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禛出了院子,却见外头的夹道中,西窗呆呆地站在那里,还不知里头发生何事。

见主子出来,西窗才忙忐忑地跟上,走了会儿却发现富贵没露面。

因上次赵世禛罚跪了富贵,西窗还以为也是如此。

只是跟着赵世禛将拐弯的时候,突然看到两个王府的侍卫抬了长担架出来,上头盖着一块很大的白布。

西窗看直了眼,心怦怦乱跳,却不敢猜底下是什么。

直到下台阶的时候稍微晃动,一只枯瘦的手从担架上滑了下来。

西窗吓得几乎跌在地上,他紧紧地靠着墙,无法喘气,更不能动弹,眼珠都直了。

直到锦衣卫抬了那尸首离开,身边小太监扶着西窗,一步慢似一步地蹭回了前厅。

西窗神不守舍,勉强进了内厅,只管站着。

此刻赵世禛说什么做什么,西窗完全不知道,犹如行尸走肉似的。

赵世禛瞅了他一眼,也并未吩咐他,只叫小太监打了水来。

把手洗了一遍,荣王道:“先前那件事情查清楚了吗?”

跟随的锦衣卫统领说道:“回王爷,已经查明白了。幕后指使的人,是……”他稍微一顿,才道:“是靖国公府郑家的人。”

赵世禛的面色如水,并没任何意外或者诧异之色:“具体到哪个人了?”

那统领道:“应该是、跟那位四姑娘有关。”

赵世禛回身落座,思忖了半晌道:“那些意图散播谣言的尽数拿下了?”

“已经全部拿下,听候王爷发落。。”

赵世禛淡淡道:“都杀了吧。”

那人吃了一惊:“王爷……这是不是有些过于重了?”

赵世禛没有回答,只是瞥了他一眼,凤眼之中是刀锋似的冷冽煞气。

那统领忙低头道:“属下遵命。”

宫中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快就传到外间,是以郑适汝在宫中遇险的事情,阑珊并不知情。

李尚书日常上朝,隐约听说了些消息,急忙派人回府,严令下人们不许乱传,若有给阑珊知道的,必定严惩。

所以府内上下的人虽然也听到了些许风声,却都不敢闲话。

这天陆婆婆突然出去了一趟,很晚才回来,连向来带在身边的阿纯都没有带,也不说去了哪里。

回来后,陆婆婆对阑珊道:“你近来的情形还算稳定,只要避免大喜大悲的刺激不至于有事。我有一件私事要去处理,你按照我的药方,连喝三天,然后静心安胎就是了。”

这老婆婆很少说自己的事情,如今突然要离开,阑珊忙问:“是有什么事,我可否帮忙?”

陆婆婆眼中透出一抹感伤:“你帮不上,谁也帮不上,是他自己的命。”

阑珊听她感喟似的说了这句,突然想起在东宫的时候陆婆婆曾说过“谁造下的孽”之类,有心想问,又怕唐突了。

陆婆婆临走又道:“不用担心,过个五六日,我依旧回来。”

那边洛雨听说了阿纯要跟着婆婆离开,有些不舍地过来相送。

原来自从陆婆婆带了阿纯在尚书府住下后,两个孩子年纪差不多,居然十分投契,两人玩的非常之好,时不时地一块儿约着去池塘里捉鱼,弄了弹弓打鸟,倒是把素日宁静无声的尚书府都带的平添了许多生气。

送了陆婆婆后,阑珊回到里屋,见鸣瑟靠在门口,便问他的伤怎么样了。

听鸣瑟说已经无碍,阑珊才又道:“陆婆婆的医术非常的高明,这些日子我吃睡都很好,何况这是尚书府中,不至于有别的事情,你也不用值夜,也不要担心,不用只管守着我。”

鸣瑟瞅了她一会儿:“哦。”默默地转过身去。

就在这时候,外头有丫鬟进来说道:“姑娘,荣王府派了人来了。”

阑珊一愣,下意识看向鸣瑟,问道:“什么人?”

“带头的是那位西窗公公。”

此刻鸣瑟早就走出门去,果然见西窗双腿如同风车一样,贴地飞了进来。

一眼看到鸣瑟,先半惊半喜地向着他招了招手。

鸣瑟道:“你怎么来了?”

西窗跑上台阶,才停下脚步,却仍是喘个不住的:“我、我……”

他呼吸了几口,才道:“我当然可以来了!”

鸣瑟皱眉瞥他一眼,西窗道:“我真的可以来了,从此后没人拦着我了。这次我来还是主子准许的呢。”

“主子……准的?”鸣瑟愕然。

西窗笑道:“当然了,没有主子的允许我也带不了那些人来……对了小舒子呢?”

话音未落,就见阑珊从里间走出来。

西窗一眼瞥见她的肚子已经显了,一时越发的惊喜交加。

他的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蹦跳着进门,张开双手似乎想去摸一摸,却又不敢,只是挓挲着手,目瞪口呆地:“哇……”

鸣瑟看他这般德性,情不自禁地就笑了。

阑珊也笑:“西窗,你干什么呢?”

西窗的眼睛只管盯着她的肚子,痴痴傻傻地说道:“我的小世子这么大了……”

阑珊听他这么感慨,心中一紧,却笑叹了声,转身往内走去。

西窗醒悟过来,忙跳上前扶住她的手:“慢点儿慢点儿!让我扶着。”

扶着阑珊到了里间,西窗重又将她的肚子打量了一遍,心满意足之余,又掰着手指头算:“三四五六……这应该快六个月了吧?”

阑珊咳嗽了声,不愿意提这个,便只问道:“你怎么来了?”

西窗乐不可支:“是主子叫我来的。说我以后可以跟着你。”

阑珊瞥他:“你是王府的人,好好的跟着我像什么?”

“我不管,反正我现在是奉命行事,没有人管得了我了。”

阑珊道:“纵然没有人管你,我也不敢用你呀。叫人看见了成什么体统。”

西窗笑道:“小舒子,你这么说我会伤心的呀。”

阑珊叹道:“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些的,只是人人知道你是王府的人,平白跟着我算什么……”

“不打紧,很快你也是……”西窗冲口说了这句,又反应过来,忙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对了,我带了新鲜的鲫鱼,又肥又美,中午给你烧鲫鱼豆腐汤好么?”

阑珊盯着他看了会儿:“随你吧。”

西窗见她没有追问,才松了口气,忙又跳起来叫人去准备食材。

他来到外间,却给鸣瑟拦住:“你真的可以来了?主子许的?”

西窗往里看了眼,才小声说:“那当然。”

“可……”

西窗拉住他的袖子往旁边挪开了几步,此刻才敛了笑容:“王府内出大事了!”

“什么事?”鸣瑟心头一震。

西窗咽了口唾沫,才低低说道:“富、富总管……富总管死了。”

鸣瑟的心跳在瞬间停了停:“你说、你说真的?”

“这还有假?”西窗定了定神,又搓了搓双手,皱着眉说道:“那天主子从宫内回来,不知为何的也不叫我伺候,只管带了富总管……到了石榴院,我本来想跟着,侍卫们不让。后来……就见侍卫抬了、抬了富总管的尸首出来了。”

此刻说起来,西窗依旧有些心有余悸,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富总管……死了?”鸣瑟也无法相信,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居然、这样。”

西窗原先因为能来阑珊身边了,所以才喜形于色,但是现在说起富贵的事情,又有所触动。

毕竟富贵是从赵世禛小时候就跟着的,虽然平日里很害怕他,但是这人就这么不得善终的去了……却让人心中忍不住难过。

西窗又说道:“虽然大家都不告诉我,但我知道多半是主子动的手。”

鸣瑟低头不语,若不是赵世禛,还有谁有这种能耐,又有这种手段敢对富贵下手呢。

西窗又道:“你说、是不是主子已经知道了……所以才……”

鸣瑟知道西窗要说什么,也知道他说的多半是对的,但是赵世禛竟这样雷厉风行,不由分说,却仍是让鸣瑟有措手不及之感。

富贵为人深沉,但却是赵世禛身边最顶用的,王府的一些私产,以及底下外头办事的那些人,多半都是富贵在调度管理,没想到赵世禛说除掉就除掉了。

虽然鸣瑟也早知道赵世禛一旦发现真相,绝不会轻易甘休,但是这也来的太快太突然了。

西窗同他说了此事,又苦笑着叹道:“说不难过是假的,但是为什么要那么对主子呢?小叶警告我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这样做简直就是把主子往死路上……”

听到这里,鸣瑟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西窗忙紧紧闭嘴,他会意地又回头看了眼:“你放心,我不会跟小舒子说的,毕竟她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养胎了。”

说到这个,西窗又想起来:“对了,你知不知道,宫里头也出了大事呢。”

鸣瑟最近只守着阑珊,哪里也没有去过,是以竟不知道:“又怎么了?”

西窗道:“我也没听真切,隐隐地听闻是跟太子妃有关……你知不知道太子妃这几天都没有出宫?那些锦衣卫跟侍卫们的嘴真严,我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出来,我心里想着,总不会是太子妃的胎怎么样了吧?不然应该没有别的大事了呀?”

鸣瑟不想猜,也不想让西窗再说:“当着她的面千万别提。”

西窗答应了声:“我知道,我去看看厨下怎么样。哎,我现在最上心的就是咱们小世子了!什么也比不上这个,我可得赶紧把小舒子喂胖起来,这样小世子才能长得更加白胖康健。”

中午西窗果然弄了些鲫鱼烧豆腐,又特制了牛乳茯苓糕,雪蛤银耳炖燕窝。

阑珊已经吃饱了,西窗还孜孜不倦地哄劝道:“把这燕窝多喝些,我这是特意请教宫内的太医给的方子,喝这个对小孩子最好了,将来长的又白净,体质且好呢。”

阑珊听到最后,终于勉为其难地喝了大半盅。

她吃的太多,觉着不太舒服,西窗忙叫她去平躺着休息,昏昏沉沉地就睡下了。

只是不多会儿,隔着窗户,似乎听到有喧哗的声响从外传来,阑珊迷迷糊糊问:“是怎么了?”

不多会儿小丫鬟进来道:“没什么,是底下人踩了冰不小心摔倒了。”

阑珊闻言,才又扶着腰,翻了个身重又睡过去了。

而此刻在李府的后院里,鸣瑟跟西窗还有尚书府的几名仆人,众人围着中间一个人。

那人蹲在地上,抬着头道:“你们别误会,我是认识舒姐姐的……你们难道不认得我?我是嘉义侯府的徐勇,之前在决异司的。”

这人身着蓝色缎袍,只是袍子上沾了些泥尘,头上的纱帽歪戴着,右眼圈还是青黑的——是因为先前给鸣瑟打了一拳,却果然正是嘉义侯府的徐勇。

他报了身份后便缓缓站了起来,双手却仍是防备地遮着脸:“你可别打我了啊?”这是对鸣瑟说的。

尚书府的管事也是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碍于他的身份不敢怎么呵斥,只苦笑道:“小侯爷,您说您是这般身份,怎么鬼鬼祟祟的要从后门摸进后院来呢?您想干什么?”

徐勇见鸣瑟没有动手的意思,才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先前自然是打前面堂堂正正来的,可我递了多少次帖子了,你们只管拦着不许我来见舒姐姐,我自然要另想办法。”

西窗说道:“小侯爷,您为什么要见小、见舒阑珊呢?”

徐勇笑道:“我先前听外头传了两句话,不知是不是真的所以……我担心舒姐姐,想亲自来看看。”

鸣瑟抱着双臂冷冷地问道:“什么话?”

徐勇道:“他们怎么说舒姐姐有了身……”

话音未落,西窗上前捂住他的嘴。

徐勇忙把他推开:“小公公,您这是干什么?”

西窗道:“你哪里听说的?是谁说的?谁这么大胆不要命了?”

徐勇道:“啊,是前两天我去、咳,去喝酒……无意中听那里的人提了一句,只是还没说完,不知怎么他就给锦衣卫带走了。我也没听真切,但我记挂舒姐姐的心是不变的,想必他们是胡说,是不是小公公?”

西窗听到这里,便不理徐勇,回头拉着鸣瑟走到旁边。

鸣瑟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西窗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是无意中听见了的。好像是靖国公府的人,想要指使人在外头散播有关小舒子的流言,说什么不守妇道之类很不堪的话,不知怎么就给主子知道了,那些人都给锦衣卫拿住了……这会儿应该都给处死了。”

鸣瑟皱皱眉:假如真的给那些人得逞,对于阑珊的名声自然大有损害,何况她现在最受不得那些刺激,这郑家的人真是……

幸亏镇抚司出手迅速,但是都杀了?这似乎是太过狠辣了些。

“我发现主子行事跟先前更、更不一样了,我都有些害怕,所以我宁愿跟着小舒子身边,”西窗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徐勇,道:“这人怎么处置?”

鸣瑟道:“不能让他见舒阑珊。”

西窗说道:“你回京后没大在外走动,所以应该不知道。这嘉义侯府小侯爷到处宣扬他喜欢小舒子,非她不娶之类的,先前给嘉义侯狠打了一顿,本以为收敛了,没想到还是这样。以主子的手段……这个人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也就仗着主子先前不记得罢了,以后还不知怎么样呢。”

鸣瑟也回头看了一眼徐勇,见他虽然给鸣瑟□□了一只眼,却仍旧精神十足地伸长脖子四处打量,显然不死心地还在找寻阑珊。

看见鸣瑟打量自己,徐小侯爷便道:“你们好歹给我通报一声,舒姐姐未必就不肯见我啊……对了,南边鄱阳湖的案子我也听说了,还有滇南那边的事情,舒姐姐去不去啊?若去我自然是跟着的!”

西窗听到这里便回到徐勇身旁:“你快住嘴!我告诉你啊,你不要痴心妄想,小舒子是我们主子的,你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

徐勇眨了眨眼:“是荣王殿下吗,不是说荣王殿下定下靖国公府的姑娘了?怎么还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呢?”

西窗见他居然敢回嘴,气的口不择言:“你再说一句试试?我们主子爱吃多少吃多少,用得着你多嘴?不要以为你是小侯爷就不敢打你!”

徐勇哼道:“王爷又怎么样,舒姐姐未必就喜欢他不喜欢我。”

西窗瞠目结舌:“我看老侯爷不该打断你的腿,该把你这舌头收拾了才是。”

他终于忍不住,便凑过去对徐勇道:“小侯爷,外头还不知道……但我不妨悄悄地告诉你一句,我们主子已经跟皇上求了,要小舒子进荣王府当侧妃,怎么样,你总该死心了吧?”

徐勇的眼睛瞪大:“你说什么?是真的吗?”

西窗道:“事儿很快就会昭告天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徐勇大受打击,呆若木鸡,西窗趁机对管事道:“赶紧送这位小侯爷出去吧。”

管事见徐勇大有黯然失魂动弹不得的势头,便叫了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搀扶着徐勇送出府去了。

是夜,阑珊吃了晚饭,早早地便睡下了。

自打陆婆婆经手给她调理了一番后,阑珊的心情比先前要纾解了许多,不知是不是这个的缘故,这些日子,她觉着孩子都长的比先前要快很多。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小家伙时不时地在挥拳舞脚的活动。

渐渐夜深,外头飒飒地响动,是夜风裹着小雪。

鸣瑟和衣在外间的小榻上,直到半夜,突然从榻上一跃下地。

在他眼前有一道影子,悄然无声地立在那里。

为预防晚上伺候,室内还点着蜡烛,那人的脸在烛光里半明半暗的,发端还沾着几片没融的雪花。

鸣瑟张了张口,却仍是无声地垂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