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吉回到东宫,心事重重的入内。

有宫女迎着来说道:“殿下,太子妃正等着殿下呢。”

赵元吉听了竟有些惴惴,挥挥手令宫女退下,站在原地思忖片刻,才缓步往内走去。

里间,太子妃郑适汝斜靠在贵妃榻上,手中轻轻拢着花嘴巴,见太子入内,眉眼不抬地说道:“请殿下恕臣妾一时不能行礼。”

“哪里这么多礼数,”赵元吉微笑着上前问道:“听说你先前身子不适?这会儿怎么样了?”

郑适汝抬眸看了他一眼:“殿下连日在外间忙碌的人影不见,还以为你不在意这些琐碎小事了呢。”

赵元吉笑道:“不管外头怎么忙,我心里仍是惦记着你的。只是最近有些事情过于繁杂,一时分不开身。”

“是什么事情忙的这样?”郑适汝淡淡道:“父皇不是把弘文馆交给了荣王了吗,太子应该不至于太忙才是。”

这自然是赵元吉的心头之刺,闻言竟无言以对,只好说道:“总还有别的事情,又不是只弘文馆才重要。”

郑适汝在花嘴巴的尾巴上轻轻一拍。

花嘴巴便站起来,轻轻跳下地,姿态优雅地去了。

太子妃望着花嘴巴悄然离去的样子,说道:“我一个手势,花嘴巴就知道意思了。怎么人反而那么糊涂呢。”

赵元吉愣住:“阿汝,你说什么呢?”

郑适汝道:“皇上只是把弘文馆给了荣王,太子就沉不住气了,就想窜动起来了吗?”

赵元吉张了张嘴,终究诺诺道:“我、我也没做什么。”

郑适汝道:“那太子派去明州的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这件事赵元吉是瞒着郑适汝进行的,连日来找借口不回来,就是为着此事。

如今见太子妃已经知道,赵元吉假作镇定道:“哦,你说这个,我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我知道你很担心舒阑珊,于是便叫人暗中追踪,想要悄悄地把她救了出来带回京。”

“是吗。”这简单的两个字,郑适汝是笑着说出来的,透着一股子明显的不信,甚至偏向于嘲弄的笑。

赵元吉脸上微热:“阿汝……你不信?我真的是好意。”

“你不用管我信不信,太子只告诉我,荣王是怎么感谢你的好意的?”

赵元吉听了这句,心头越发一紧,便皱眉道:“老五如今得势,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他索性不瞒着郑适汝,道:“他把我派去的人杀了两个,其他的都押送回京了,美其名曰不知是东宫的人。我去质问,他还……”

赵元吉叹了口气,想到赵世禛的那些话,心神不宁。

“荣王对太子,也是给了脸面了,”郑适汝的看法却跟他截然相反,“这若不是太子而是别人做的,荣王就不是言语上不逊而已了。”

“阿汝,你说什么?你怎么向着他?”赵元吉皱眉。

郑适汝道:“我不是向着他,殿下,我只是明白假如这次不是荣王的人及时拦阻的话,你很可能救不出姗儿不说,反而会害了她。”

“这怎么会害了她呢?”赵元吉嘀咕。

郑适汝摇了摇头,并不跟他多说这个,只道:“总之太子这一步棋走的忒错了,但是我知道,太子自己是想不出这主意的,到底是谁撺掇太子这么做的?”

赵元吉无奈地低头:“是那些幕僚们说什么荣王接手弘文馆的,可见皇上偏心,若是给舒阑珊歪打正着的解决了南边的事情,就更了不得了。所以我想索性把舒阑珊带回来……我本来也不想这么做的。但我也知道你担心舒阑珊,所以才、才答应了他们的提议,谁知道……”

郑适汝道:“给太子出这主意的人若非是天生目光短浅,就是居心叵测,从此不用也罢。”

赵元吉愣了愣:“阿汝,他们也是为了我着想……”

“是为太子着想,还是为害你,”郑适汝有些按捺不住怒气了:“要是姗儿在这件事上有个损伤,后果会如何?”

赵元吉低头,轻轻哼道:“无非是老五从此恨上我,但就算是现在这样,我看他也依旧的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了。”

郑适汝眼中怒意涌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我看荣王,不是以前的荣王了,以前没什么野心,现在就差跟我明抢了。”赵元吉叹了口气,跌坐在椅子上。

郑适汝看了他半晌,默然。

太子妃还未开口,赵元吉却道:“阿汝,我知道你跟舒阑珊关系好,但是你想过没有,假如真的那一天到来,舒阑珊会怎么样?”

郑适汝蹙眉:“姗儿不是我的敌人。”

赵元吉道:“她毕竟是王府的人了,而且你也知道她很喜欢老五,一旦真的势同水火,舒阑珊她会不帮着老五吗?”

这次郑适汝迟迟没有开口。

赵元吉看她道:“阿汝,假如她帮着老五呢,是不是她就是咱们的敌人了?”

郑适汝仍旧没有说话。

赵元吉叹了口气:“你对她的确是好,只不知她对你是不是也同样?阿汝,你向来聪明,我不想你失望,不想你因而受伤。”

“若不想我失望,就不要再主动挑起事端,”郑适汝嘴角一挑,说道,“不管怎么样,你现在仍是太子,只要你不出错,皇上就不会拿你怎么样。弘文馆的事情只不过是试金石,试试看荣王的能力,也是在试试看你有没有太子的气量!”

赵元吉愣住,显然不解。

郑适汝道:“你当然知道父皇的心思深不可测,那么父皇怎么会在姗儿给掳劫这件事情上反应如此平淡,荣王明明知道姗儿在哪里,为什么竟按兵不动?因为他们都知道滇南地方事情的紧急跟局面重要,他们都在默许那些人带走姗儿,都在等待滇南之事兵不血刃地完美解决!只有太子急急地冲上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阿汝?”赵元吉心头一震,直到此刻才仿佛察觉自己做错了。

郑适汝冷笑:“意味着太子走错了一步,你觉着父皇看在眼里会怎么想,就算太子是一心为了救姗儿,对父皇来说也是不值当的冒失行为。若父皇再认为太子还另有私心,为了阻荣王的功劳而宁肯滇南大乱……那太子在父皇面前该如何自处?”

赵元吉脸色发白:“我、我……阿汝!父皇真的会这么看我?我、我该怎么办?我要不要进宫解释?”

郑适汝道:“不必解释,多余的解释无用,只不过,若是接下来太子依旧自乱阵脚,继续乱为乱动的,只会流露出更多的破绽。那会儿不用荣王动手,太子自己就用行动告诉了皇上,你无法胜任!”

赵元吉后悔莫及:“阿汝……我、我……”

“别说了,”郑适汝垂眸,脸上流露出几许倦容:“我知道太子的担心跟焦虑,但是我不是没有替太子谋划,刚才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希望太子可以听进去,但是……下一次要做那些事,尤其是跟姗儿和荣王有关的事的时候,请太子别再瞒着我!”

“阿汝,我不会了。”赵元吉急忙拉住她的袖子,“这次是我糊涂,一时错信了人,我回头就叫他走。”

郑适汝抬眸看向赵元吉面上,终于微微一笑:“我知道太子这么着急,也是因为先前靖国公府屡屡出事,且都跟荣王有关,你也想替我出这口气,但是这些事,其中大部分都是三房咎由自取,虽同为靖国公府的人,但人心各异,之前仗着国公府跟东宫的名儿作威作福的,私下里做了多少坏事!我屡次要惩治,只碍于是同族不便动手,荣王除了他们,也是歪打正着,如今大家都只视而不见当没发生就是了。尤其是太子,这会儿你越发的要有气度有心胸,别让皇上觉着你公私不分,行事冲动。”

“好好,我听阿汝的。”赵元吉连连点头。

“至于姗儿,”郑适汝道:“现在她还远在滇南,等她回来我自会跟她面谈。但我还是那句话,姗儿绝不会是我的敌人,不管是什么情形下。”

“我相信。”赵元吉这次倒是从善如流。

明州城。

在出发之前,阑珊还在埋头看书。

西窗非常气恼,忍无可忍地把书抽了去:“你的眼睛迟早会坏掉的,都要收拾启程了,还看。”

阑珊笑道:“你别拿走,让我看完了那两页。”

西窗哪里惯着她,不由分说把书塞到袖子里去:“想也不要想。”

阑珊忙道:“你别弄坏了那些书,看完了后还要好好地还给地方的。”

木恩过来看他们准备好了没有,正好看到这一幕,便问阑珊:“你的眼睛不舒服吗?”说着走过来,打量阑珊的脸色。

阑珊还未回答,西窗忙问道:“有什么不妥?”

木恩看过阑珊的眼睛,又瞧她的舌头,说道:“昨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精神差了这么多?”

西窗吓了一跳:“什么?哪里差了?怎么看出来的?”

木恩道:“她眼睛里有血丝,眼底发青,气息不稳,显然忧思过度,总不会是因为看过了明州志,觉着事情难办吧?”她说着说着突然担心起来,瞪着眼睛看着阑珊。

阑珊忙道:“没有,不是因为这个。你们村寨的事情我还没有想到头绪,书也只是看看,希望能从中找到有所裨益的线索而已,目前还没有什么有用发现。”

“那是为什么?”木恩歪头看她。西窗也不解地打量着。

阑珊咳嗽了声:“只是昨晚上偶然没有睡好。今日不是要赶路吗?若是准备妥当就启程吧。”

出门上车的时候,鸣瑟问道:“你是在担心王爷吗?”

阑珊看他一眼:“什么?”

鸣瑟道:“是因为王爷领了弘文馆,你担心将来太子之位有什么变数?”

阑珊没想到鸣瑟如此机敏,居然把她的心思看的透透的,精神恍惚下差点一脚踩空。

幸而飞雪在旁边眼疾手快地将她搀住,西窗把鸣瑟推开:“你走开,都怪你瞎说八道的惹人心烦。”

从客栈出来,往明城南门而行,一路上依旧的波澜不惊,无人拦阻。

木恩看出了不对,就跟鸣瑟说:“这本地的官兵是听了你的话才不来拦挡的?”

鸣瑟淡淡道:“我没那么大本事。”

木恩问:“那又是谁?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鸣瑟却不再理她了。

木恩回头看着马车:“那个女孩子真的是你姐姐?你们长的不像啊,总不会是你的心上人吧。”

鸣瑟嗤地一声,把头扭开,仍是不言语。

木恩却知道他这是否认的意思,偏又靠近了问道:“那你可有心上人?”

鸣瑟回头看了她一会儿:“没有,怎么?”

木恩道:“你觉着我怎么样?”

鸣瑟认真地看了她半天,见她肤色微黑,两只眼睛却还很亮:“不怎么样。”

木恩不以为忤,反而笑道:“我现在打扮的不好看,难怪你不喜欢,等回了寨子换了女孩子的衣裳首饰,就不一样了。”

出了明州之后,又足足走了四五天,拐了千百条的山路,才终于到了湄山。

眼前是连绵的山峦,眼见要入夏了,树木苍翠可爱,蓝盈盈的天仿佛探手可触,云朵一概是银白色,如同大朵的棉花堆积着,景色极佳。

一路上随处可见有山猪跟一些人家放养的牦牛,溜溜达达的从路上经过。

阑珊因坐了几天车,正觉着不适,听到西窗说外头有山猪,才抬头也看了眼,果然看到一只黑胖的山猪,身后颠颠地跟着几头肥墩墩的小猪,正在路边的谷地里拱土找东西吃,样子很是可喜。

阑珊笑道:“倒是可爱,这是有人家养的呢,还是野山猪?”

旁边木恩的同伴道:“这是山上有人家养的,野山猪长的比这个丑多了,獠牙很长,也凶得很,见了人得冲上来咬。”

西窗盯着那肥嘟嘟的猪,眼睛放光:“小舒子,这里的猪如此散养着,膘肥体壮一定大补,等我想法儿弄一只,你想怎么吃?”

阑珊还未回答,那边的山猪却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回头瞪向西窗。

西窗吃了一惊:“这只猪成精了,它居然瞪我。”

阑珊大笑,这一笑却又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

原来他们越走地势越高,喘气之类的比之前在平地上要困难的多。西窗见状忙来给她捶背顺气。

正在这时侯,外头木恩说:“停下,那里有人!”

话音刚落,就听到剧烈的马蹄声响起,木恩的几名同伴分成两列,四五个人围在木恩身后,剩下的便在马车旁边。

飞雪掀开车帘看出去,见前方拦路的是些官府士兵打扮的人,为首一人像是统领,正迎过来拦着说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鸣瑟看了眼木恩,说道:“我们是明州来探亲的,什么事?”

那统领看鸣瑟是个清秀的少年,且不是本地人,便道:“前方过不去了,你们或者绕路,或者原路返回吧,叫我说还是原路返回,免得不小心误闯进湄山,打起来后刀枪可是无眼的。”

木恩听了便道:“你说什么湄山打起来?”

统领扫了她两眼,眼神有些疑惑,拿不准她是不是湄山的人,便道:“湄山的寨民作乱,杀害钦差,知县大人派了兵准备围剿。”

木恩大惊,鸣瑟道:“你说什么杀害钦差?”

统领道:“跟你没关系,赶紧走开!”

鸣瑟当即把怀中的镇抚司令牌拿了出来:“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统领这才变了脸色,急忙从马背上跳下地,行礼道:“不知是镇抚司的大人,请见谅!是、是这样的,前方出事了,湄山村寨的暴民把之前的工部钦差……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温侍郎、驸马爷给杀了,还准备冲击县城,知县大人非常惊怒,如今各个路口都封锁了,正准备打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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