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数日,姚升回到京城。

在先到吏部跟工部交差完毕之后,次日下午,姚升便到了荣王府。

他给阑珊带了湄山新寨的图纸,是按照新建的村寨原型如实绘制出来的,毫无差错,阑珊看着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的庞大而整齐的村寨,一时仿佛身临其境般,心情澎湃,无法言说。

姚升笑道:“就知道你想看这个,所以别的东西都没带,单给你带了这个。”

阑珊目不转睛地看着图:“这比什么都要可我的心呢。多谢姚大哥!”

边说话,姚升边打量她身后的飞雪。

冷不防飞雪见他眼睛贼溜溜地只管瞥自己,便先退到里间去了。

姚升满心牵挂,想叫住她,当着阑珊又有点不好意思。

于是只好言归正传,又对阑珊说道:“还有一件事,在修造村寨的时候,正给他们拓宽出入的道路,又架了一座桥,很便于跟滇黔两地的交通了。”

阑珊越发大喜:“是谁的主意?想的真正极为周到!”

姚升笑道:“这是温侍郎离开之前竭力主张的,杨大人为了从李尚书手里压榨出这笔银子还颇用了点力气呢。不过正因为如此,才将那些原本还怀疑观望的寨民们的疑虑打消了,知道朝廷是真心为了他们着想,都高高兴兴地跟着搬迁到新居去了。”

阑珊便笑了:“为民生着想,这才是为官的正道啊。”

她把那张图纸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目光掠过那层层的寨子跟开垦出来的梯田,满心的惊叹,便又道:“湄山要开采锡矿,无论如何是住不了人了,虽然如此,但故土难离,让这些人离开世代居住的地方何其艰难我是知道的,若真如此容易,先前三四年没有新生儿出现,他们也早自己搬走了,却仍是不曾离开……如今总算是迈出了一步,希望症结真的就是在锡矿石上,希望湄山新寨尽快的有新生的婴孩,我才能真正的放心。”

姚升听的愣住,等她说完后才笑道:“你啊,如今已经贵为王妃了,居然还心心念念的这些事情不忘。”

阑珊道:“怎么可能忘了,这是我经手的事情,当然要有始有终。”

姚升点头道:“说的是……不过你放心,村寨落成之前已经有些寨民搬过去了,我瞧着他们精神焕发的,不像是注定无子的,只怕很快就有了好消息呢。”

阑珊道:“但愿如此。”

姚升才又笑说:“我听说王鹏跟阿沅娘子成亲了?可惜我在路上,没讨到他们的喜酒。还有江胖子竟跟海擎方家的那位姑娘订了亲……真想不到,这胖子的艳福倒是不浅。”

阑珊笑道:“王大哥那里自然少不得姚大哥的酒吃,听他们说已经预备下了,等你回来再摆酒,一是庆贺一是给你洗尘。至于江大哥,他的喜酒只怕是正赶上了。”

姚升摩拳擦掌:“这些人争先恐后的娶妻,看样子我也要奋起直追才是。”

阑珊笑问:“姚大哥有了中意的人吗?”

姚升往内看了一眼,笑眯眯道:“有是有了,就是不知道人家……咳,总之以后少不得要劳烦你。”

阑珊早瞧出他跟飞雪之间有些不同寻常了,便笑道:“若能成人之美,自然求之不得。”

姚升又问起端儿,阑珊只说是赵世禛带了出去了,姚升啧啧称奇:“可见荣王殿下甚是疼爱世子,竟亲自带着,真是旷古绝今。”

原来姚升没到京城的时候就听说了这奇闻,民间百姓们说起此事,都说荣王殿下虽勇武过人,却竟能亲自抚育小世子,可见是个面冷心慈的人物。

赵世禛这般行为并没有引发人的非议,反而让人觉着这位遥不可及天威难测的荣王殿下,私下里却有这么舐犊情深的一面,倒是可爱可敬的很。

阑珊暗笑。

坐了半个时辰,便要告退,阑珊故意叫了飞雪道:“小叶,帮我送一送姚大哥。”

飞雪领命,陪着姚升往外走,才出院门,姚升便迫不及待地握住了她的手。

“这是在王府里,别拉拉扯扯,叫人看见了不像样子。”飞雪忙抽回手来。

姚升道:“这半年不见,可知我多想你?难道你不想我吗?”

飞雪看他的脸,比先前晒得黑了许多,便笑道:“想你做什么?还是这么油嘴滑舌,赶紧出王府吧。”

姚升叹了口气:“我还想求小舒给我做媒,早点儿把你娶回家呢,已经给王鹏那个粗莽的东西抢了先了,江胖子都订了亲,小舒就更不必说,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光棍,你还不疼我?”

飞雪红了脸:“别瞎说了!”

姚升道:“小叶,我心里打算着,等处理妥当公务,回家去就跟我大哥和父亲说……你没有意见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你不答应,我不敢就自作主张啊。”

飞雪抿嘴一笑:“谁理你。”

姚升也笑了,追着她走了两步,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来,竟是个月白色的帕子,里头鼓鼓囊囊地不知包着些什么。姚升道:“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是我在那边的时候,得空弄的一点小玩意儿,你知道的,那个地方偏僻,没什么好东西,但好歹是我的心意,你留着。”

飞雪故意道:“你刚刚还跟王妃说你没带礼物,怎么给我这个?”

姚升笑道:“我哪里敢给小舒这些?王爷不劈了我?何况小舒也不在意这些,你没看到吗,她的魂儿都在那张图纸呢,我当然知道投其所好。”

飞雪把那包东西慢慢地放进袖子里,突然问:“给王妃村寨图纸,是你的主意?”

姚升给问的一顿,但他知道飞雪聪慧之极,若是当面撒谎给戳穿了反而不妙,便笑道:“瞒不过你……其实是……”

凑上前低低说了一句,才叹道:“到底是曾经的青梅竹马,小舒喜欢什么他最知道。”

原来给阑珊带着村寨的图纸,竟是温益卿的主意,在姚升返京之前就曾交代过的。

飞雪喝道:“又开始口没遮拦了,就不怕主子因为这句话也劈了你?”

姚升忙自己打了个嘴巴,又笑道:“我一看到你就什么都忘了。以后把你娶回家再说吧。”

飞雪脸红过耳:“我可不送你了,你自己出去吧!”瞪了他一眼,含羞暗喜的转身,自己入内去了。

回到房中打开帕子看时,果然是零零散散好几样东西,有个缀着七彩穗子的刺绣香囊,还有两枚造型很有异族风情的银钗,飞雪擎着钗子笑道:“我哪里戴这个?”

话虽如此,却不由跑到梳妆台前,翻出镜子,把银钗横在发端比量看好不好。

且说姚升笑呵呵地出了王府,因为满心都想着飞雪的事情,上了马才突然记起来还有件事。

只是现在也不好意思去而复返,想了想,只等改天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急事儿。

他见过了阑珊,放心一半,因为先前跟江为功约好了今儿吃饭,便乐颠颠地往永和楼上而去。

江为功早早地就跑来点了菜,靠在窗户旁张望,远远地看姚升骑着马而来,忙探身招呼。

姚升快步上楼,笑道:“老江,今儿是你请客,你倒是来的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江为功道:“我难道请不起你吃这顿饭?等你半天了!人家看我望穿秋水的还以为等什么美人儿呢。”

姚升大笑:“没成想是个美男子吧。”

江为功也大笑:“美男子没看见,黑张飞倒是有一个。”

“黑的很明显吗?怪不得小叶对我冷冷的,莫非嫌弃我了,”姚升抚着脸皮道:“你之前用的那美白的中药粉,再给写一张方子我叫人抓去。”

江为功忍笑道:“何必这么麻烦,我叫人抓了送去你那里。”又皱眉问:“你说什么小叶……嫌弃你?”

姚升咳嗽了声,事情没成,倒是不好先泄露消息,便只告诉江为功说了去过王府、给阑珊图纸种种。

江为功点头道:“这样很好,我看小舒……”欲言又止,改口道:“虽然如今身份尊贵吧,但是……还真想念当初咱们一起闯荡,一起喝酒的时候。”

姚升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便笑道:“当然,我今儿都没敢跟她说回头要跟你吃饭,生怕也惹得她多想呢。不过我看她虽然在王府,心思仍是在外头,看了那图纸就目不转睛的。”

江为功一摇头道:“不过这样也很好,有了可爱的小世子,荣王殿下也疼她,也轮不到我们说什么。”

此刻酒菜陆陆续续送了上来,有青瓜腰花,嫩笋拼鸡,蟹黄仙姑,夜合虾仁几样儿。

江为功道:“先前你没来我先点了些,还有片烤鸭并清蒸鲈鱼,对了,‘上车饺子下车面’,给你接风,我叫他们煮的是新出的蟹粉汤面,加响螺肉,最是鲜美,我因想着南边那里必然少海鲜,所以多弄点儿海味给你开开荤,你若觉着不如意或者还有想吃的再点。”

“知我者老江也,”姚升忍不住先吞咽了些口水,啧啧道:“滇南那边的饭菜,除了辣就是酸,我真是吃的麻木了,今儿看了这些才是回到家了。这些都吃不了,还点什么,撑坏了可不值当了,留着那些改日再慢慢地吃。”

江为功笑道:“不愧是精明的姚大人,咱们赶紧吃些好的补回来。”

两人且吃饭,且说起各自知道的京城内外的事情,不知不觉说起江为功的亲事,江为功道:“已经择好了吉日,就在金秋八月里完婚。”

姚升喝了一口酒,笑眯眯道:“起先我以为那方姑娘只是胡闹,没想到最后跟你成了姻缘。你到底是怎么开窍的,细细跟我说说。”

江为功瞪起眼睛:“小叶跟小舒知道也就罢了,你也知道?”

姚升笑道:“我原本就知道他们家是龙凤胎,那天她喝醉了,流露出女儿态来,只有你一个心无旁骛罢了。”

江为功瞠目结舌:“损友如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姚升笑说:“后来就立刻出了事,也没来得及呀。”

说到这里,突然看到从城门方向飞奔进来一匹马,江为功探头道:“那好像是兵部的信差。”

姚升也看了眼:“还真是,这么急匆匆的,莫非有什么大事?”

江为功皱眉:“先前太子差点折在狄人手里,荣王殿下亲自往边关走了一趟,也是九死一生的,却终究将进犯的狄人尽数剿灭,难道他们还敢有动作?”

姚升忙道:“别急别急,未必就是这样,何况也跟咱们不相干,喝酒就是了!”

于是两个人又喝了一会儿,各自都有了些醉意,江为功体胖怕热,便叫小二弄些冰饮,先要了两份紫苏饮跟雪泡缩脾饮,又要了两杯冰雪冷元子,吃喝过后,才觉爽快些。

正要跟姚升一起下楼,就听见楼下有脚步声响,有人且走且说道:“边关传了紧急消息回来了!”

“是什么事?是军情?”

“传信官先去了兵部,又去往内阁,只是看着送的不是羽檄,所以应该不是紧急军情。”

“料那北狄才吃了亏,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犯境。”

两人说着上了楼,江为功虽不认得,但姚升人面最广,早认出是兵部的文书,当下忙站起身来作揖,大家未免又寒暄了一阵。

等到江为功跟姚升出了永和楼往工部而行的时候,就听到街头上百姓们在奔走相告,原来是北狄的姬氏一族主动派信使跟渭城守备传达消息,说是愿意奉中原朝廷皇帝为主君,愿意跟启朝和平共处,并派了使者商谈议和等事。

江为功跟姚升听罢相视而笑,不约而同拍掌扬眉道:“果然是好事!”

六月中,有两件大事发生,第一是北狄派人跟启朝修好。

第二件则是宫内行了册封皇太子的大典,启帝昭告天下,册封荣王赵世禛为皇太子,正位东宫,并行监国之职。

旨意一下,四海归心,百姓们奔走相告,纷纷赞贺。

就在这普天同庆的时候,阑珊却也越来越为一件事心烦不已。

赵世禛给册封为太子,身为荣王妃的她自然是太子妃了,只是既然是东宫,又怎么能只有一个太子妃呢?

人人都知道这个道理,那些跟荣王府交际的贵门诰命们又怎会不知道呢?其实早在最初往荣王府纷至沓来的时候,这些人里足有一大半儿就是动机不纯的。

年前因为她的一病,稍微消停了些,但年后越发频繁了,甚至各寻门路。

要不是杨时毅那里无门可入,而李尚书从来是个面似温和实则孤孑的性子,恐怕早也碍不住那些人的情面了,就连晏成书也都给昔日的一些“同僚”找到,起初晏老先生以为是叙旧,后来才发现,原来不过是借他搭个桥,想塞人到荣王府后宅呢。

在阑珊进宫的时候,雨霁其实也暗中跟她说了两回,又委婉地笑说:“若暂时找不到好的,倒是可以从宫内送两个不错的宫女过去。”

最近阑珊写书本已有些渐入佳境的意思,给这件事一搅扰,整个人心神都乱了。

这日赵世禛回府,才进门就见她趴在桌上,走过去一看,竟是睡着了。

赵世禛见她手里竟还握着笔,哑然失笑,便将那笔轻轻地拔了出来。

不料这一动,便惊醒了阑珊。

赵世禛见她脸上还有两道衣裳褶皱压出来的印子,红红的,便给她轻轻地抚了抚:“既然困了,怎么不去榻上安安稳稳的睡?”

阑珊问:“端儿呢?”

赵世禛道:“回来路上睡着了,怕惊动,就直接先送了回房。”

阑珊慢慢打了个哈欠。

赵世禛笑道:“怎么懒猫儿似的?是不是哪里不适?”

阑珊揉揉眼睛:“好好的,整天闲着,只写两个字而已,又有什么不适呢。”

“你还在写……”赵世禛本以为她在写的是那本工造之类的书,不料瞥了两眼突然觉着不对,“你写的是什么?”

阑珊醒悟,忙抢过来要撕。

赵世禛皱眉:“我都看见了,什么宣平侯府孟姑娘?什么嘉义侯府徐姑娘?你在干什么?”

阑珊见他果然看清了,便垂头放下道:“还能干什么,我自然是在为殿下‘选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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