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胸口闷闷地痛,只觉得糟心极了。
然而，刚刚她已经态度太过激动,可能让阿琢怀疑了，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想到这里，郑夫人默默地把燕寻递过来的猪油点心咬了一口，而后微笑着解释道：“这个……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吃一点口味重的。”郑夫人一边说，一边把刚刚停下的佛珠重新转了起来，仿佛真的是这么一回事了。
“嗯嗯,对,太太您年纪大了,吃点喜欢没关系。也不要怕胖，您放心，胖点好看。”燕寻十分体贴的点头,倜傥风流的脸上露出了孝顺的笑容。
“……”郑夫人一口银牙快要咬碎,虽然眼前这个儿子灵秀通透，但是，如今让她来看，怎么看怎么觉得面目可憎！
她当即和着茶水把这块点心送了下去，郑夫人有些腻得慌的多饮了两口茶水,就听燕寻这个混小子在旁边对着裴明光道：“明光,你放心，我明天休沐，等老爷考较完我学业上的问题之后,我就去找那位道长！”
郑夫人刚刚喝下去的水差点把自己呛住，她深呼吸了几口气，确定不会再被呛住之后赶紧转移了话题：“明天天气冷，再说吧，你要和你表哥一起么？”从前燕寻从来不和魏崖一起背书的，今日竟然转了性情，郑夫人心中略微有些诧异。
裴明光的目光望了过来，看起来也是好奇的模样，她虽然心中对舅母很失望，但是对表哥还是有着几分亲情在的。
特别是刚刚还一口说出自己不能吃这些东西，裴明光心中感念燕寻对她的用心。
她也知道燕寻不愿意读书，而二老爷格外喜欢读书种子，从前寻表哥每次听到要去被检查都是痛不欲生的模样，如今却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
燕寻下定决心要让魏崖受到教训，他点了点头，嗯道：“是的，这次我要和他一起去。他每次都背后告我状，让父亲责备我，这一次看他怎么说。”想到这里，燕寻看着郑夫人求饶道：“母亲，让魏崖回他们自己家好不好，读书好就了不起么？”
裴明光心说，对二舅舅来说，读书好就是了不起。
不过，这话她心里转了一圈，却没有说。郑夫人却没有这个忌讳，她脸上缓缓的浮上笑容，摇头道：“怎么说话呢？你表哥也是为了你好！”
“……”又是这个万能的为了你好了，燕寻叹息了一声，眉眼上尽是对读书的失望：“太太，不是儿子不想好好读书，实在是魏崖太过分了，每次就知道打扰我读书，他还会和我父亲告状……有时候父亲让我背书，我明明能把四书五经都背过了，就是因为魏崖，所以我连愿意背都不愿意背！”燕寻一边眨眼，一边组织语言。
妙啊，自己从前为什么不喜欢读书的理由有了，让他自己想还挺有道理的。有一个读书间谍一样的人物，每次就知道跟父亲告状，告状以后，自己当然没心情读书了！
燕寻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一边说，他的脸色变得更加深沉郁闷呢。
郑夫人能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人物么？郑夫人当然知道自己儿子不是个喜欢读书的，而且他的不喜欢起发自内心的不喜欢。
没看就算他抓周的时候都抓中了胭脂嘛！所以肯定是阿琢开始编造谎言让自己把魏崖赶走了。
郑夫人心里怨怪燕寻的计较，就算魏崖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大家都是亲戚，怎么能够这么不讲究情面呢？
郑夫人不置可否的继续转动起佛珠，看着燕寻非常不服气的模样，摇头换了个话题：“你表哥家里哪里有读书的地方呢？不可胡闹。对了，今天怎么没在老太太那里吃饭呢？”郑夫人把自己刚刚在燕寻进门的时候就想问的话一下子问出来了。
说起来，自己是趁着燕寻在老太太那里，才对裴明光说出那种话的，没想到，说到一半，燕寻却回来了！
郑夫人有点无奈，她摇了摇头，心中暗叹一声裴明光的好运气。
燕寻微微仰头看着郑夫人一眼，瞪着真挚的眸子道：“祖母说让我来陪陪您。”
“……”郑夫人听了这话，更加扎心了。
罢了，先就这样吧。
郑夫人脸上强挤出一抹笑容，很是欣慰的道：“阿琢也长大了，懂事了，好了，下边已经摆饭了，我们赶紧去吃一点，你上了一天课，也累了。”
“也是祖母和您教育得好。”燕寻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
郑夫人心中很是生气，自家婆母，如今牢牢的把自己的命根子掌握在手里，所以这是耀武扬威来了？！
郑夫人心中苦涩，再一次想起了自己大儿子的好，自己大儿子读书好，为人也孝顺，是自己亲手把他养大的，虽然自从他生了重病，也变了不少，可是比燕寻这个从小长在老太太手底下的好多了。
最起码不会对着自己说这种扎人心的话！
……
三人郑夫人在最前面，燕寻和裴明光两个人一路跟着，走到正厅用饭去了。
从前在老夫人房间用饭的时候，郑夫人作为媳妇，总会亲自布膳，如今郑夫人没有媳妇，在她这里自然也没有里有媳妇侍奉。
不过，这里多的是捧膳的丫鬟，崇国公府，是非常讲究排场的，虽然并没有老太太房间里那么多人伺候，捧膳布菜还有拿着毛巾漱盂的丫鬟却也是整齐的侍立两侧。
燕寻先漱了漱口，洗手之后，从丫鬟手中拿过毛巾。而后擦拭完毕，燕寻就看着饭菜哪一道裴明光能吃。
郑夫人最近改吃荤腥了么，满桌子竟然只有一个两个素菜，还全都是用了重料的那种。
燕寻眉头微微一皱，心想还是赶紧吃完了回去让小厨房给裴明光温一点热粥吧，这种饭菜，裴明光吃了之后肯定不会舒服的。
而后燕寻转头看了裴明光一眼，裴明光正小口的用着自己的那一小碗珍珠米，看着不准备让丫鬟布菜的样子。
他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也不用丫鬟，反而自己用公筷挑了口味比较清淡的烧肉放到她的碗里，而后小声道：“表妹不要干吃米饭，你先吃一点清淡的菜垫一垫，等我们回去吃粥。”
做完之后，他脸色变得端肃，认真的吃起饭来，端的是一个食不语寝不言的好少年。
郑夫人：……
郑夫人心中更加生气了，这会儿她看着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心头慢慢泛起一点忧愁——老太太让他们从小生活在一起还是很有作用的。如今看这两人非常亲近，不行，得让自己的外甥女魏萱也过来。
她和燕无垢斗了一辈子，总不会让她的女儿给自己做儿媳妇的！
郑夫人审视的视线上下打量着裴明光，甚至对她的不满意已经不打算在隐瞒了。
裴明光如今却也知道了郑夫人对她的不喜欢，她心地纯善，天资聪明，但是她却不会开解自己，让自己过得轻松一点。
因此，这一顿晚饭，裴明光几乎是含着泪水吃下去的。
燕寻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大概这位表妹内心纤弱敏感，而且如今她还不到十岁，还是一团孩子气呢，实在是不能像成年人一样要求她，对待她。
“母亲，我们吃完了！”又无声的吃了片刻，燕寻略微摸了摸肚子，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他接过水来漱口以后，也不用茶了，反而道：“太太，我今天早日回去读书吧，明天老爷要检查我背诵文章，您放心，我一定会超过魏崖，让您知道，我真的没有骗您！”
燕寻觉得不能再放任裴明光在这个地方待着了，她的眼泪都快要止不住了。
看了眼眶通红，嘴唇紧咬的裴明光，他又朗声笑了一下：“太太，表妹我也顺路带回去吧，免得还麻烦姐姐们再去送。”
看郑夫人想要再说话，他一下子移开视线，问裴明光道：“表妹，你吃好了么？”一边说，他哄孩子似的露出了一抹笑容。
不过他没想到，如今他也刚刚十一岁的年纪，强行露出一抹“慈祥”的模样，一下子把裴明光逗笑了。
裴明光有些难堪的把自己的眼泪用巾帕擦拭了一下，而后鼻头红红的道：“二舅母，表哥，我吃好了。”
她本来不想和表哥多接触的，可是这会儿裴明光心中有三个小人在博弈。
一个小人说：二舅母已经这么说你了，你不应该再和表哥在一起玩耍了。
另一个却说，二舅母这么说你才要和表哥更好的玩在一起呢！二舅母那么说你，你不能白白的担了不让他好好读书的虚名！
最后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人看着郑夫人，小声道：“如果不跟着表哥走，二舅母又说些奇怪的话怎么办，还是一起走吧！”
说到这里，前面两个小人都没有声音了。
这话说的确实有那么点道理，不能再待在二舅母这里了，而且，以后有机会要远远的避开二舅母才对。
裴明光因此，目光灼灼的看向燕寻，等着燕寻带走她。
郑夫人看着这两个人已经把事情商量好的模样，心下也来了气，她点了点头，自己晚饭也不想再吃了，便漱口饮茶之后，慢慢儿地道：“好吧，那你们两个快点回去吧。”
说完，她也没有再多看燕寻一眼，反而挥手让这两个人离开了。
……
“表哥，舅母会不会生了我们的气啊！”裴明光其实想问的是会不会生你的气，不过，她如今仍旧是心有余悸，不想太直白的问话。
燕寻叫住裴明光，一把将这样打算去雪地走一遭的她给拉了回来：“你怎么回事？没有穿木屐过来么？冻着怎么办？”
裴明光身量不足，神情纤弱，又有些弱不胜衣的样子，燕寻实在是有点担心会把这个表妹冻出个好歹来。
“怎么，拂晓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吗？”燕寻一开始以为拂晓被郑夫人打发下去休息去了，好让她和裴明光说个私房话，如今看来，拂晓并不在二太太这里呢。
裴明光低下了头，有些纠结的道：“二舅母要和我说私房话，所以我就让她先回去了。”
“嗯……好吧。”燕寻把自己的大披风搭在裴明光的身上，然后给她把披风带子系上。裴明光没有大衣服在郑夫人这里，不过他可是有好多件。
然而怎么说燕寻比裴明光也大了两岁，大红披风一下子被拖到了地上。裴明光心下有些担忧的望了门口的丫鬟，而后眨了眨眼睛，诚恳地道歉道：“表哥，对不起！不然还是你穿吧……”
“知道对不起，就应该好好吃饭！”燕寻眉头皱了起来，嗨，这个丫鬟肯定会把她看到的通通都告诉郑夫人的，不过没关系，等到自己检测过关了，就带着表妹去找姑父大人！
想到这里，燕寻在裴明光身前矮下身子，示意她上来：“好了，你没有穿木屐，踩雪回去肯定会冷的！我把你背回去，你回去请我吃点心！”燕寻本来想说吃茶，不过他还是不觉得茶有什么好吃的，他如今腹中正饿，还是点心比较实惠。
“好……好的，多谢表哥。”裴明光心中好像有一股暖流涌过，表哥真是个好人，自己不应该因为二舅母就对他产生什么不一样的看法，二舅母是二舅母，表哥是表哥，他们是不一样的。
想到这里，裴明光又有了勇气，慢慢的伏在燕寻的背上。
燕寻一边走一边絮絮道：“把披风抓紧了，别冻着自己。”然后他就跟着拿着琉璃灯的丫鬟慢慢的往老太君的院子走去。
如今他们两个还是都睡在老太君的院子里，不过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远了，一个靠近老太太，一个靠近院子东南角，所以他们两个是顺路没毛病。
背着裴明光走了几十步了，燕寻觉得和没背什么东西一样的感觉。这人未免也太轻了，不知道平常怎么吃饭的。
轻到什么地步呢，他总感觉还不如一个书包重。
燕寻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我刚刚进门的时候，看到你在哭，你怎么了？想姑父了么？”
不说还好，一说裴明光又默默地抽泣起来。
燕寻有点愁，这个妹妹大概是泪水做的吧。
说起来，幸亏是默默的哭，要是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哭的撕心裂肺，那么他定会狠狠斥责几句的。
虽然裴明光小声抽泣，但是燕寻还是觉得这哭声好像真的很伤心了。
他咳嗽了一声，一下子打断了裴明光的哭声，然后才道：“你知道吗？冬天这么哭，会把脸哭龟裂的。等到大家都变漂亮了，就你一个人变丑了。”
裴明光：“呜呜呜……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