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燕寻冷静的退了两步:“我突然想到今天还要重新把明天老爷要考较的东西复习一下,你先回去吧。”

冰绡脸色变了一变没想到二爷自从回来好像变了一个人的模样。

不论和他怎么说,他都不远不近的。

冰绡扯着整洁的中衣从床上起来,她眨了眨眼睛,略有些惶惑的道:“二爷,是奴才做错什么了么?”

燕寻忙摇了摇头,笑道:“怎么会,我只是想要好好读一会儿书,你别多心。”

说完,燕寻脸色更加和蔼了。

冰绡离开,燕寻还听着小涟和她争竞了几句,仿佛小涟有几分讥诮的意思,两人闹了几句口角,声音便慢慢的飘远了。

“……”原来做丫鬟,也要十分有职业竞争力才行,和同事之间的相处却也差不了太多。

燕寻咳嗽一声,真的拿出书好好的读了起来。

夜里点灯熬蜡的看了许久,燕寻看着眼前跳动的小烛苗,轻轻地打了个哈欠。这艳福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燕寻抚了抚额头,无声感叹。

“好了,我要就寝了,你下去吧。”冰绡和小涟两个人谁也没有让谁,所以如今在他跟前伺候的是瑞珠。

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强忍着困倦的模样,燕寻心下略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要不是自己要熬夜,那瑞珠就不需要陪着自己了。

“二爷,奴婢伺候您上/床。”瑞珠微微弯下腰,准备扶着燕寻到床上去。

燕寻摆了摆手:“不用了,今天我在榻上睡,还能惊醒一些,明天我要早点起床见老爷。你先下去吧。”说完,燕寻自己抱过一床被子,把自己盖了起来。

瑞珠见燕寻心意已决,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

一夜好梦,燕寻打着哈欠在睡梦中醒来。他今日极其困倦,伺候的小丫鬟急急忙忙的送了水过来伺候他梳洗。

燕寻一边用兑好的水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一边用青盐洗漱了起来。

“好了,你们把东西撤下去吧。”燕寻拿帕子擦了自己的脸,又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他的眼尾沾染了几分嫣红,如同露珠点缀在花蕊上,更让他显得格外动人。瑞珠看了一眼,看着旁边仿佛失魂落魄的小涟并冰绡,心下默默地叹了口气。

燕寻没注意这些眉眼官司,他在丫鬟的伺候下用了饭,刚喝完一盏养生茶,就听婆子进来传话了:“二爷,老爷请您去书房。”

燕寻房里的三个大丫鬟一下子提高了警惕,俱都提心吊胆的看向燕寻。

燕寻:……他这就是去背个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怎么了,不过,燕无忌应该是对原身特别严肃的人,不然丫鬟不至于做出这种表情。

“二爷……”瑞珠先往前走了两步,看那意思是要赶紧告诉下老太太。冰绡的神情也是十分为难,看着倒像也要去报个信之类的。

这满院子的丫鬟,恐背后多多少少都站了几个人。燕寻也不管她们的想法了,总归让她们已经早做打算,他也算尽心意了。

“好了,你们不用跟着我一起去了,老爷也不愿意看到我身边跟着你们。”燕寻说到最后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端的是听从父亲话的好儿子模样。

冰绡、瑞珠并小涟三个有头有脸的丫鬟又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决定听从他的话留下了。

燕寻出了院子,走到二门去,那个叫做如意的书童早就被他安排出去买书去了,也没有在家里等着和他一起。因而燕寻就无事一身轻的去了燕无忌的书房。

到了燕无忌的书房,果然看到魏崖早就在这里等着了。两个人聊天还聊得有来有回,燕寻跟着引路的小厮进了书房的门口,为了不打扰两个人便低声道:“见过老爷。”

燕无忌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下面站着的儿子,他看了魏崖一眼,又看了燕寻一眼,心中暗自忖度从皮相上燕寻倒是略胜一筹。不过,这人白长了个聪明脑袋!

长得一副好皮囊有什么用,燕无忌想到刚刚魏崖说的燕寻在族学里面不务正业,上课的时候也不专心读书,反而只知道跟着焦家的小子闹事这些话,心中就怒火高涨起来。

想到自己儿子做的好事,燕无忌心下对燕寻的意见是多得没办法说,此时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燕寻低声是为了不打扰到他,反而觉得一点男儿气概也没有。

燕无忌冷声道:“你看看你这等畏畏缩缩的样子,成什么体统?”

“???”在?真就上来就喷呗?燕寻终于明白原身为什么会不喜欢这位老爷了,这可是求全责备了。

“老爷,儿子是怕打扰了您和魏家表哥说话。”燕寻磨了磨牙,心中已经在想这个“老爷”对他存了偏见,他应该怎么自救了。

听了这个解释,燕无忌心情本有些回转,旁边的魏崖连忙道:“姨夫,不必责怪表弟,表弟年纪还小,读书这一方面可能是会欠缺一些……小侄一定会好好监督表弟的!阿琢也不要因为这个怪我啊!”

说完,魏崖笑容真挚的对着燕寻拱了拱手。

燕寻歪头看了魏崖一眼,好家伙,这人竟然有两副面孔……

他眉头皱了皱,转而微笑道:“表哥,你这不就是多疑了么?我哪里敢怪你,你不是说要是我不听话就要跟父亲告我状么,按理来说,应该是我给你赔不是才对。”燕寻也懒得再做些表面功夫了,他直接挑明了自己在家塾里面魏崖和自己说过的话。

魏崖果然露出了一副无辜的模样,他看了燕无忌一眼,仿佛担忧什么似的。

燕无忌沉下了脸,不悦冲着燕寻而去。看着燕无忌脸上的神色,魏崖心中有些解气:“寻表弟,就算你不喜欢读书,也不要因为表哥监督你而怪表哥……”

燕无忌本来尚且有心情想要听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听到读书这两个字一下触到他的逆鳞了。

他自己喜欢读书,早逝的长子也喜欢读书,甚至他的清客门人都喜欢读书,来投奔的亲戚魏崖也喜欢读书,满家里,竟然有了一个不喜欢读书的异类!

要是这个异类天资一般也就罢了,然而这却是个衔玉而生的灵透人,燕无忌想到燕寻有这么好的天赋,却还不好好读书,镇日里只知道憨吃憨玩,当即心头火起。

“令则,不要给他说话了!孽障!你怎么和你表哥说话的?我叫你去读书明理做人,你就是读的这样子的书,学的这样子的礼?”燕无忌说着说着,眼神更加怒火磅礴。

“……”燕寻隐隐翻了个白眼,他没有再多做辩解了,反而慨然道:“老爷您要是不相信的话,不妨检查一下,儿子真的有努力学习。表哥实在是冤枉我了,表哥他自己没有好好读书,却要在您这里告我的状……”说到最后,燕寻直直的望向燕无忌,叹了口气。

燕无忌本来想要怪他唉声叹息,但是听了这么信誓旦旦的话,心中也有些细微的怀疑了。

难道真的是两个人又什么龃龉,所以魏崖才说谎话的么?

燕无忌目光深沉的看了燕寻一眼,看着他脊背挺直,眼神坚定的模样,心中对他的不喜倒是减轻了半分。

燕无忌的表情很好判断,魏崖有些忍不住了,他忙笑道:“表弟……表哥也是为了你好,你读书的时候走神忘了么?不要欺骗姨夫,我们都是为了能够让你好好读书。”

魏崖一边笑眯眯的言语软和,一边把自己看到的昨日燕寻走神不好好听课给说了出来告诉了。

记得燕举人还问了燕寻一句春秋的释义,他都没有回答上问题来,可见是没有好好读书的。

想到这里,魏崖也没有再给燕寻遮掩的想法了,他目光鼓励的看着燕寻,乘机朗声道:“表弟,姨夫正生气,你和姨夫认个错就好了。”

燕寻冷冷的笑了,总归好赖话都被你说了。

他看着气的目瞪口呆的燕无忌,心说,这位父亲属实不太行,被人一带就跑偏了,他还是赶紧带着表妹离开这里吧。

正当此时,燕无忌喝问道:“你不好好读书也就罢了,如今竟然添了这骗人的本事!真真是平常不管你,把你纵的像野马一般无法无天!”

说罢,燕无忌拍案而起,看着是十分失望的模样。

燕寻不卑不亢,并不被这种吓唬到,他目光眨了眨,直直的望向燕无忌:“老爷,捉贼拿赃,我说自己没干过,您却只相信魏家表哥么?”燕寻话语间把“魏家”两个字点了出来。他脸色真挚的道:“不知道魏家表哥在课上怎么看出我没有好好读书的?”

燕无忌耳根子不软,不过,他了解一介的儿子,若是真事,他定然不敢这么理直气壮,他便也拿眼神来看魏崖。

魏崖一愣,明明父子两个剑拔弩张,怎么这件事又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他脸上仍然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是课上我看到的……”

“课上你不好好读书,转头看我干嘛?”燕寻反手把这个球打了回去。

魏崖一愣,燕寻并不打算放过他。燕寻冷笑道:“魏家表哥,你上课根本没有好好听讲,你关注我太过,如今却只剩了向父亲告我状这一件事么?”

说罢,他肃肃朗朗的朝着燕无忌一拱手,沉声道:“老爷若是不相信儿子好好读书了,请老爷考较一番。儿子虽然不孝,却也知道,我是祖母,您还有母亲的希望所在,儿子如今正是一心向学呢,没想到,魏家表兄竟然对我有如此大的成见!”

“所谓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父亲不妨考较我和魏家表兄,看看我们两个到底是谁在说真话,是谁在说假话!”燕寻说着,目光又转到魏崖身上去了。

魏崖:……这人信誓旦旦的,到底在指望着什么?!

燕无忌心下略有些欣慰的看着眼前慢慢长大的少年郎,不错,阿琢终于知道了一点读书的用处,看来自己的教育还是有作用的。他倒是不觉得自家亲戚能够欺骗他,只是燕寻觉得在魏崖的监督下踏入了正途。

他微微沉吟了一下,正要说话,就听外面老太太和郑夫人的声音响起:“阿琢长大了,你瞧瞧,你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周老太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着燕寻逻辑清楚的和辩驳,她心中满是欣慰。

如今阿琢也知道上进了。她本来没有打算强求阿琢去做什么的,但是,阿琢能够不被埋没,周老太君心中却是熨帖非常。

周老太君想到这里,就转头看向一边站着的魏崖。

周老太君对魏崖并不很喜欢,不过,老人家上了年纪,对待亲戚却也会优容一些。就听周老太君搭着燕寻的手臂,缓声道:“自家亲戚,何必闹成这样,也不好看。你们两个可还要相互扶持呢。”周老太君说到这里,便又点了燕寻一下:“阿琢也是,不准淘气了知道么?”

说着,就想要带着燕寻离开的模样。

魏崖看着两个人的动作恍然大悟,原来燕寻并没有什么底气,他没有把书背过,不能够面对姨夫的考较,所以他早早的就把老太君请来了!

魏崖咬了咬牙,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了。

魏崖用一种“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的眼神看向燕寻,看着燕无忌那一副我娘说的都对的模样,魏崖咳嗽了一声,应道:“老太君说的对,不过,阿琢表弟如今正是奠基的时候,不如让姨夫考较他一下,我也方便帮助表弟学习一下以前的东西。”

魏崖脸上全都是“为了你好”的模样,然而,燕寻却是知道这人没有什么好心思。

郑夫人正喜欢这个外甥呢,听了这话,她直接就慈爱的道:“这样正好,你表弟不成器,需要你这个表哥来帮助一下他呢!”

更加满意的是燕无忌,他从前就觉得魏崖是一颗读书种子,如今看来,魏崖不仅读书好,而且为人还很仗义。

他便也转头看向燕寻道:“孽障,听听你的表哥在说什么?!还不快谢谢你的表哥?!”

燕寻:……

行吧,那我就好好教育表哥做人,让你们看到我的感谢诚意有多么大!

“是,老爷,那您就考较吧。如果能让表哥见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外有天,我愿意做这些事情。”燕寻一边说,一边冷冷的看向魏崖。

周老太君护犊子的紧,她的目色中略有几分疑窦,正想要说什么,就听燕无忌呵斥道:“你这孽障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谦虚?你才读了几天的书就这么大言不惭?!”

周老太君这话就不愿意听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心肝肉儿似的阿琢,又看着一脸自豪的的望着魏崖的郑夫人,心下的恼火不用说:“好了,你当着我的面儿对阿琢撒什么威风?!”周老太君脸上仍然是笑吟吟的,不过,燕无忌作为老太君的儿子,自然和一下子就看出了自家娘亲的生气。

燕无忌忙把老太君扶到座位上,脸上带着笑容道:“儿子也是想要好好教育一下阿琢,他天资聪明,不好好教育倒也屈才。”说完,燕无忌又对着老太君笑了一下,才站起来找着四书五经让两个人背。

燕寻心说,原来以为这位不会笑,看起来只是不会对他笑。

他咳嗽一声,朝着魏崖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容。

魏崖回以一个更冷的笑容,他眼神轻蔑,不再作口舌之争。

……

燕无忌是从《论语》开始提问的,三百千之流,燕寻虽然当时并没有好好学习,但是因天资聪明,他仍然能够滚瓜烂熟的背诵。不过,《论语》《孟子》等略微有些含义的书,就不是那么容易掌握的了。

“子绝四……”燕无忌从最开始的提开头背诵后面开始,燕寻立刻抢答道:“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回答完以后,燕寻回首看了魏崖一眼。

燕无忌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朝着魏崖鼓励的点了点头,反而对燕寻更加严肃了:“你做甚么沾沾自喜之色?只不过答上一句话,就觉得自己了不得?”对于燕寻,燕无忌信奉的就是贬低教育。

燕寻:……这个家里是呆不住了!他直接怼燕无忌不太现实,看着旁边的周老太君,燕寻朝着燕无忌不无恶意的一笑,转头看向老太君的时候,脸上做足了被父亲打击的透透的儿子角色。

果然,周老太君忍不住了。看着燕寻脸上出现了少有自我怀疑之色,看着一向好强的孙儿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老太君神情更加不好看了,不过还是顾忌着这里有魏崖这个外人在,周老太君睨了燕无忌一眼,笑道:“你这个当老子的,儿子怎么也没见你夸奖两句。你父亲当时也是这么教育你的?还不再问。”

“是!”

燕寻这会儿轻轻把唇角幸灾乐祸压了下去,对于这种用想用辱骂确立家长权威的行为,当然是要找更权威的人来治理了。

这不,老太君一骂,燕无忌立刻变得正常了许多。

燕无忌讪讪笑了一声,他咳嗽一声,继续问起了《论语》中的内容。

倘若令两个人背诵《论语》,燕寻和魏崖两个人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状态,那么一直问到《孟子》还有新讲到的《诗》《春秋》之后,魏崖的心情就是崩溃的!

“背诵秦风·无衣!”

魏崖脑筋里飞速转动,想着无衣第三句话到底是什么来着,然而,没等他组织好语言,燕寻早就流畅的把“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背诵出来了。

魏崖:……

连续问了几首《诗经》之后,全都是燕寻回答出来的,他寄予厚望的魏崖仿佛卡壳一样。

这会儿燕无忌心里也有些奇怪了,看着燕寻仿佛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燕无忌有些不想要燕寻这么得意。

他眉头皱了皱,鼓励的目光看向魏崖,和声道:“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

???

魏崖愣住了,这是什么东西?他竟然只能在《论语》问答上插上话?!而那个自己认为不学无术的燕寻,竟然能回答出姨夫的每一个问题?!

这一次,果不其然,还是燕寻接着回复了“……公曰:不义不昵,厚将崩。”背到这一段末尾,燕寻看着燕无忌自信的道:“这是《郑伯克段于鄢》,昨日老师还讲过的,我自然认真听课了,老爷,还需要继续背下去么?”

燕无忌也愣住了!眼前这个人竟然是自己的儿子么?什么时候他对于有了这份天赋与心力?那这么说,昨日燕寻果然有认真读书?

一时燕无忌怀疑的目光射向悲苦莫名的魏崖。

作者有话要说:魏崖:我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