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燃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好像就只留存在记忆里了,胡人的铁蹄给南齐的子民留下的惨痛记忆也好像从元熙十五年就结束了。那些所谓两脚羊的称谓,如朽木一般,被洛阳的大火给付之一炬。

叹息和眼泪,已经不知是为谁而叹为谁而流。

自南渡以来,因为有长江为依托,胡人一时之间打不过来。士族子弟在看不到忧患的生活中沉沦放纵,或整日清谈,或饮酒放歌。即使出仕,也是做诸事不沾的清贵闲职,酒歌声中,已是不知今夕何夕。

朝堂中无一人提北上的事情,先辈的热血撒在江北,而江南,如今的世宦子弟、锦衣贵族感慨的却是曾经秦淮河畔的美人还有那一曲动人心魄的《玉树□□花》。

燕寻这一次来的,就是这样一个时代。他这一次是随手选择的世界,因了任务紧急,系统倒是把记忆给他了。

南齐熙宁十八年暮春,依旧沉沦在道德乡丹药房里的原身并不知道新一场的祸乱又要开始了。这场祸乱是由太平教教徒引发的,会从会稽席卷至寿阳乃至国都建康。

太平教属于道教的分支,自北周南齐以来,时人信奉道教日深。从前悯帝就是个忠诚的道教徒,甚至为了修道连上朝都不上。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南齐自上而下,从高门到寒庶,都有许多信服太平教的人。

燕寻这次穿越的身份就是一个太平教的资深信仰者,原身出身于望族燕氏,是燕陆薛王江北四姓之首。

燕寻这一世的名字叫做燕寻之,原身的父亲燕宣之是有齐一朝著名的画家兼书法家,官至右将军。燕宣之有四个儿子,均是正妻所生。

长子燕敏之,次子燕寻之也就是原身,三子燕睿之四子燕澜之。当然,他们的姓名中都有之,这并不表示父子两代人都是从了“之”这个字,之所以姓名中加这个字,是因为他们都是太平教的信徒。

时人在名字中加一个“之”就表示自己信仰太平教。而加一个“释”字,就表示自己信仰佛教。太平教蔚然兴盛,可见一斑。

“宿主,您这一世的任务是不要让表妹失望,和表妹甜蜜一生,还要保护自己家庭不被太平教杀光。”

“……”不要让表妹失望?原身做了什么事情了?不被太平教杀光?难道这个教派会杀掉自己的教徒?燕寻略有些吃惊,对接下来的剧情充满了兴趣。

……

自南渡以来,江北四姓之间的联系愈发紧密,这一世的表妹是江北四姓之一薛家的嫡女薛令曦,也是原身的妻子。

原身的来历就够惊人了,然而说起薛令曦,她就更了不得。从她自身来说,薛令曦是有齐一朝有名的才女,才华横溢才貌双绝,从家庭背景来说,也丝毫不输给原身。

薛令曦是安西将军薛懿的女儿,名士兼未来丞相薛衎的侄女儿。她的兄弟薛元朗薛元度还有薛元衡也是南齐未来有名的人物,可以说是一家子人才。

从男女关系上来说,原身干干净净当不得一句“渣表哥”,但从个人担当、自身素养来看,原身就是彻彻底底的渣渣。

薛令曦对原身很不满意,她对原身评价犀利,代表作就是“万万没想到天地间竟然有你这样(废物)的人物!”。

燕寻翻找着记忆,不禁觉得薛令曦骂得好。

无他,原身实在是荒谬。燕寻之因为家庭出身再加上长得好,年纪轻轻就做了会稽太守。他做会稽太守期间,天天不务正业,每天只知道踏罡步斗、打坐画符、诵读道经。

太平年间也就罢了,然而到了战乱时这就是一件很致命的事情了。原身痴迷练功,就连接到了太平教要起事的消息,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反而信誓旦旦的对着薛令曦道:“我等笃信太平教,皆教中兄弟也,怎会骨肉相残?”

薛令曦没有办法,只有自己训练家丁奴仆。

又过了五六月,太平教果然起事,战斗都快打到了城门口了,薛令曦不舍得自己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这样死在乱军中,她带着孩子和老弱百姓往建康逃去。

薛令曦想叫原身一起,原身却狠狠地拒绝了。这会儿他还在读道经,一边读一边安慰薛令曦,说自己学习了高深的道术,时机一到就呼唤鬼将,撒豆成兵。

结局可想而知,原身哪有什么道术,薛令曦因为他的拖延也并没有逃出去,最后两个人年纪轻轻的都葬送在乱军之中,只有年仅三岁的幼子燕容在部曲的护送下侥幸逃脱了性命。

“……”摊上这种脑瘫表哥脑瘫丈夫,燕寻觉得表妹的确应该拯救。燕寻之这种蠢货死不足惜,薛令曦又做错了什么呢?城池中的百姓也是无辜的,燕寻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好好的完成任务了。

燕寻想到这里一下子清醒了起来,他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热火朝天的炼丹炉,被吓了一跳。

没想到燕寻之不仅干背书的事,还会炼丹。燕寻赶紧搜索了一下记忆,没有找到自己吃丹药的场景,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吃一点五石散也就罢了,从现在戒断就好了。要是再加上丹药,那可真的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大人,成丹了么?丹药这样就有了灵性了?”外面女子的声音传来。难道这个人是薛令曦?燕寻摇了摇头,觉得并不是。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咳咳咳”的停不下来。外面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太平教起事的首领孙因的嫡亲妹妹,据说她是虔诚的教徒,燕寻之看她虔信,所以就让她做护发,护卫自己炼丹的。

出大问题!这个人后来给孙因不知道传递了多少关键消息。燕寻咽了口唾沫。

现在剧情已经发展到孙因起事初现征兆的时候,再有半年,孙因就会攻打会稽城了。

燕寻一下子紧张起来。然而,他也不能一时之间变得太快。还有奸细在这儿呢,想到这里,燕寻咳嗽了一声道:“无事,让吾再想想。”

“大人,夫人来了。”燕寻盘着腿坐在丹炉前,拄着下巴想后面怎么办,就听外面那个叫婷儿的女子声音乍然变得急切起来。

薛令曦来了!燕寻眼神一转,刚要做反应,就听静室的木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燕寻之!你不要太过分!”薛令曦先声夺人,她看守门的婷儿还要往前凑,沉声斥道:“拖下去!”跟着薛令曦来的仆从如臂指使,一点折扣都不打的完成了任务还给关上了门。

燕寻神情一动,眼前的薛令曦未免太过于“帅气”了。

不知她是从哪里回来,薛令曦一身男装。她小冠大袖,褒衣博带,一身月白色衣衫愈发衬得她容色清皎。她的袖子随着关门而飘动,整个人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再看她的脸,白玉似的脸庞上镶着星辰一般的明眸,燕寻只觉得被她的容光所慑,再不敢多瞧。

“我怎么了?”燕寻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看看薛令曦有什么话要说。

“你的政务已经积攒了多少天了?嗯?所谓除天下之祸者,享天下之福,拯天下之危者,受天下之安。你看看你自己,每天只知道在静室炼丹读经,你配守会稽之民么?”薛令曦神情严肃,看着毫无后悔意思的燕寻,她的眼中不经意闪过一丝急切。会稽城中风云涌动,还是要早做准备才行,偏偏眼前这人毫无责任心避世得紧。

薛令曦想到这里,愈发严肃了起来。她看着燕寻要解释的模样,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大兄元朗任江州刺史,升迁时万民请留。从兄元度骁勇,剿匪未尝失手。弟衡诗书通读,教化百姓,人皆以师事之。燕寻之你呢?我以为世上男儿都是我兄这般模样,不意天地之间乃有燕郎!”

“……”听着薛令曦严厉的语气,燕寻仔细的揣摩着她的话。按照他对古汉语的理解,“乃”的意思是竟,所以薛令曦是在埋汰他呗?

燕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整理语言无言以对。

他刚要说点好话,好挽回一下自己的颜面,突然敏锐的发现了薛令曦脸上一闪而过的恨铁不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