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一个?万年前?已逝之人的名?字,尚可?说是一时?兴起,再用上那人的容貌,就有些微妙了。

“我的容貌确实是照着神?女?像塑的。”

面对众人探究的目光,花妖双手交握垂于腹前?,神?色淡如月色,颇有三分神?女?风姿。

“我自有记忆以来,一直宿在神?女?像掌心,日日看夜夜看,便希望自己也能像云歌前?辈一样,得人喜爱,被人铭记于心。”她缓声轻叹,“日积月累,这点小小心愿成了执念,待我渡过天劫,已然生成如今模样,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

心念成执,如附骨之疽,看不透甩不脱。

李挽心环视四周,无论是画像还是神?女?像皆因天劫成了碎屑,唯一记载云歌此?人存在痕迹的东西都没了,只剩下眼?前?这个?刚刚化形的花妖。

冥冥之中,似乎注定了她要承袭这副容貌这个?姓名?,替那位万载年憾然辞世的英杰重走人间。

“也许这就是你的机缘。”她拉起花妖的手,真诚祝福,“望你如云歌前?辈一样善心善德,不负来这人间走一遭。”

天劫过后,维持地宫稳定的阵法彻底被毁,山岩碎裂,建筑摇摇欲坠,像年迈的老者,稍微活动下筋骨便能听到?咔嚓咔嚓的断裂声响。

苏星闻抬头看了看即将坍塌的顶部,催促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再说吧。”

天雷将房梁轰出大洞,不用再找出口,直接顺着洞口飞出即可?。

五人一隼落地,眼?前?是开阔平地,四面群山环绕,头顶月色皎洁,远处有人声渐近。

“这番动静定然让诸位师弟师妹担心了,他们?很快就会过来问个?清楚。”苏星闻对李挽心道,“等下人多嘴杂,你还先带他们?回?大衍天晟,我来处理剩下的事。”

李挽心点头,跟叶成蓁与陈飞扬打了招呼,就将花妖招来,与那讪讪跟着的巨隼一同兜入袖中,用银针往虚空划出道门,脚一踏回?了宗门。

苏星闻转而望向叶成蓁与陈飞扬。

“天劫来势汹汹,幸而有惊无险,没有吓到?你们?吧?”

陈飞扬摇头。

叶成蓁表示:“此?番际遇也算奇特,不至于被吓到?,就是有些吃惊罢了。”

苏星闻放下心,询问道,“夜深露重,这地方不适宜休息,不如我辟条道送你们?回?大衍天晟?”

“不必。”叶成蓁侧耳听了听脚步声,拱手道,“我们?俩一入谷接连遇到?争斗,还没将大师兄所言的人间美?景看够,哪能甘心离去。此?事已了,就此?别过。”

草木簌簌,不知擦过了谁的衣角。

来人行走速度飞快,脚踏草尖,叶成蓁转头过去,就见林中人影闪烁,再走几步,便要与那些前?来探究竟的弟子们?撞个?正着。

叶成蓁并不想与这些人接触,便从储物袋中摸出两张隐息符,一人一张,贴在自己和陈飞扬身上,也不管后面的苏星闻怎么看,直接穿过迎面而来的人群,钻入林间。

“大师兄!”

诸位弟子注意力都放在月下站着的苏星闻身上,不觉间,已与叶成蓁擦肩而过。

天劫散去,余威仍盘踞在众人心中,他们?不约而同围住苏星闻,七嘴八舌询问发?生了什?么。

苏星闻耐心应付,目光透过人群,看向叶成蓁远去的方向。

有趣。

红枫谷不是什?么世外桃源,白日里有日行妖兽行走,夜里也有夜行妖兽纵横。

趁着众弟子群聚惊走附近妖兽,二人得以顺利穿过密林,向着原先定好的北侧山谷而去。

陈飞扬来红枫谷,为的是一种名?为映月枝的珍贵灵植。

映月枝喜阴厌阳,长于山谷阴暗潮湿处,以月光为食,在圆月之日盛开。其枝如枯草,叶若菟丝,花白透亮,触之枯槁,摘之即损,需得用特殊手段全须挖出,放入玉盒中保存。

将其用药,有清心明目之效,与其他灵植融合,则能剔烈性补凉性,使药效更温和,药力更磅礴。

因这一效用,映月枝常年供不应求,价格居高不下,外界能生长的地方皆已被各大门派圈地占据,以茯风与陈飞扬的财力,断然买不起,于是就打起了借考核入红枫谷内摘取些映月枝的主意。

一为陈飞扬自己熬药用,二为卖灵石买其他灵植用,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路上,陈飞扬将茯风给的地图拿在手里,对着月光辨明方向后,指了指前?方树林。

“穿过这片山林,再翻过三座山应该就会到?映月枝所在地界。”

他面向树林,手指虚空,将整个?背部完全暴露在幽静月光中,也一同暴露了背后血肉模糊的伤口。

原先被巨隼所伤,在李挽心的救治下已然愈合,不幸遇上天劫,忙着救花妖忙着挡天雷,倒忘了身后的伤口。不知在何时?崩裂,渗出丝丝血液,染红了整个?脊背。

他自己不觉疼,叶成蓁却无法铁石心肠到?装看不见。

“算了,天色已晚,今天就先到?这儿。”

她左右看看,寻了片平坦些的地方,挥掌扫开腐叶,扔了两张厚厚绒毯摞成绵软铺垫。

“过来。”

尽管叶成蓁勾起的手像是在喊小狗,陈飞扬还是乖顺地走到?她面前?。

“今晚要在这儿休息?”

他瞧了瞧四周,不远处有一池清潭,潭水波光粼粼煞是好看,但?也容易招惹前?来取水的妖兽,遇到?暴躁好斗的,难免又是一场争斗。

“这里离水源太近,夜里既潮湿又阴冷,还容易被妖兽发?现。”陈飞扬以自己不算丰富的野外经验,建议道,“不如我们?再走一段路,寻个?更适合的地方?”

“我倒是无所谓,你不怕你血流干么?”叶成蓁指了指他的肩膀,“是路上风大吹傻了,还是满脑子灵石想疯了。背上全是血,自己装个?没事人一样还要继续走。等会儿撑不住了,眼?一黑,头一歪,辛苦的可?是我。”

陈飞扬被她说得一愣,下意识伸手探了探后背。

不碰不觉得疼,一碰疼得他倒吸两口冷气,收回?的指尖沾满鲜血,在月光下泛出红晕。

——我受伤了。

——好多血。

这一认知,戳破了坚硬的铠甲,抽去了所有的力气。

压抑已久的痛感与疲乏相约而来,在陈飞扬眼?前?叠出深红的重影,当他晃动脑袋想要恢复清醒,控制他的膝盖,让其打颤发?软,不由自主地踉跄行走。

“还逞强。”

叶成蓁看不过眼?,直接屈指一弹。

她刻意收敛了力道,打在陈飞扬身上却像是承受了什?么重击,后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在绒毯上。

“疼疼疼疼疼!”陈飞扬嗷了一嗓子。

双层软垫缓解坠落的冲劲,屁股无碍,背上的伤倒是被拉扯得更厉害了。

叶成蓁轻哼,“现在知道疼了。”

她推了推陈飞扬,示意他往前?面坐些,自己靠着绒毯边缘坐下,从储物袋里拿出两瓶伤药,一瓶内服,一瓶外敷。内服的直接塞到?陈飞扬手里,外敷的她左看右看,也找不到?第三个?人帮忙,只能挽起袖子,亲自上阵。

“吃了药,背过身。”

陈飞扬神?色恍惚的拿着伤药。

“给我的?”他不是很确定。

“这地方还有其他人吗?”

叶成蓁翻了个?白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无伤处,“转过身去,我给你上药。”

“哦。”陈飞扬乖乖背过身去,叩开瓶盖,将药灌入口中。

叶成蓁的伤药都是明霞真人塞给她的,不仅独门秘制,药效也比陈飞扬那种地摊货好上几个?档次。

灌完药,陈飞扬体内郁结顿消,连背上的疼痛感都减轻不少。

“谢谢。”他攥着药瓶,轻声道。

“没必要感谢,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叶成蓁伸手拨开陈飞扬背上的布条,见大部分碎布与血迹黏着为一体,强行扯开容易扯崩伤口,便抬手往池畔一抓,凭空捏了团水包浮在身边以作清洗之用。

清风袭来,陈飞扬缩了缩身体。

原先可?能是疼得麻木了,感觉不到?什?么,吃完药后麻木消失,触感回?来了,突然觉得有点冷,还有点说不出的异样,像是蚂蚁爬过心上,带着微痒激荡开来。

“不过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自己上药吧。”

陈飞扬抓了抓衣襟,试图转过身。

叶成蓁满脸问号,随即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老实点,别逼我定住你。”

陈飞扬嗷了一声,叶成蓁可?真没手下留情,把他脑袋当锅底拍。

“你背上的伤要清洗后才能上药,你自己碰的着吗?”叶成蓁随便从储物袋捞了件袍子,顺势撕下边角布。袍子扔给陈飞扬,布自己拿在手里,沾了潭水往伤口上擦,边擦边道,“你这一下要不是替我挨的,我还懒得管你。”

她也不是什?么体贴的性格,不管什?么消毒破伤风之类的问题,直接上去一擦了之,动作算不上轻柔,加上池水冰凉,落在伤口上,教陈飞扬又疼又凉,嘴角抽搐,连连抽气。

这还不如我自己上药呢。

陈飞扬龇牙咧嘴,“轻点!”

叶成蓁把沾水的布条往伤口一抹,像擦黑板似的擦下去,才不管他嚎什?么。

十四岁的小崽子,上个?药还喊男女?授受不亲,笑?掉大牙。

“臻儿姐姐,你就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轻点吧。”硬的不行,陈飞扬只能可?怜兮兮求饶,“你这么擦下去,我背后的伤怕是越擦越重。”

回?应他的是叶成蓁的轻啧和稍微放柔的动作。

“那你下次还救不救?”

“救,还是要救的。”陈飞扬咧着嘴,“别人我不管。你,我总是要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