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赵世禛听阑珊说罢,点头忖度道:“听着有理,这些地质相关毕竟你是行家,可我还有一个疑问。”

阑珊忙问:“是什么?”

赵世禛道:“这种奇事是年前才有的,在去年之前却并不曾听说过,慈源法师在这屋内坐禅十年,按理说着影像石早就有了的,怎么以往不曾听说有此事呢?”

本来赵世禛怀疑是小严跟王昊两人搞的鬼,但是听了小严的供述,显然跟他无关,甚至也正是因为这奇闻才触动了他对于小时候的记忆。

阑珊道:“五哥可知道第一次出现这种事是什么时候?”

赵世禛说道:“据说是去年秋天的事儿。”

阑珊问:“去年秋天京城内有没有什么别的奇事发生?”见赵世禛皱眉疑惑,阑珊道:“我不是说人的所作所为,比如……是地上的沟渠、或者天象之类。”

赵世禛摇头道:“没听说过有这种事情。”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姚升在门口自然也是竖起耳朵的,听阑珊说那“达摩面壁影石”,已经暗中惊为天人了,若不是赵世禛在里头,只怕早就窜进去一睹究竟。

听两人说到这里,姚升想了想,猛地一震!

原来这会儿,轮到了赵世禛跟阑珊“当局者迷”,而姚升却是“旁观者清”了,姚大人立刻说道:“当然有的!”

两个人急忙回头,姚升忙低头道:“殿下怎么忘了,去年秋天不是有过一件天象大事吗?就是……”他转头指着圣孝塔的方向:“圣孝塔在雷声中突然大放光芒啊。”

赵世禛闻言也跟着心头微震,转头看阑珊:“能跟这个有关?”

阑珊听了姚升的话却笑了,道:“我不敢打保票的,可我也不敢说没有关系。”

赵世禛道:“这又怎么可能?”

阑珊道:“圣孝塔的光,是从雷电上积存的,可以说它是吸收了雷电之光,如果说那种光跟慈源法师留在青石上的影像产生了什么奇妙的关联,或者青石吸收了圣孝塔的光,散发出了那种原本内在的能量,才给小孩子们听见看见感受见,谁又能说的准呢?”

姚升眉飞色舞,已经信了阑珊所说,他不敢高声欢呼,便低低对鸣瑟道:“不愧是我们决异司的司正吧?”

他声音虽低,赵世禛却也听见了,便笑了声,把阑珊搂了过来,在额头上用力亲了口,道:“真不愧是我的姗儿,就知道什么疑难案子到了你手上都是迎刃而解的。”

阑珊道:“也是因为五哥那天叫端儿过来,我才触动灵机的。”

慈幼局的事情在今日,才算是慢慢地画上了一个句号。

不管是小孩子们无故闯入小书堂也好,还是王院长突然惨死也好,只是后者产生的影响却远比表面上看来要深远的多。

赵世禛亲自将两件事情的详细向着皇帝禀明,又提出了要整肃各地的慈幼局,派出专人巡查,加强管理等等提议。

皇帝尽数同意,又让吏部跟户部配合太子殿下放手去办,一旦发现有类似罪行的,重则凌迟,抄家,轻则杖责,流放。

此后月余,慈幼局上下已经如同换过新血一样,更有一番精神面貌了。

入秋之际,某天,慈幼局来了一位身着灰色缎袍的老者,气度不凡。

门口的接迎侍者恭敬有礼地迎了,请留名姓。

那老者身边跟着的侍从便替他写了个“京都赵先生”的落款。

侍者便叫了两人来,陪着他们向内而行。

这赵先生两人先去看过正在听课的小学生们,看一个个衣着得体,神采奕奕,颇为嘉赏。

陪同的慈幼局侍者便笑道:“这全仰仗当今太子殿下跟太子妃娘娘的恩德。”

赵先生的侍从一怔,赵先生却淡淡问道:“怎么说?”

那人道:“起初是太子妃娘娘突然驾临,看望过这里的孩子们,又捐赐了好些东西,后来,是太子殿下亲自过问,撤换了头上几个不得力的官儿,据说还有几个贪墨不法之徒呢。严惩之下,上下才肃清了许多,只不知道会换个什么样的院长来。”

关于院长的人选,赵世禛曾提了一两个,皇帝却没有答复,赵世禛见状就不再提议,因为他清楚自己的父亲……既然不言语,一定是心里自有打算了。

过了学堂往前,正有几个小孩子在追逐打闹,有个小女孩儿发上簪着两朵粉色的绢花,格外好看。

皇帝不由多瞥了两眼,那跟随的人笑道:“那个小家伙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那天太子妃亲临,抱着她亲自梳了头发,那花儿还是太子妃所赐,亲给她簪着的呢,这孩子每天都要戴着。”

赵先生微微点头:“不错。”又问:“你们的小学堂在哪里?”

那人听说笑道:“原来先生也是听说了我们小学堂有慈源法师影石之事,特来观摩的?”

赵先生道:“来观摩的人有很多吗?”

那人道:“可不是吗?自打太子妃娘娘勘破了那些小孩子为何往小学堂来的缘故后,来观摩的人络绎不绝呢,头几天都挤不进门来……如今都不敢放他们进去了,那些人还特举了香火来烧拜。”

赵先生笑:“那我可能去看?”

那人也笑回道:“先生只在门口看看便是,慈源寺的主持方丈因为知道了,正想着也把这影石请回寺内供奉起来呢,所以不许闲杂人等靠……”

跟随赵先生的侍从皱眉,却又不便开口。

不料这边话没说完,却有个慈幼局的执事匆匆走来,拦住那侍从笑对赵先生道:“先生若是想看自然使得,请。”

赵先生扬眉,却也随着他往前去了。

众人到了小学堂外,果然见房门口拦着一条淡色的丝絩,自然是阻着闲人不许进内的。

那执事亲自将丝带解开,毕恭毕敬地请赵先生入内。

当下到了里间,执事亲自告诉赵先生如何观摩,果然便也在距离青石数步远盘腿而坐,定睛看时,便瞧见了那石头上若隐若现的僧人影像,虽然淡淡的如同水墨画,却给人一种肃穆圣洁之感。

赵先生心中微震,竟不由自主合上双眼,似乎有祈念之态。

他旁边的那侍从本要跟着说几句话的,见状忙缄口不语,悄悄地退后了几步。

等到赵先生终于起身出外,执事又亲自请他们去偏厅喝茶。

侍从陪着赵先生入了偏厅后,见执事陪着说话无碍,自己便出了门口,左右看看,便往右手边走去。

走过院门,恰好看到前方廊下站着一道人影,竟是个身量窈窕的女子。

目光相对,那女子嫣然一笑,便快步走了过来。

两人相见,女子屈膝行礼:“公公安好。”

这给称呼为“公公”的人笑看着她,半是惊诧地颔首道:“果然是苏镜啊,我就觉着那执事似乎是知道了什么,才那么恭敬的……必然是你透了消息了?”

原来这女子竟正是昔日在坤宁宫当差的大宫女苏镜,而这“公公”,不是别人,竟正是雨霁。

至于那位“京都赵先生”,当然便是闻风而来想要亲自一看那影石的皇帝了。

苏镜莞尔道:“公公莫怪,我猜到皇上是冲着那慈源法师的影石来的,哪里能叫人难为了皇上。只是并没告诉他们是皇上驾到,只说是贵客不可怠慢。”

雨霁满眼赞许,笑道:“你出了宫,还是这么办事妥帖的。果然,幸亏是你,不然岂不是扫了主子的兴?只是你怎么在这里?之前听说你放出宫去,还担心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宫内的女子到了年纪,是可以放出宫的,只是可以自己选择留还是走,苏镜是选择走的,但雨霁想不到她居然到了慈幼局。

苏镜笑道:“我原本就很喜欢小孩子,出了宫后,又懒怠跑远了,听说慈幼局招教养嬷嬷,因为钱少,没什么人愿意来,我却不用那许多钱,所以就来了这里。后来因为出了事,太子殿下来此,给殿下看见了我,才提拔我管事的。”

雨霁啧啧称奇道:“原来是这样,让你在这里管事倒是相得益彰呢,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也是这些孩子的福气。”

苏镜当初在坤宁宫的时候,也是排的上号的大宫女,统管宫中事务,游刃有余,她又是从内宫里历练出来的,一双火眼金睛,放在这妇人多小孩儿多的地方,是再合适不过的。

苏镜笑道:“公公过誉了,我可不敢当。”

两人说了几句,雨霁怕耽误了差事,就跟她分开,仍旧回去伺候。

又过了数日,皇帝下诏,第一,任命安王赵元吉为慈幼局的院长,统理慈幼局上下之事;第二,命将慈源法师的影石搬出,却并不是放回慈源寺,而是竖在慈幼局进门的大堂之中。

皇帝的意思,就是让所有在慈幼局当差、以及进出慈幼局的人都好好地看清楚了这块影石,牢牢记得慈源法师的仁爱之心,同时以这份仁爱之心对待慈幼局的孩童们。

另外还有一道诏书,却是朝廷将从国库之中拨出专项的钱款,用以贴补那些养不起孩子的家庭,这样举措,是为了让那些有心养孩子却实在无能为力的家庭有一条退路,也能让那些本来会给弃养的孩子能够如愿地在父母的荫庇之中长大。

这条法令颁布不出三个月,慈幼局所收到的弃婴,便比其他时候同期要少了一半!

阑珊听说这个消息后,心中着实高兴,可见这天底下还是真心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居多。

慈幼局的事情算是圆满完结了,此后阑珊抽空,终于让言哥儿行了礼,认回了温家。

原来秋天的时候,温家的戚老夫人就已经不太好了,没想到临去,竟得了一个孙子,想到昔日所作所为,又是羞愧,又是欣慰。

言哥儿认了温益卿为生父,也改了“温”姓。

只是温益卿并没有去掉他原本的那个字,于是全名就为:温舒言。

阑珊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未免有点怪怪的,但这也算是温益卿的好意,毕竟不至于完全抹煞了自己跟言哥儿相处的时光,且言哥儿自己也是喜欢的,倒也罢了。

赵世禛却是不爽了很久,牙根痒痒地很想拿捏温益卿点什么错,最好把他远远地踢出京城最好。

冬日的第一场雪来之前,阑珊接到了来自葛梅溪的一封信。

阑珊先前回京的时候,葛梅溪回到了豫州,葛知府似乎不愿意让儿子再回京城工部任职,只是葛梅溪心之所向,便罢了。

只不过因为阑珊出嫁等等,葛梅溪便没有回京,只是领了工部的调命,去了南边造船厂。

毕竟因为要拓展同南洋的贸易往来,海船的督造至关重要。

葛梅溪在信中说起自己在翎海的所见所感,一时唤起阑珊对于昔日同江为功在翎海时候“同甘共苦”的记忆,如今却换了葛梅溪了,看着那久违的字迹,百感交集。

才把信收好了,外头宫女来说道:“娘娘,安王妃跟小郡主到了。”

阑珊急忙起身迎了出来,才出门口,就见宝言牵着乳母的手走了进来,随后才是郑适汝。

阑珊下台阶迎着她,先把宝言抱入怀中,看着女孩子乖静秀丽的小模样,连连亲了两下,便笑问:“怎么突然来了,也没叫人先说声,我毫无准备。”

郑适汝道:“世子不在家?”

阑珊笑道:“跟着他父亲出去了,最近总喜欢往外跑,心都野了。”

“到底是男孩子,”郑适汝看她桌上放着厚厚一叠纸,问道:“你还在写?”

之前阑珊想动笔的那工造书,最近总算安下心来,下笔顺利很多。

郑适汝瞧了瞧,见写得都是自己不懂的,便笑笑放下了。

阑珊看出她眉间沉郁,便问:“怎么了?你像是满腹心事。”

郑适汝抬眸,终于说道:“就是先前你托我的那件事情,昨儿我进宫,皇上问起来。”

阑珊忙道:“皇上怎么说?”

郑适汝淡淡一笑道:“这么久没给答复,皇上自然是不太高兴,我赶在他露出不快出来之前,说已经挑好了。”

“你说的是哪个?”阑珊问。

郑适汝叹息道:“就是我先前跟你提过的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有小伙伴的补注解释也很到位啦,比如故宫那什么的现象~

——此留言来自一个头发还很茂密的作者君,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