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的时候,安王府中却是一片祥和闲适。

郑适汝正在跟方秀伊龚如梅坐着闲话,龚如梅先前生了个小千金,今日还是第一次抱出来。

乳母带着宝言,正引着她去看那小女孩儿,只有方秀伊看着这两个小孩子,略有些愁眉不展。

郑适汝知道她必然是为江为功东南之行担心,便道:“不用怕,江为功先前可是水中漂流了几天几夜而仍大难不死的人,可见他是利于水的,这次去东南近水,对他来说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方秀伊叹息道:“但愿是这样。”

龚如梅道:“我听夫君说,原本是姚大人代替妹夫前去的,妹夫怎么又主动请缨了呢?”

方秀伊才郁郁不乐道:“江大哥是个急公好义的性子,他跟我说了,姚大哥是故意照顾他新婚,他自然承这份情,可对他来说却没有让兄弟去顶风冒雨,自己安安稳稳呆在京城的道理,所以宁肯跟他一起去。”

龚如梅笑道:“原来江大人是这样真性情的人,怪不得妹妹竟如此钟情于他。”

方秀伊抿嘴一笑。

正说到这里,就见一名内侍惊慌失措地从门外冲了进来,双眼通红,脸色惶然。

郑适汝治下有道,王府里的人从没有这样失态的时候,此刻见内侍如此情形,心中一怔,那一颗心突然间突突地跳了起来,只是仍按捺着不动声色。

内侍跑进堂下,向着郑适汝跪了下去,带着哭腔说道:“王妃,出大事了!王爷、王爷给人谋害身故了!”说着便伏低身子,流着泪磕下头去。

方秀伊跟龚如梅都惊呆了,龚如梅睁大双眸道:“你说什么?”

“你、你可不要胡说八道!”方秀伊更是猛然站了起来,不能相信地厉声呵斥。

内侍哭道:“是真的,听说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以及大理寺镇抚司等已经赶去了。”

在这一刻,郑适汝突然听见耳畔雷鸣。

顺天府的人是最先赶到的,因为正有一队衙差在周围巡逻,然后是五城兵马司,而后才是镇抚司跟大理寺的人。

事发的时候赵世禛正在内阁同杨时毅等商议同南洋贸易的那一批货物该如何处理善后,照现在的情形看来,交货的日期自然是耽误定了,甚至后续能不能如约交付,希望也极渺茫。

但假如不能顺利交货,按照约定,至少要按照货价的三成给予赔付。

在座各位之中,李尚书的脸色最差,毕竟若要赔偿,还是得从他的钱袋子里掏钱,他好不容易从跟南洋的贸易以及滇南的锡矿里弄了些银子,如今预期的银两到不了袋子里不说,还要往外赔,这简直比挖他的肉都要痛苦。

但是南洋各国也都有使官驻扎在京师,听说事发之后就紧急“关切”,屡次询问此事,每次找到户部,李尚书先打哈哈说天下无事只是流言而已,后来风声太大无法掩盖了,便改了口风只说正在派人调查,还不知究竟等等……最后借口都说烂了,干脆地称病不去见那些人了。

但是这“拖”字诀显然并非长久之计。

李尚书皱眉道:“为今之计是快商议出一个法子来解决这件事,我户部可扛不起这么一大笔银子。”

兵部游尚书瞥他一眼,道:“既然是跟人家定好了的,当然不能毁约,现在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总不能让南洋人以为咱们言而无信吧。”

李尚书睁大双眼:“你的意思是白白地掏出那几十万两银子?你不如杀了我!”

游尚书便皱眉不言语了。

鸿胪寺卿在旁边轻声说道:“李大人,这不止是几十万两银子的事,假如真的毁约不赔付,消息传出去,别说是南洋,其他的周边各国也都会瞧不起我□□的,这是信誉问题,是国体。”

李尚书眨眨眼,显然是铁了心了,眉头深锁道:“不管怎么样,钱我是掏不出那么多。”

鸿胪寺卿悄悄地看向杨时毅,又看向在座一言不发的赵世禛。

此刻杨时毅才说道:“太子殿下是什么意思?”

赵世禛跟杨首辅目光一对:“首辅大人呢?”

杨时毅略微沉默,这让李尚书有些担心,他生怕杨时毅说出赔钱的话,便小声提醒说道:“杨大人……”

杨首辅看他一眼,重又垂眸道:“既然有约在先,自然是不能毁的,该赔的一定得赔。”

李尚书目瞪口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杨时毅道:“但是目前船只是处在失踪不明的状态,货物是否毁损等等尚且不知。且船上还有南洋方面的人,所以我觉着,在查到船只下落以及真相之前就急着谈赔付,却是操之过急了。”

李尚书听到这里才总算松了口气,脸上稍微露出一点晴色。

其他众位内阁人等闻言,面面相觑,显然也觉着这话有理。

鸿胪寺卿道:“杨大人所说有理,但如果将来查明了之后……”

杨时毅果断道:“若是查明,那属于我们的责任自然是责无旁贷。”

他说了这句又看向赵世禛:“太子殿下以为呢?”

赵世禛才一笑点头道:“杨大人所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既然如此,那就让鸿胪寺卿跟南洋使官交涉便是……”

话未说完,外头有一名太监匆匆走了进来,脸色大为张皇。

他躬身道:“太子殿下,首辅大人,各位大人……出、出事了。”

赵世禛到场的时候,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将整条街戒严,顺天府、镇抚司跟大理寺的人里里外外地将客栈包围起来了。

客栈内的住客跟掌柜小二等皆都给囚禁关押。

赵世禛疾步入内,飞快冲到二楼。

杨时毅跟兵部的游尚书刑部张尚书是同他一起来的,却到底慢了一步,也急忙拾级而上。

当赵世禛走进房中,看到地上赵元吉的尸首的时候,向来冷静自持的赵世禛竟有种“这不可能”的感觉,仿佛眼前所见是个怪异的玩笑。

他睁大双眼,盯着赵元吉:“二哥?”

赵世禛看到赵元吉胸口殷红的血渍,血已经凝固了,颜色有些深,甚至有些发黑了。

他也看见了那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以赵世禛的经验,自然看得出那是一刀致命。

缓步走到赵元吉身旁,他的脸色已经开始透出死者的铁青,虽然如此,赵世禛仍是缓缓半跪在地,伸手握住了赵元吉的手腕,试图找他的脉。

可手底所碰到的肌肤已经有些冰凉了。

赵世禛僵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候,身后楼梯响动,是杨时毅同兵部刑部两位大人赶到了。

杨时毅率先进了房中,当看清地上赵元吉尸首的时候,素来泰然自若如他,在瞬间竟也变了脸色。

游尚书更是惊呼了声:“真的是王爷?!”

杨时毅喉头动了动,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倒是游尚书走到赵世禛身旁:“这、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如此胆大……”

此刻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大理寺跟镇抚司前来的官员们都立在门口。

杨时毅回头。

顺天府尹在得知消息后轿子都来不及乘,骑着马赶来的,这会儿面如土色道:“这房间原本是滇南来的一名茶客所住,只是先前突然间就退房离开,如今下落不明,至于王爷为何而来,暂时不得而知。”

大理寺卿道:“已经派人去找寻这伙人的下落。行凶的时候,王爷的侍卫在门外,听到动静入内的时候王爷眼睛给暗害了,所以并没看到下手的是谁。”

镇抚司那名指挥使却看向赵世禛,并没做声。

赵世禛握住赵元吉的手腕,掌心的手腕冰凉,他紧紧握住:“说,查到了什么。”

指挥使躬身道:“这里的客人人称九爷,是一名老茶客,之前曾跟南街的茶坊有往来,事发前曾跟王爷见过面有约,因为不曾赴约,王爷才来查看的……暂时所知道的只有这些。”

镇抚司的消息渠道比别的衙门要隐秘详细些,所以才知道九爷跟赵元吉曾面谈过且有约之事。

赵世禛听到这里便松开了赵元吉的手腕,沉声道:“去找那些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的心突然又凉又疼,本来他以为自己对这位二哥是没什么深厚感情的,直到现在看到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才知道,原来……这个人是自己的二哥,是不折不扣的骨血同胞。

他失去的是自己的至亲。

将眼底的一层薄泪逼了回去,赵世禛看了一眼赵元吉的伤口,终于深深呼吸。

他出来的着急,并没有披大氅,便只伸手将赵元吉的大氅轻轻地拉了拉,将他妥帖地裹在其中,才探手将安王打横抱起。

当赵世禛抱着赵元吉下楼之后,却又有数名五城兵马司的巡卫飞奔而来,跪地道:“禀太子殿下,杨大人,工部的温侍郎不知何故在西坊遇袭!”

因为满心都是赵元吉的事情,赵世禛对于这个消息并未有丝毫的动容,只仍头也不回地抱着赵元吉去了。

杨时毅看着赵世禛的背影,喉头微动,终于止步问道:“温侍郎遇袭是何意?何人动手,侍郎如今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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