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禛回到府内,却见飞雪跟西窗都不见人影,推开厅门,才发现西窗居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心中一惊,难道是有人敢在王府动手?疾步上前才要俯身查看,突然间觉着异样。

赵世禛盯着地上的西窗,渐渐地变了眼神。

他回身往椅子上坐下,目光掠过桌上放着的那一个茶杯盏,认得是方才他跟阑珊讨要礼物,她给自己放在掌心的。

嘴角不由多了一抹笑意,赵世禛淡淡道:“虽然开了春,地上还是挺凉的,你打算躺多久?”

话音刚落,地上的西窗动了动,鬼鬼祟祟地睁开双眼。

赵世禛喝道:“你还不给我滚起来!”

西窗一个激灵,神奇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主子!”他讪讪地垂着双手站在旁边。

赵世禛道:“人呢?”

西窗嘀嘀咕咕地说道:“小舒子、咳,是舒丞已经走了……”大概是知道这句无法交代,他忙又补充道:“他说家里有急事!”

赵世禛举着那个茶杯看来看去:“所以你拦不住人,就在这里装死?”

西窗缩着肩头小声说道:“我、我怕主子生我的气……”

赵世禛举起那茶杯作势欲摔,西窗吓得抱住头跪在地上:“主子饶命!”

“你还知道求饶!连个人都看不住!”赵世禛盯着他,却并没有真的把茶杯丢了过去。

毕竟以他的手劲,这一下子就算不着意用力,也够西窗去半条命的了。

西窗抱着头,偷偷从胳膊肘的缝隙里看赵世禛,大概是琢磨出主子并不会真的弄死他,西窗才哭唧唧地说道:“我本是要他留下来吃饭的,他哭哭啼啼的说什么他娘子担心,什么小孩子也巴望着之类,还说改天会再来给主子正经请安,我听了这个才放他去了的。”

赵世禛听着“娘子、孩子”之类,眉头蹙起,听到“正经请安”,才哼地笑了声:“是吗,说了什么时候来吗?”

西窗到底还有点机灵,福至心灵地叫道:“休沐!他说是等休沐的时候就来!”

本朝官员们的休沐期是五天一休,时候倒也不算很长。

赵世禛哼道:“那你给我看好了,到时候人要不来,就唯你是问。出去吧,吃力扒外的东西,看了你就气!”

西窗抱着头,连滚带爬地从内堂跑了出来,一直跑到院外才叹了口气:“又是我来背这口黑锅,小舒子真是个惹祸精!算了,少不得我抽个空去告诉他,叫他好歹在休沐的时候过来一趟,免得主子又拿我开刀。”

他打定了主意,抓了抓头,忽地又想起来:“之前主子把小舒子留在房内是干什么呢……”

耳畔又响起那声令人心颤的低吟,西窗咕咚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往下想。

阑珊是央求飞雪领着自己把王府的侧门跑了的。

幸而赵世禛离开的时候没有命飞雪强留她,飞雪见她急得跟无头苍蝇似的,只好舍命陪她了。

两人出了王府,飞雪说道:“咱们这一走,撇下西窗,不知道王爷怎么收拾他呢。”

她说了这句,见阑珊呆呆怔怔的似有担忧之意,才又笑道:“不过不要紧,幸而那小子皮厚,又油滑,王爷也未必真下手惩治他。”

阑珊才又松了口气:“飞雪……小叶,多谢你啦。”

飞雪无奈地看着她:“谢我做什么?我倒是宁肯不要你这些谢,你要真想谢我,怎么不多听听我说的那些话呢。”

阑珊低下头。

今日她没有戴帽子,也不戴夫子巾,只束着时下男子们流行的网巾,不知道方才在王府内到底是怎么磋磨的,原本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有些毛躁地探伸出来,额前的网巾也略显得歪了一些。

因为耷拉着脑袋,后颈便露了一大片出来,颈窝处再往下,很明显的两三点红色痕迹在上头,有一枚甚至隐隐能看出那嘬起的形状。

阑珊的脸虽然给晒得微黑,脖颈上却仍是白皙如雪,白雪红梅,刺眼而又煽情。

就算飞雪的床笫经验为零,但看着这般情形,也能想象出这其中的些许。

飞雪咳了声,脸上略热,本想提醒阑珊,可有不大好出口。

又见她似垂头丧气的样子,飞雪反而笑了:“你啊,真是的……”

阑珊连头也抬不起来了,带一点祈盼地望着飞雪:“小叶,你能不能去雇一辆车?我有点累呢。”

飞雪白了她一眼,很想问问她到底做了什么,竟是这样手软脚软的样子,可看着阑珊黑白分明的懵懂眸子,眼神带着些许无助跟茫然,因为哭过,眼皮还是微微红肿的。

西窗之所以肯冒着给赵世禛责罚的风险放他们离开,大概……也是因为看出她是真的哭过吧。

飞雪心中叹了声,竟知道她受不了那些话,竟舍不得再挤兑她。

于是说道:“你在这里站着别动。我去去就来。”

阑珊答应了,果然便立在原地等候,眼见飞雪往前去找车了。

站了顷刻,双腿似乎还有点酥麻。

阑珊下意识伸手捏了把,突然想到在王府内厅给赵世禛抱着欺哄的情形,她脸上一热,急忙把手蜷握起来不敢再去碰。

正等候中,突然前方一阵喧哗。

路人们纷纷退避,阑珊不知怎么了,也急忙跟着退后。

耳畔听到哗啦啦的响声,阑珊个子矮,仰头看去,依稀看到前方有数辆大车经过,正中的一辆车看着很是眼熟,鎏金的车顶,在日光下闪闪发光,车边垂着精致的御品宫灯。

阑珊呆看了会儿,突然想起来这是华珍公主的车驾!

此刻,身边路人也向着车驾说道:“看到了吗,那是公主殿下的銮驾。”

“好威风啊,公主殿下这是去了哪里?”

“你还不知道呢?先前咱们皇后娘娘的身子不大好,年后稍微有了起色,突然间六皇子又病倒了,皇后娘娘仁慈,因而发了愿心,要在京城内派发九百九十九套的孩童衣裳,希望菩萨保佑让六皇子早点病愈。”

“啊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昨儿似乎听说了学堂里的小学生们得了新衣裳呢,竟还有这种利民的好事。”

“当然,公主殿下就是代替皇后娘娘去督理此事的。”

两个人说到这里,突然又道:“说起来公主嫁给温驸马已经四五年了吧,怎么还没有一子半女的呢。”

“这个谁清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皇家应该也不例外吧。”

“我倒是听说,那位温驸马是工部的大官儿,经常要出差往外地去的,聚少离多的……兴许是因为这个才没有子女。”

阑珊听他们竟说起了华珍跟温益卿的家事,便转身走开了几步。

正在这时侯飞雪找了车回来,便拉着她上车回家去了。

而在路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华珍公主的车驾有条不紊地从大路上缓缓驶过。

有一些只言片语,不免落在了华珍的耳中,却多数都是在赞颂皇后娘娘仁顾天下,公主殿下竟也亲力亲为,真是难得一见的盛世盛景,皇室恩德。

华珍公主在车驾里头,隐隐听到路边的人赞扬不绝,她心中自然得意。

采蘋见华珍脸上流露自得之色,便也凑趣道:“殿下听外头那些人说的话,都在称颂殿下呢……算他们还知道好歹,也不枉费殿下忙累了这几天了。”

华珍说道:“不忙累又能怎么样,毕竟是母后的愿心,自得是我帮着料理的。”

采蘋笑道:“殿下将此事做的如此妥当,皇后娘娘自然也会更加喜欢重用殿下。”

华珍矜持地一笑。

只突然间又听见什么“驸马,子女”的,华珍皱眉,转头看向车外。

采蘋也变了脸色,才要找个话题岔开,华珍却突然神情大变,她蓦地倾身往前,死死地盯着车窗外某处。

“殿下怎么了?”采蘋不知如何,顺着往外看去,却见外头一片青衫蓝衣的,都是些寻常百姓,并没什么不妥。

“那个!”华珍公主双眼瞪得极大,却没有说出“那个”到底是什么。

这会儿车驾继续不停地往前,在华珍的眼中,那个身穿着冷霜色麻布衣裳,头戴网巾的男子正也转过身去,她瞧见“男子”微黑的脸颊以及脸上的红色疙瘩,才总算慢慢地舒了口气。

“没什么,”华珍的手从车窗上松开,“一时眼花看错了罢了。”

采蘋却发现公主的手上,那本来养的很好的长指甲竟然裂开了,原来是方才华珍激动之余撞在了车窗上,她自个儿居然还没发觉,听采蘋提醒才发现手指甲竟是断裂了,还有一角掀到了肉里,稍微一碰便疼的钻心。

华珍很是恼怒,脱口说道:“讨厌的家伙,一想到她就没好事儿!”

采蘋忙要先给公主包起来,却反而碰疼了她,华珍气的甩了一掌给她:“走开,笨手笨脚的。”

无端挨了一下,采蘋捂着脸,低下头去。

华珍却又反应过来,这毕竟是她心腹的侍女,便又好言好语地说道:“行了,这不算什么,回府去叫太医给看看便是。”

说了这句,又叹息道:“本宫有点儿心烦罢了,打疼了吗?”

采蘋忙摇头陪笑道:“没有,殿下打一下有什么要紧的。奴婢皮糙肉厚的,能让殿下出气也是好的,倒不知殿下为什么心烦?”

华珍不愿意提刚才自己的“幻觉”,便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对了,你记不记得今儿在那个什么学堂里看到了个小学生,长的……有点儿像是驸马的眉眼。”

采蘋眼前一亮,笑说:“怎么不记得呢?那孩子生得眉清目秀的,眉眼里还真有几分像是驸马,那么多孩子里头数他最打眼了,就是穿得有些、有些太破旧了,一看便知道是小户人家里的穷苦孩子。”

“是啊,可怜见儿的。”华珍点了点头,又自言自语地说:“回了府后,还得再叫太医把把脉,哼!将来本宫生的孩子,肯定更好看。”

阑珊跟飞雪下车回了家,却见言哥儿已经也回来了,王鹏也坐在堂下,跟阿沅不知说着什么。

“什么这么热闹?”阑珊笑着问道,抬头就见桌子上放着一套小孩的衣裳,她便问:“你新给言哥儿做的?”

阿沅脸色淡淡的,并没有多高兴的样子。

倒是言哥儿脆生生地说道:“是今天学堂里发放的。”

阑珊本来没往华珍公主身上去想,蓦地听了这句,才反应过来:“是华珍……公主?”她突然有点紧张:“怎么,言哥儿见到她了?”

言哥儿摇头:“是老师说,华珍公主殿下替皇后娘娘发给我们的。”

阑珊这才松了口气。

王鹏笑道:“现在的小孩儿倒也挺沾光的,老子小时候就没这待遇。”

阿沅哼道:“王大哥,你小时候也上过学堂?”

王鹏笑说:“弟妹,你能不能就看破不说破呢?总戳人痛脚。”

阑珊强打精神:“看着倒是挺合身的,穿过试了吗?”

阿沅冷道:“有什么好穿好试的,横竖言哥儿不缺这一套衣裳,不要。”

王鹏从刚才就觉着阿沅的反应有些怪,平常人家孩子多派了衣裳,自然是兴高采烈,她却一脸的厌烦。

阑珊也怕王鹏跟飞雪看出来,便拉了拉阿沅,打圆场道:“这些人的针线活自然不如你,而且你给言哥儿做的衣裳都是亲自量过,他们没有量就胡乱做的东西,你看不上也是有的。好了不说这些,我有点饿了,咱们什么时候吃饭?”

又对王鹏道:“王大哥,你替言哥儿收起来吧。”

阿沅听她嚷饿,才忙笑道:“饭都做好了,就等你回来呢,怎么去了这半天,吓得我以为你今晚上得留在王府吃饭了。”

阑珊心中哆嗦。

倘若她真留在王府,未必是能吃王府的晚饭,只怕要给王府的那人当晚饭吃掉呢。

阑珊假笑道:“王府里的饭菜也比不上你的手艺。”

阿沅知道她是因为华珍公主派衣裳,怕自己心里不受用,故意哄自己开心,却也转忧为喜的笑说:“快罢了!这话你也能说的出来,别叫小叶听着不像话。”

当晚上,四个大人一个小孩子围着桌子吃了晚饭,因为家里多了一个人,午饭跟晚饭都是四菜一汤,荤素搭配,飞雪跟王鹏都吃的津津有味。

吃了晚饭后,阑珊身上不自在,就央求阿沅烧了水,沐浴在热水之中小心洗了一通。

末了阿沅进来送衣裳,幽暗的灯影下,未免看到她脖子上的痕迹:“这是怎么了?”忙凑过来打量。

阑珊还不知道:“什么?”

阿沅皱眉道:“怎么又像是红了一片,是挠的?不小心碰的?还是……”

阑珊浑身一抖,这才明白过来:“啊这里,我在回来的路上觉着痒,倒像是有个小虫咬了两口,给我打死了,就变成这样了。”她忙伸手捂住,假装是挠痒痒的,不叫阿沅细看。

阿沅呆了呆:“才开春,就有这么厉害的虫儿了吗?”

“有,当然有,你没看到,”阑珊心跳不已,本来有些凉的水都好像又升温了,“你自个儿也小心点,要是发现有这种小虫千万别去拍,免得跟我一样。”

“我看你的身子该调养一下,怎么总招这些小虫子?何况脸还是这样的,”阿沅见她说的郑重,只顾答应:“回头我也叮嘱叮嘱言哥儿让他留心,明天再晒晒被子。”

看阿沅毫不怀疑,阑珊才暗暗松了口气,忙道:“我洗好了。”

才要起身,又担心身上别的地方还有什么痕迹,就先把阿沅支了出去,自己才忙忙的擦拭干净,换了一身中衣。

回到房中,却见阿沅坐在炕沿上,见她回来便道:“方才小叶来叮嘱,让我别忘了给你涂脸,还有,你那脖子上虫咬的也涂一涂正好。”

阑珊忙拿了那罐药过来:“我自己来吧。”

阿沅因有心事,便并没有勉强,过了会儿才说道:“我今天看到言哥儿带了那件衣裳回来,本来很高兴,可听说是华珍公主派的,我……”她攥着拳,脸上流露痛苦的表情。

阑珊正偷偷摸摸地在涂自己的脖子,闻言手势一停,便把药膏放下,走回了阿沅身旁。

阿沅仰头看着她,并没有再说话,眼中却带了泪。

阑珊深深呼吸,道:“咱们说好了不去想过去的事情了,言哥儿也跟他们没有关系。你何必、何必又这样呢?”

阿沅将她拦腰抱住:“小姐!”她顿了顿终于说道:“其实、我是有点害怕,言哥儿居然会跟华珍公主照面,那你说以后会不会、会不会……”

这其实也是阑珊曾担忧过的,所以她才屡次想离开京城。

但现在看阿沅如此,阑珊反而温声安抚道:“别乱想,我是知道的,这次公主不过是代替皇后派发九百九十九件孩童的衣裳,只是偶然而已,人家毕竟是金枝玉叶,等闲哪里会跟咱们这些人照面呢?你可不要杞人忧天了。”

阿沅最听她的话,心慢慢地安了几分。

阑珊又道:“原先我也怕,怕跟温益卿照面就给他认出来,可是你瞧,直到现在,还不是相安无事?所以我说,不要自己先吓坏了自己。知道吗?”

阿沅心中悲欣交集,却也不愿意再感伤,便破涕为笑:“知道了。”

两个人低低说着,阑珊道:“睡吧。”

阿沅才转身铺被子又问:“你的脸涂了吗?别忘了,省得小叶不高兴。”

阑珊抚着脸笑道:“也不知怎么了,人人都在意我的脸,我倒是觉着这样挺好的,感觉大家看我的时候,眼神统统多了几分敬意。”

阿沅嗤地笑了:“什么敬意!那是惊讶跟害怕!赶紧去涂!”

阑珊果然笑嘻嘻地去涂了药膏。

半晌,房中的灯熄灭了。

阑珊跟阿沅自然不知道,就在他们房间外的窗户底下,有个人影已静静地在那里站了半天。

飞雪本是不放心阑珊有没有涂脸所以才来听一听的,不料,竟有意外收获。

作者有话要说:西窗:论演员西窗的自我修养,得意·jpg

阑珊:公公好棒!

小赵:是吗?能比本王更棒?

阑珊:这话没法接了o(╥﹏╥)o

这里是可爱依旧的二更君,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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