,比她大两岁的秦凤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已经九十岁了。

世?间有多少人能?迈过九十岁这道坎?

泰宁山,是帝都有名的墓园所在之地,因为这里埋葬着无数因公殉职的英雄、义勇为死去的英雄,为国家做出巨大贡献的大人物,所以几乎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来这里祭拜,即便这些人可能?与?这里安眠的亡者?毫无关系。

祁晏带着孙老太来到一座墓前,这座墓已经有些年头了,虽然打理得?很干净,但是从?墓碑的颜色就可以看出,墓地里的人已经去世?了几十年。

孙老太戴上老花镜,双手颤抖地抚摸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苍老的双眼?中涌出了眼?泪。

“秦凤女士,已经……去世?六十五年了,”祁晏觉得?自?己喉咙里堵得?有些难受,“她结婚那天,楼里发生了大火宅,她救了三个孩子出来……”

“六十五年!六十五年!”

这个优雅的老人,在这一刻终于崩溃了,抱着墓碑嚎啕大哭起来。

“秦凤!我们约好了要见面?,你失约了,我也失约了……”

孙老太哭得?浑身失了力气,在保镖要扶她起来时,她却?推开了保镖,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这个经受了风吹雨打的墓碑:“我们六十八年没见,没有想?到再见竟会是在这里。”

“你还是这般年轻的模样,我却?老了,不知道到了地下,你见到我的时候,认不认得?出来。”孙老太擦干净墓碑,见墓碑旁边有一颗杂草,也小心翼翼的除去了,“你总说我傻,结果你比我还傻。”

她坐在地上,不管尘土弄脏她的旗袍,也不管此时的自?己优雅不优雅,“老姐妹,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啦。”

“我老了,没几年可活了。”

“你若是还没来得?及投胎,便在下面?等等我,我们两一起去投胎,下辈子再做一对好姐妹。”

“罢了,还是投胎的好,你一个人待在那下面?,该多冷,我舍不得?啊,舍不得?啊。”

孙老太取下老花镜,擦了擦眼?角:“我不戴上眼?镜,连你照片是什么样,都已经看不清了,你不会笑话我吧?”

回答她的只有山间的轻风,还有冰凉的墓碑。

“孙老夫人,天气凉了,”祁晏蹲在孙老太身边,“我们回去吧。”

“让我再看她两眼?吧,”孙老太轻轻摩挲着墓碑上的照片,“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她了,总要看得?仔细些,免得?我记性不好,把她给忘记了。”

“那我在这里陪着您,”祁晏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孙老太身上,就地盘腿一坐,竟真的坐在了孙老太身边。

孙老太摸了摸身上的外套,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你这孩子真有意思,一定?很逗女孩子喜欢。”

祁晏笑得?一脸淡然:“我能?让柏鹤喜欢就好。”

孙老太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惘然:“是啊,只要让对方喜欢就好,孩子,你是个明白人。”

“我不懂同性之间的爱情是什么样的,就连我跟我先?生这一辈子,也是敬重多于情爱。这一辈子,我为丈夫活,为孩子活,现在回想?起来,真正快意的岁月,也只有未出嫁时的那二十年时光而已。”

“嘘,”孙老太把手指拿到嘴边比了比,“这种话我今天说了,你明天便忘了吧。”

祁晏摇了摇脑袋:“我是记忆能?力很差的机器人,请美?丽的太太随便说,我转头就忘记了。”

“真好,你这孩子真好,比我的那两个孙子招人喜欢,”孙老太靠着好友的墓碑,像个天真少女那般露出了微笑,“我嫁到孙家时,不过二十岁的年龄,一言一行就代表着娘家的脸面?,夫家的脸面?,什么情啊爱的,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那就是笑话。”

“女人啊……”孙老太的脸颊碰触到冰凉的墓碑,像是找到了某种依靠,“我这辈子有太多的不甘,太多的无可奈何,到了现在,也不过是别人口中的孙老夫人而已。”

“真羡慕你们现在这些孩子,可以为自?己的路做出选择,可以做自?己,”孙老太拍了怕祁晏的手背,“好好跟柏鹤那孩子过日子,你们都是好孩子。爱就在一起,不爱就分开,不要为难彼此。”

“我知道了,谢谢您。”祁晏想?,这只手虽然苍老无比,但是内里却?仍旧是那么的柔软。

“走吧。”孙老太最后一次恋恋不舍的摸了摸墓碑,“改回去了。”

“您不再看看了吗?”祁晏看到老人眼?底的不舍,“我可以再陪您一会儿?。”

“不用了,”孙老太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把这一切记在心里了。”

孙老太回了国外的家中,十天以后,一位律师找到了祁晏。

“祁先?生,孙老夫人已经去世?了。”

祁晏愣了愣,看着律师递到自?己面?前的大信封,信封样式很古老,土黄色的外壳,不见半点花哨的设计,上面?写着几个娟秀的字。

字的内容是:祁晏亲启。

“孙老夫人特意留下遗嘱说,她在帝都的那套别墅留给您,作为您帮她寻人的报仇,”律师把一份份证明拿了出来,同时还有一个红木盒子。

“这是她给您的新婚礼物。”

祁晏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对玉珠男士手链,盒地放着一张便签,上面?写着百年好合四个字,字迹跟信封上的一模一样。

“如果您确认无误的话,就请您在上面?签字。”

祁晏沉默地在文件上签了字,然后送走了这位秘书。

拿着信封,祁晏回到了书房,然后用裁纸刀打开了这个信封。

信封里放着几张照片,照片里的两个少女很漂亮,笑起来的双眼?就像是天上的星辰,祁晏把照片放下,看完了这封信。

这封信很长,像是一个老人的喃喃自?语,又?像是一个少女在对他讲一个故事。

她说,谢谢他为她披外套,这是她先?生从?未对她做过的事。

她说,终于可以去见老姐妹了,她很开心。

她说,祝他幸福美?满,白头到老。

祁晏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无关的路人,参观了别人的一生,却?在结局的时候,无意让这个人的人生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圆满。

这封信的落款写着何婵娟,这是孙老夫人的名字。

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是一个很美?的名字。

至少,他记住了这位何女士的名字。

起身找到一个大木盒,祁晏把信件、照片、以及那份遗嘱都装了进去。

拿起红色的便签时,祁晏说了一声谢谢。

天下间的人来来往往,有人一辈子都是陌生人,有些人却?相遇又?错过,还有人相守了一生。

可是除了他们自?己,除了重视他们的人以外,没有人关心他们叫什么,他们是否高兴,是否过得?好。

大家都太忙了,忙得?无瑕关心他人。

心存一丝善意不是什么坏事,或许不知道哪一天,这丝善意就会暖了别人的人生。

盒上盖子,祁晏笑了。

愿你们来生如姐妹,亲密友好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