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程瞳的治疗才结束。过程并不轻松,仪器的针型结构作用在左脸,泛着阵阵麻疼。

程瞳自认为痛觉不敏感,然而两个小时过去,他的额头附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刘曦说,能够感到疼痛,是好事情,如果神经彻底断裂,那便什么都感受不到了。程瞳的左脸,索性只是受损所致的面部经络不通,彻底治愈,只是时间问题。

程瞳问需要多长时间,刘曦粗略地算了算,告诉他如果按照三天治疗一次的频率,大概需要两个月左右时间。

程瞳想了想,抬起头问:“一天一次,能不能行?”

刘曦愣住:“一天一次?”

程瞳点头。

两个月,时间太久。程瞳计划,等《问鼎巅峰》结束,积累起一定的口碑和人气,他就披挂上阵,拍片接戏,开启翻身仗的进阶之旅。

“面瘫”问题,他必须速战速决。

刘曦皱了皱眉,这种治疗过程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是痛苦的。很多志愿体验者,三天一次的治疗频次都受不了。

“不必那么急吧。”刘曦环抱着双臂,盯着程瞳的左脸:“一天一次的治疗频率,你会很痛苦。”

“没关系。”程瞳的目光里写满坚毅,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我能忍。”

刘曦挑了挑眉,他很欣赏程瞳的勇气,这个少年身上,似乎带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与沉稳。

程瞳站在镜子前,碰了碰刚刚接受过治疗的左脸,皮肤粉红粉红,乍一碰触,刺痛感还挺明显。

他忍不住咧了下嘴,“嘶”的一声。

“很疼?”

不知什么时候起,贺冉站到了他的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程瞳刚想说没事,看到贺冉那张严肃认真的俊脸,忽然冒出个另类的想法。他故意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下巴微抬,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好疼,好疼,需要人安慰。”

贺冉怔愣半秒,深邃的目光凝在程瞳的眼眸中,透过那汪墨海,程瞳看到的全部是自己的倒影。

贺冉朝他迈了一步,视线凝着他的脸,丝毫未偏,胳膊紧跟着一动。

程瞳没坚持住,噗地一声笑出来。贺冉身体一僵,刚刚抬起来的左臂,瞬间落了回去。他皱了皱眉,脸色微沉着走了出去。

程瞳收了收嘴角,忽然觉得自己挺幼稚,他刚刚那是在干嘛呀,借着开玩笑,跟贺冉撒娇吗?

天,那可不像他。

他摇了摇头,怀疑在这身体里呆久了,认知和行为都会不自觉地跟着原主跑偏了。

回到之前的贵宾室。刘曦正嘻嘻哈哈地同贺冉调侃:“我这里是有多香,贺老板放弃几百平的大办公室,跑来和我挤。”

贺冉依旧眼睛不离电脑,压根没理会刘曦的话。

到了中午吃饭时间,程瞳说要请客。刘曦笑着说中午他约了一个朋友。程瞳摊了摊手,说那我就只能先和贺老板约了,刘教授咱们改天。

刘曦笑了笑,道:“没问题,反正你以后天天得来。”

他和贺冉还有点事情聊,程瞳便出去等了。

待他走后,刘曦嬉皮笑脸道:“弟弟,哥帮你搞定那小孩,你是不是也得帮哥一个忙?”

贺冉瞥了他一眼,沉声道:“谁要你帮?”

“嗯?不借助外援?”刘曦噙着一抹坏笑,挑了挑眉:“也对,贺老板霸总款,多少鲜肉上赶着往上扑都扑不上去呢……”

“行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吧?”贺冉打断他的话。

刘曦的眼神倏然黯淡一瞬,声音紧跟着低沉下来:“弟弟,能不能帮我劝劝阳阳?他把我拉黑了……”

贺冉看了他半晌,一脸平静道:“我劝没用,祁缪阳他,身边有人了。”

刘曦身体一僵,喉骨不自觉地滚了滚,嘴唇木讷地张了合,合了又张。

贺冉刚出大门,便看到程瞳环着双臂,站在车跟前等他。他的帽檐压得很低,口罩遮住大半张脸,见他出来,很帅气地扬了扬下巴。

贺冉走过去,看着他说:“走吧,去哪儿?”

程瞳弯了弯眉眼,扯下一点儿口罩:“你想去哪儿?”

“随便。”

“好。”程瞳打了个响指,他早就料到贺冉会说这两个字,“就去随便。”

“随便”是一家私房菜,进到店里,贺冉四周打量了一番。环境很好,静谧而典雅。

程瞳笑着说:“贺老板,之前一定没来过吧。这里听上去随便,但其实,餐品很有特色,私密性也好。”

他和贺冉进了包间落座,桌上放着一个平板,直接在上面点单即可。

程瞳戳了几下,随后推给贺冉:“我擅长点甜品,其他的交给你了,看你口味。”

贺冉看着程瞳点的几份东西,微微挑了下眉:“你喜欢吃甜?”

程瞳笑了笑:“还可以。不过这家的甜品,真的很不错。”他半垂下眸子,有意无意地摆动着面前的高脚杯:“之前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总习惯吃甜,嘴巴一旦有了糖分,心就不灰暗了。”

贺冉怔了下,抬起头紧紧盯着程瞳的眼睛。心情不好就吃点儿甜,这句话,季豪曾经也说过,不止在一档访谈中提到过。

程瞳感受到面前人异样的目光,疑惑地眨了眨眼:“怎么了,贺老板?”

贺冉回过神来,轻咳一声,转移开话题:“你现在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

程瞳一愣,紧接着大笑两声:“非常好。好的不能再好。所以,更想吃甜。”

等餐之时,贺冉拿出程瞳之前遗落在他车上的那份取药单,推至他面前:“你的。”

程瞳看了一眼,拿回单子,晃了下:“谢谢,以后应该不需要了。”

他将取药单折叠好,放回到口袋里。想着回去得把它供起来,如果没有它,他见不到刘曦教授,或许他还会在治疗面瘫的歧途上走得更远。

而这一切说到底,还得要感谢贺冉。

可他为什么要帮自己?程瞳没想通。

餐品都上来之后,程瞳清了清嗓子,举起酒杯:“贺老板,我先敬你三杯。”

贺冉挑着眉毛看着程瞳,紧绷的下颚线柔和了些许,他端起酒杯,跟程瞳轻轻碰了下。

“这第一杯,敬我们的缘分。”程瞳弯了弯眉眼,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第二杯,我要好好谢谢你。”他烁亮的眸子亮晶晶的,浸染着炙热,像是杯中的红酒蒸腾出来的颜色。

贺冉小口抿了一下,眼波里流转的情绪,愈发柔和。

“这第三杯嘛。”程瞳歪了下头,向前倾了倾身:“贺老板,我能象征性地问一句嘛,你,究竟为何一再帮我?”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贺冉却不止一次地帮他。在娱乐圈混久了,他很清楚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的关怀和利用,恰如一条河流的上游和下游,交汇同源,这个圈子,从来不会纯粹,亦无无私可言,贺冉能够这样对他,他真没想明白。

而他的性格一向耿直,看不透的便要问清楚。

贺冉放下酒杯,修长的手指漫不经意地滑过桌边,半晌,他撩起眼皮,淡淡说了句:“不知道。没想这个问题。”

“……”

他的确没想过。

那天在副驾看到了程瞳的取药单,他拍下照片,直接从微信发给了刘曦。

刘曦是他表哥,一年会回国几次,开专题讲座,刚刚他们见面的那家私立医院,是刘曦和贺冉共同投资的。

刘曦回国那天,是贺冉去接的他。他只给了表哥一天倒时差的时间,就催着他和程瞳见面。

他说不清为什么会对程瞳的事情上心,给自己的唯一解释,就是他能从程瞳身上,看到季豪的影子。他演戏时候的眼神,他说出的话,他身上的那股拼劲。

季豪是他的殇情,他忘不了,而偶然相识的这个男孩,像是季豪的副本,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去靠近。

半晌,服务生端着几份甜品上来,程瞳将玫瑰红丝绒小蛋糕向贺冉前面推了推:“尝尝,味道很不错。”

贺冉迟疑了下,他其实并不喜欢甜食,但看到程瞳热切的目光,他还是叉起一小块尝了尝。

“如何?”程瞳笑着问他。

“可以。”贺冉说。

放下叉子,贺冉扯了张纸巾,拭了下嘴角,忽然问:“你还打算这么漂多久?”

程瞳一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贺冉所说的“漂”是什么意思。

自从离开原主的经纪公司,他没再签任何一家公司,这种状态,在别人眼里,可不就是漂着呗。

“不知道,没考虑这个问题。”程瞳耸耸肩,冲贺冉眨了眨眼,调侃道:“怎么,贺老板有意向,伸大腿给我抱?”

贺冉正喝着茶,冷不丁听程瞳这么一说,噗地一声呛了口水。

“哎,我开个玩笑的。别当真。”程瞳赶紧起身,扯了几张纸巾给对方递过去。

等他再次抬眼,他惊诧地发现,贺冉居然在——

笑?

笑容很浅,但真的是在笑。他的唇形薄薄的,向上微翘,笑起来,属于很绅士,很贵气的那种。

程瞳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他向前倾了倾身体,拉近和贺冉的距离:“霸道总裁,你,居然也会笑啊?!”

贺冉垂下眸子,收了收嘴角:“会。但我一般不笑。”

程瞳兴奋地咧了咧嘴:“太荣幸了,我是二般……”

他白净如瓷的脸蛋,在酒精的作用下犹如一朵桃花,贺冉愣神了几秒,忽然觉得,程瞳长得真挺好看的。

吃完饭后,俩人一同下楼,程瞳一个没留心,踩到了什么东西,险些摔下去。贺冉反应迅速,及时伸出手,稳稳扶住他的腰。

俩人距离拉近,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炙热的气息。

程瞳的心剧烈一跃,脸颊倏然染起一抹红:“嗯,谢谢你。”他小声道。

贺冉沉默着没出声。程瞳抬起眼睑,突然发现对方微蹙眉心,面色凝重,目光定格在自己锁骨处,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