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宝渊阁一事后,赵妧与杜仲晏的相处氛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总会在他为她把脉的时候偷偷观察他,也会盯着他碰触她脉搏的三指,才发现他的手指指节分明,素净无垢,就连指甲也修剪得十分整齐,才后知后觉他们这是“肌肤之亲”,她的脸颊会不自觉地发热,她会变得十分在意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赵妧这样毫无掩饰的举动已经不止一两天,杜仲晏自然都看在眼里,她的感情永远都是那么炙热,既有寻常汉女的温柔羞涩,又有番邦女子的勇敢热情,她会毫无保留地去追求她热爱的一切,包括她的心上人。

当初的陆徴言如是,现在的杜仲晏亦如是。

“杜仲晏,你的《蝶恋花》填好了吗?”赵妧两眼发直地盯着杜仲晏,嘴角含笑。

杜仲晏收起手,捋了捋袖口,心底笑她像个讨债鬼,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臣并不记得何时答应公主要为公主填《蝶恋花》。”

赵妧愣了愣,她要他填《蝶恋花》,那都是她一厢情愿,他确实没有答应她,不过她不甘心,“杜仲晏!你耍赖!”

耍赖的分明是她,杜仲晏哭笑不得,“公主要臣填词是想要臣与宋国太子一比高低,可是臣自问才疏学浅,无法与之相比。”

“你何必妄自菲薄呢,你懂医术,且比任何人都高明,这点他就比不了你!”

杜仲晏不否认,他的医术放眼整个太医局,确实高人一等,“可是臣也无法与之比较医术。”他状似有点遗憾地说。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填一首《蝶恋花》给我!”赵妧红颜薄怒,背转过身,像是在与他置气。

杜仲晏看着她瘦小的背影忽然心生怜意,不再捉弄于她,慢慢从袖中抽出一方丝绢,道:“公主近日心浮气躁,臣为公主稍改了药方,药方在此,臣不打扰公主清净,先行告退。”说完,他没有等她转过身,就先走了。

赵妧攥紧衣裙,掉转过头,正要对着大门骂他,不知哪里一阵风起,吹落了他刚才放在案几上的丝绢,停驻在她的脚尖,赵妧弯腰拾起,定睛一看,又忽然开始发笑,笑得整座福康殿都沐浴在这欢快的氛围中。

这哪是什么治疗“心浮气躁”的药方,而是一首他用心写下的《蝶恋花》啊!

这个杜仲晏,一点也不直率!不过,这才是她从小认识的杜仲晏。

赵妧双手托绢,一面念着,一面想着词调,她没有发现有个人正在向她靠近。

“妧妧,说给父皇听听,什么事让你如此高兴?”

来人正是她的父皇,当今圣上景隆帝。

赵妧做贼心虚似的,立刻收起丝绢,面朝景隆帝撒娇道:“父皇何时来的?怎都不让桃奴通报一声,妧妧都没能前来迎接!”

“老远就听到你的笑声,父皇不想让人阻断你的笑声罢了,告诉父皇,妧妧因何事笑得这般高兴?”他在殿门外站了片刻,直到她的笑声渐渐隐去,才进殿,他只想像寻常人家的父亲一般,与女儿相见,无需命人通传。

赵妧面上微微一热,挽住父亲的胳膊,请他落座,“也没什么,就是银雀给妧妧讲了个笑话。”前车之鉴,赵妧选择暂时向他隐瞒自己对杜仲晏的情感,以免再生事端,这也是为了保护她的心上人,故此,只能先卖了无辜的银雀姐姐。

银雀躲在房梁上,对他们小公主已无话可说,只要她高兴就好。

“哦?是什么笑话不妨也说给父皇听听。”景隆帝慈眉善目地笑道。

“嗯……”赵妧转了转眼珠,搜肠刮肚想到一个当初她刚苏醒时,杜仲晏与她说的银雀树的故事,她照搬着讲给景隆帝听。

听后,景隆帝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紧接着,哈哈大笑道:“真没想到,银雀讲的笑话竟如此有意思!哈哈!”

陛下,您说认真的吗?这么冷的笑话您居然也笑得出?这杜太医不做您的乘龙快婿,还有谁能有这福气!

赵妧也没有想到,杜仲晏的这个不似笑话的笑话会逗笑她的父皇,虽然有点出乎意料,但是总算过了关,也哄了他开心。

笑了一阵,景隆帝好似想起什么,“对了,父皇听人说,此次各国送给尹美人的贺礼之中,有一份是送给妧妧的,还是从宋国送来的,可是宋国太子所赠?”

赵妧诧异,她的父皇日理万机,平常并不会过问礼品表单等等细节,没想到他会关注宋国送来的贺礼,是有人故意告诉他的吗?

“不瞒父皇,确有此事。”关于刘卫桓,她对他的父皇是极为坦诚的,直言相告,“父皇,这宋国太子也太不顾脸面,妧妧早已与他讲明心意,他却仍不死心!”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朕的妧妧太好了,他们才会抢着把你夺走。”他拉着赵妧的双手,目光柔和。

“妧妧只想陪着父皇,代替嬢嬢照顾好父皇。”赵妧把头靠在他的腿上,就像儿时一样向他撒娇。

景隆帝看着他最疼爱的女儿,也有诸多不舍,想一辈子留着她,如果她也离他而去,那这皇宫大内就再也没有一片安身之所,可是女大不中留,她值得更好的人来珍惜她。

“父皇?”赵妧没再听他出声,轻唤了一声,没有回应,她抬起头,才发现他闭上了双眼,看上去一脸的疲倦。

她的父皇才四十又五的年华,却因坐拥天下要操心天下大事,他勤政爱民,自登极以来励精图治,从不怠惰,如今四海升平,是他付出半生的年华换来的,然而太平盛世也不乏奸佞小人暗中作祟,他还要时刻提防,不忘永固山河。

他太累了,需要安安静静地好好睡一觉。

赵妧起身,轻声唤来桃奴,让她取一件披风为他御寒。

怎料他忽然出声阻止:“不必周折了,朕就在这打个盹,不久便会回去。”说这话的时候,他仍闭着眼睛,略显慵懒。

赵妧向桃奴摆手退下,又对景隆帝说:“那妧妧就在这里守着父皇,直到父皇醒来。”

“嗯。”他微笑着点头。

*

景隆帝与赵妧父女情深,即便朝政难以脱身,也会抽空来福康殿探望他孱弱的女儿,与她闲话家常,同样的,赵妧也会时常去景福殿尽孝。

这一天,赵妧午后信步前往景福殿,途径后苑的时候,听到山石后面隐隐传来的嘤嘤啜泣声,赵妧顿觉奇怪,上前去看,“何人在哭?”她看到一个身穿绿色宫服的小宫女蜷缩着身子,埋着头瑟瑟发抖,听到赵妧问话才缓缓抬头。

是个十一二岁的丫头,梳着丫髻,应该进宫没有多久,赵妧以为她刚进宫心中不安,便安抚她:“不要怕,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我会帮你的。”

赵妧穿着女官服,态度如姐妹问候关怀,小宫女看到她一阵心安,止住了哭声,说:“我弄丢了公主的猫儿,找了许多地方都没有找到,若是公主醒来发现猫儿不见了,一定会打死我的,姐姐,求你帮帮我!”

看到她求助的眼神,赵妧心头一软,“好,你先别急,我们帮你一起找,你告诉我,那猫儿长什么样?是哪位公主所养?”

“是丽阳公主,猫儿乌身白尾,很好辨认。”

原来她是赵嫱阁中的宫女,难怪她如此紧张与害怕。

“好,你与我细细说来,这猫是如何丢的?”

“当时公主正在午睡,春子姐姐有事离开,让我照看‘乌雪奴’一时,都怪我,一不留神就让它窜逃了,它实在跑得快,待我追出阁,早已不见踪影,我一路寻到后苑,心想花团锦簇,它会喜欢,可惜……”说着,她又两眼泪汪汪,开始哽咽,脸色也苍白许多。

赵嫱的乌雪奴性野难以调/教,交给一个刚进宫没多久的小宫女也难怪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不过也并非真的难寻。春日里的猫外出无非两种情况:一则觅食,二则交/配。赵嫱爱猫成性,在豢养上绝不会亏待乌雪奴,那么很有可能是第二种情况,这小宫女寻到后苑并没有错,一到春日,后苑猫奴成群,容易在此产下幼猫。

而她没有找到很有可能在她来之前,乌雪奴就已经离开了。

“啊!——”赵妧正准备告诉小宫女乌雪奴可能已经回到赵嫱阁中,忽然听到玉津池边一声惊叫,纷纷望去,只见两名宫女抱作一团,露出惊恐的神情。

赵妧拔腿前去察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两名宫女大惊失色,没发现来人是公主,颤抖着指着玉津池面说:“猫……死猫……”

赵妧顺势望去,果真见一具猫尸浮于水面,乌身白尾,是赵嫱的乌雪奴。

“啊!是乌雪奴!怎么会是乌雪奴!”那小宫女一看是乌雪奴的尸身,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跪倒在地。

赵嫱的猫淹死了,必然会追究责任,这名小宫女难逃其责,也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姐姐,救我!如果让公主知道,她一定会打死我的!”小宫女忽然抱住赵妧双腿,苦苦哀求。

赵妧动了恻隐之心,但她没有忘记杜仲晏的警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与赵嫱正面交锋。

“啊!是六公主!奴婢见过六公主!”方才发现死猫的两名宫女被小宫女的哭求拉回了神,认出是昭华公主,立刻福身行礼。

“六公主?您就是圣上最宠爱的昭华……公主?”小宫女得知赵妧的身份,一阵惊讶,转而变为惊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求救:“求六公主救救奴婢!奴婢愿为您做牛做马!”她后移两步,朝她不停地磕头,眼看就要磕破头,赵妧终于答应她:“快起来!别把头磕破了,你要我帮你,总得先告诉我你叫什么,我才好帮你啊。”

“奴婢猪奴,感谢六公主救命之恩!”

“珠奴?珍珠的珠?”

猪奴摇头,“猪肉的猪,奴婢的生辰八字不好,爹娘为我取这贱名可相抗而长命。”

听她解释名字,旁边的两名宫女忍不住偷笑,赵妧瞅了她们一眼才知道收敛,不过她也嫌她名字不够雅致,于是道:“在掖庭行走很多事非你所愿,改为珍珠的珠吧,往后在宫中你就叫珠儿,猪奴只当是乳名,就别再用了。”

“猪奴……珠儿多谢六公主赐名!”珠儿向赵妧磕头致谢,赵妧让她起身,“今日之事并非全是你的过错,是乌雪奴四处乱窜才不幸遭受杀身之祸,至于是何人所害,自会有人调查,你别怕,有我在,姐姐不会追究与你。”

猫奴不习水性,又天生敏锐,若非人为,绝不会近水,是有人故意杀害赵嫱的乌雪奴并抛尸玉津池,至于是什么人,赵妧有点兴趣,想来这皇宫大内与她作对的人并非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