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瞳治疗期间,贺冉基本上每天都会过来。早晨来一次,晚上来一次,他不在医院过夜,但陪着程瞳的时间一点儿都不少。

今天,贺冉来的比较早,到病房的时候,程瞳恰好刚起床,在浴室里洗澡。

他将打包好的粥拿出来,晾好。然后又将几个雪梨,削皮切块。医生说多吃雪梨对肺部感染的恢复有利,他牢记在心里,每日带来的水果,必有几只雪梨。

刚刚切好一盘,忽然有人推门进来。贺冉回头,和一个陌生男人撞上了视线。

那男人大约四十几岁,身材高大,穿着黑色皮衣。

“你是……”贺冉放下手里的水果刀,擦了擦手问。

“我是程瞳的父亲。”男人正色回答。

贺冉一愣,仔细看了看男人的脸,果真,眉眼间和程瞳有七八分像。

他礼貌地点头,道:“您好,我姓贺,是……”他稍微停顿,垂眸扫了一眼自己刚刚铺开的这一桌吃的,心道,如果说自己是程瞳的老板,未免太奇怪,哪个老板大早晨的跑到自己艺人的病房,弄早餐,切水果。

思及此,他抿了抿嘴,随口道,“我是程瞳的助理。他刚起床,在卫生间洗澡。”

“哦。”程爸爸坐在房间的小沙发上,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男人英挺俊朗,颇有贵族气质,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个助理。程爸爸挑了挑眉,闲聊道,“贺助理,你条件这么好,当个助理有点屈才儿吧。”

贺冉垂了垂眸,淡淡道:“还好。”

程爸爸见他不善言辞,不由得皱了皱眉。给艺人做助理,那必须得是八面玲珑,能说会道。儿子的助理这么高冷,能照顾好他嘛。

他啧了一声,果断开启了程爸小课堂——论如何做一名合格的艺人助理。

贺冉被莫名其妙地教育了十几分钟,倒是也没恼,只觉得有些想笑。他暗道,找个时间,应该将程瞳爸爸请到巨人时代去,给那些刚刚入行,尚不成熟的小助理们培训培训,估计效果差不了。

程爸爸见贺冉疑似走神儿,脸色微变。他咳嗽了一声,道:“贺助理,注意力得集中啊。我虽然不是你们娱乐圈的,但我对你们这一行很了解。听我的话,对你大有裨益。”

贺冉淡淡一笑,点头道:“谢谢指教,我都听进去了,以后会按照您说的,照顾好程瞳。”

程爸爸一听,脸上立马又有了笑容:“这才对嘛。贺助理,你前途无量。早晚有一天,你会成立自己的影视公司。”

贺冉淡然一笑,没吱声。

说了这大半天的话,程爸爸感到有些口渴,他一眼扫到桌上的水果,舔了舔舌尖:“贺助理啊,你这会儿没事,帮我也削个雪梨吧,早晨的PM2,5太厚了,我嗓子都堵了。”

贺冉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程爸有点无语,觉得这位贺助理,哪里都好,就是有些端着。但毕竟他是儿子的助理,不是他的,自然也不好强人所难。他站起身,摇了摇头,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削吧。”

贺冉反应过味儿来,抄起桌上的雪梨:“您坐,我来就好。”

程爸爸笑呵呵地拍了拍贺冉的肩膀:“谢谢啊,贺助理。”

程瞳洗完澡,一出浴室的门,就看到老爸在沙发上优哉游哉地吃水果,贺冉站在小茶几旁切。

他陡然僵在原地,大脑像是刮过了一阵风。

“爸!”他惊讶地喊了一声。

贺冉和程爸爸纷纷转过头。

“呦,儿子,你洗好了。”程爸爸连忙站起身,端起刚刚切好的梨子,往儿子嘴里喂。

程瞳不自然地吃了一口。边嚼边忐忑不安地偷偷瞄贺冉。贺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低垂着眼睑,默默将桌上的果屑收拾起来。

程瞳走到他身边,小声喊了声:“贺冉……”

贺冉扭头,指了指保温桶:“粥是给你的,赶紧吃。我先去公司。晚上过来看你。”

“哎,瞳瞳,小贺人很好啊,以后你可不能亏待了人家。”程爸爸在旁边插了一句。

程瞳一脸懵逼地看了眼自己老爸,又瞅瞅贺冉,没明白这句话是打哪儿说来的。

他目送着贺冉离开,一颗心不上不下的,很是焦虑。要说程爸爸这个人,人很好,但有个缺点,就是喜欢随便使唤别人,无论是在公司,还是在家里,典型的大男子主义。

刚刚,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爸爸应该也在使唤贺冉。

贺冉走的这么急,肯定是生气了。他那种高冷总裁,平日里都是让人伺候的主,这下被人使唤来使唤去,换谁谁不气!

程瞳的眼皮挑了挑,陷入了深深的恐慌当中。

程爸爸走过来,把粥往他旁边推了推:“赶紧吃吧,贺助理一早带过来的。”

程瞳愣了愣,撩起眼皮,疑惑地问:“爸,你刚刚说什么?”

程爸眨了眨眼睛,“我说贺助理啊。有什么问题?”

程瞳嘴角一抽,欲哭无泪:“问题大了。他哪里是什么助理,他是公司总裁、我的老板!”

送走程父,程瞳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想给贺冉打个电话,作个解释,再代父亲跟他道个歉。但他发了微信,问贺冉什么时间方便,对方一直没回复。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中午,程瞳生无可恋地放下了手机。

完了,被老爸这么一折腾,估计贺冉这颗临时赠给他的糖果,要提前收回去。程瞳不由得叹了口气。

吃过午饭,他没精打采地晃到楼下,原本想透口气的,奈何今天的pm2.5太浓厚,无限酸爽的刺激体感将他直接逼回了楼内。

谁料刚一转身,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背影,他瞳孔一缩,倏然僵在了原地。饶是半年未见,那个背影,他也绝对熟悉。

那是他的父亲—季健东。

季健东穿着咖色羽绒服,在前面慢慢地走,身边跟着一个人,像是请的特护。

程瞳皱了皱眉,将口罩提了提,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

季建东进了VIP三区,那个区域,是心脑血管的病房专区。

程瞳看着他进了某个病房的门,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假装散步,实则不时往季建东的病房里面瞅。

此时,一位小护士拿着血压计进了门。只听那小姑娘喊:“季叔,中午该测血压了。”

程瞳在门口躲了一会儿,待那小护士出来,他赶忙走上前去,问:“小姐姐,刚刚507那位病人,什么情况啊?”

小护士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你和507认识?”

程瞳垂下眸子,低声说:“认识,认识。但不方便见面。”

小护士瞥了他一眼,边走边说:“突发心脏病,已经住了一周院,目前还在治疗中。”

“心脏病突发?”程瞳瞪圆了眼睛。心口骤然缩紧。

护士点点头,没再跟他多说,转身离开了。

程瞳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心里刮过一阵寒风。在他还是季豪时,他同季建东的父子关系并不好,特别是在他母亲去世之后,他们曾经两年不曾往来。后来,他逐渐长大,和父亲的关系,也缓和了些许。但他母亲的去世,就像是他们心中不可越过的鸿沟,永远横在那里。他和季建东,虽血脉相连,却站在鸿沟两边,谁也无法往前迈一步。

季建东心脏不好,他是知道的,可是在此之前,他只犯过一次病,便是季豪母亲去世之时。此后,再没有过。而今是怎么了,怎么又会突然发病呢?

程瞳在大脑里设想着各种可能,忽然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贺冉。

程瞳手指一颤,赶忙接了起来。

“你在哪里?”贺冉上来便问。

“我……我出来透气……”程瞳说。

“今天空气那么差,还乱跑,赶紧回病房吧。”

程瞳一愣,心头骤然涌起一丝暖意来,他攥着手机,飞快地冲进了电梯里。

贺冉电话没挂,程瞳迟疑了片刻,问:“贺冉,你在哪里,晚上还来看我吗?”说话的瞬间,他的心脏一直狂跳,声音都带着点慌。

“我现在就在你病房里。”贺冉一字一顿道。

程瞳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去的,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就怕晚上几秒,贺冉就跑了,看不着了。由于跑得太急,病又没完全好,他刚一进房间,就开始剧烈地咳,脸都憋红了。

贺冉赶忙给他接了杯水,捋着他的后背,看着他喝下去。一杯水下肚,他才缓和了些许。贺冉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准备给他削雪梨。

一看见那雪梨,程瞳立马又回忆起了早晨那一幕。他小步移动到贺冉跟前,垂着眸子,低低地说:“贺冉,早晨的事。我代我爸跟你道歉。”

贺冉没说话,专心致志地削梨。

程瞳抿了抿嘴,伸出手:“我来削吧,我削好你吃,贺冉你就别再生气了。”

他的声音软绵绵的,与其说道歉,倒不如说是撒娇。

贺冉心里一酥,手上动作一滞,扭过头,道:“贺助理的气量那么小吗,说生气就生气?”

程瞳一惊,澄澈的大眼睛立刻泛起精光。他开心地眯着眼睛笑,手指捏起一块雪梨,想也没想,直接塞到了贺冉嘴里。

贺冉一愣,嘴里咬着雪梨,含含糊糊地问:“你,有没有洗手?”

“没洗。”程瞳嬉皮笑脸地说。

贺冉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拧着眉将那块梨子吃了下去。洁癖这事,也只能暂时封印起来了。

程瞳一颗忐忑之心终于能放进肚子里,他走到贺冉跟前,眨着眼睛说:“我爸早晨除了叫你削梨子,还有没有跟你说其他的?”

“还说让我照顾好你。”贺冉直白地说。

程瞳陡然瞪大了眼睛,两条俊眉不自觉地挑了好几下。

他转了转眼珠,笑盈盈地托腮道:“他,让你照顾好我,让我别亏待你。这话,怎么听着不像是说给艺人和助理的呢。”

贺冉抿了抿唇角,半天没吱声。

程瞳坏笑两声,自行打住了这个话题。他知道,撩贺冉这种禁欲系不能撩过火。点到为止,见好就收。要是分寸过了,那就尴尬了。

谁料,他刚刚转过身,就听见身后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的确不像。”

“嗯?”程瞳诧异地扭过头。

“像是说给情侣听的。”贺冉慢条斯理道。

程瞳呼吸一滞,瞪圆了眼睛。

他心道,现在高冷的贺大总裁,学会反撩了啊。

——

自从发现了季建东也在这里住院,程瞳每日都会去他房间门外转。装作漫不经意地散步,却总找是机会往房间里边瞧。

每每看到季建东一个人在屋内踱步,程瞳的心,便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酸楚。之前他们的父子关系一度降到冰点,持续了那么多年。如今想想,他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况且,现在他就是想去与季建东亲近,也不可能再以季豪的身份了。

自己马上就出院了,程瞳一早便到了季建东的病房区,先是询问了护士他的情况,得知他身体已经稳定下来,他才稍稍宽心。

他想出院前,再去偷着看季建东一眼,不然下次见,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这样想着,他不由得加快脚步,往507房间方向走。

忽然,507房间,走出一个瘦瘦高高的人来,程瞳瞳孔一缩,紧接着愣在了原地。

对面那人也顿住了脚,清秀的一张脸,闪过惊诧的表情。

程瞳向前又走了几步,一脸疑惑地盯着面前之人:“迟御,你怎么在这里?”

迟御的两手在身前交叠着,目光里隐隐像是藏了什么,又像是在闪躲着什么。

片刻,他清了清嗓子,不自然地说:“我……来这里看个朋友……”

程瞳的目光落到507的门牌上,迟御赶紧摆手说:“不是507的,我走错房间了,我要看的人,在另一栋楼。”

“哦。”程瞳点点头。

迟御见程瞳穿着病号拖鞋,故作关心,顺带岔开话题:“程瞳,你又怎么会在这里,生病了吗?”

“是。”程瞳道:“肺炎。不过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迟御跟他寒暄了几句,说自己还要去找那位住院的朋友,便匆匆忙忙地进了电梯。

程瞳目送他离开,觉得这个人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从他刚刚的神态和动作上看,他不像是走错了房间。可如果迟御是来探望季建东的,那更说不过去。

他父亲季建东根本不是娱乐圈中人,也没有这方面的人脉和资源,迟御是个非常势力的人,他会去主动接触的,都是自己用得着的人。

程瞳百思不得其解,又不能冲进507去直接问自己的父亲,只能暂时将这件事搁置下来。

傍晚,程瞳给助理章若凡发了微信,让他晚上过来帮自己收拾东西,谁料,晚饭后,来的人竟然不是自己助理,而是贺大老板。

程瞳盯着贺冉的背影,笑道:“贺助理,我打算一回公司就把章若凡开了。同是助理,他可是处处不如你。”

贺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开吧,我同意。”

整理好东西后,贺冉将撒着蜂蜜的雪梨,端到程瞳面前。

程瞳接过来,依旧是先给贺冉喂一块,然后再自己吃,这些天,他们每一次都是这样,似乎不经意间,就形成了习惯,顺其自然。

半盘雪梨下肚,程瞳摆手说吃不下了,他拿过手机,将刚刚和贺冉说的话,敲成文字,发给章若凡。

没过一分钟,对方便嗷嗷叫着,回复了一条语音。

【章若凡:饶命啊。主子。求你手下留情,千万别开我。我不是不去照顾你,是贺总他不让我去!!!】

程瞳笑得肩膀直颤抖,最后直接躺倒在床,来回打着滚。脚上的两只拖鞋,也踢得四处都是。

贺冉摇了摇头,将他的拖鞋捡回来。沉声说:“你明天,别出院了,再多治疗几天……”

程瞳原本刚缓过点儿劲,听到贺冉这句玩笑,再次笑成了一团。

贺冉正色坐在他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笑,就像是在看一份收购计划表。

“没想到,你、你竟然是这样的贺总裁。”程瞳擦着眼角笑出的眼泪说。

贺冉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伸出胳膊,捋了捋他乱掉的头发。

片刻,他叹了口气,淡淡地问:“智商在线了吗,有个事跟你说。”

程瞳抿嘴,憋住笑,冲对方点了点头。

“为庆祝你出院,祁谬阳和刘曦,打算明天和我们聚一聚。”

“好事啊!很久没跟他俩嗨皮了。”程瞳挑了挑眉,“在哪里聚?”

“我家。”贺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