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妧与陆徴言退婚的谕旨在二月廿三这日由中书省拟定完毕,交由礼部执行。这天也是杜仲晏的生辰,赵妧早就不在意这桩婚事,而一直琢磨着怎样将那双她亲手做的方履送到杜仲晏的手上才比较妥善。

她与杜仲晏相处最多的时间便是每次他上门来请脉,是直接交给他呢,还是想一个特别的方式比较好呢?他一定想不到她会送他生辰礼物。光是想想他惊讶的表情,她就已经忍不住偷偷乐呵了。看得桃奴和银雀鸡皮疙瘩掉一地,果然,结束一段令人悲伤的恋情的最好方式便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他们的小公主,又迎来了新的春天,这一次是真正的春天。

这天早上,赵妧早早起床,让桃奴精心梳洗打扮,仿佛今天生日的人不是杜仲晏,而是她自己。梳妆的时候,她反复问桃奴她之前安排她的事是否准备妥当,今日为杜仲晏送上的惊喜桃奴也是重要角色之一。

“公主放心,奴婢全都记在了心里,绝不会出任何差错。”桃奴一边在她梳好的发髻上倒插一把翡翠嵌珍珠的发梳,一边说。今天的发髻是简单的一个小盘髻,不加冠子,发髻两边点缀珍珠发饰,就连耳鬓也贴了珠钿,很是灵动可爱。

桃奴为赵妧梳妆完毕,不知怎地竟有些紧张,心跳得很快,生怕出什么差错。

“公主,杜太医来了。”

“宣他进来。”赵妧深吸一口气,装作和平时一样,等待他进殿。

今天是杜仲晏的生辰,但是他和往常一样,没有太大的心情变化,他不喜欢自己的生辰,因为是他的生辰带走了他的母亲,令他不得不流落在外,无法认祖归宗。

何况他每天修习医术,早已不记得今天是他的生辰,所以刚才进殿的时候,他并未察觉到每一个人的反常,只是发现赵妧今天的妆容十分精致,还贴了珠钿,但他仅仅多看了几眼,并没有多想别的。

直到他告退走到殿门口,才感到异常。

杜仲晏进殿之后,桃奴就按照事先安排的指示,藏起他的方履,替换赵妧新做的。

杜仲晏一看就知道他的方履被人掉包了,不过他没有当面揭穿,而是若无其事地、默默地,穿上了摆在他面前的新履。

然而,尺寸不对,偏小了。

赵妧默默地躲在远处,看他的反应,他虽然穿上了,但是没有立刻走起来,难道不合脚吗?不会啊,桃奴明明和他原先的履鞋比对过尺寸……

杜仲晏站在原地没有动静了,赵妧心头有疑惑,不由分说地暴露了自己:“怎么了?这履不合脚吗?”

“小了。”杜仲晏如实说。

“怎么可能?我明明让桃奴拿了你原先的履作比对,不可能……”赵妧不打自招,忙捂住自己的嘴看向杜仲晏,对上他一双盛满笑意的茶瞳。

“桃奴比对的可是臣今日穿来的那一双?”

赵妧回头问桃奴,桃奴也不打自招:“奴婢比对的并非今日杜太医穿的这双……”

杜仲晏确认,他今日穿来的履,是桃奴所藏,桃奴受了谁的意,显而易见。他没有别人那么讲究,平时春季常穿的履鞋仅有两双用以替换,不巧的是,有一天那两双履都被董棻不小心打翻洗脚水浸湿了,不得已换上了董棻的履来救急,所以他猜测桃奴量错了尺寸。

“原先那双是向董太医救急借来的,还是请公主把臣的履归还于臣吧。”

赵妧顿时垂头丧气,她煞费苦心,却是白忙活一场,原本是要给他惊喜的,结果呢,空欢喜一场。

“那你把这履脱下来还我!”她赌气,伸手要回她辛辛苦苦做的履。

杜仲晏并没有如她所愿,而是小心翼翼地脱下来后攥在手心,侧首问她:“这是公主做给臣的?”

“不,是桃奴做的。”她别过脸,耳根浮上淡淡的红霞,那是说谎的反应。

杜仲晏忍住笑意,仔细端详这双履的做工,“不愧为尚服局出身,手艺真好。”

“真的吗?”听他夸奖,赵妧双眼忽然亮了,但又想到她夸的是桃奴,是暗了下去。

“一定费了很多心思罢。”杜仲晏若有似无地看了她一眼。

“花了一个月呢……”她垂首咕哝。

“可惜不合脚。”他泼冷水。

“那下次再重新做吧。”

“好。”

“……”

赵妧猛然抬头,对上杜仲晏充满笑意的双眼,心下一咯噔,感觉自己被下套了!

“好你个杜仲晏!又戏弄本公主!把履拿来,我送小黄门也不送你!”赵妧嗔怒,向他抢夺,可惜杜仲晏人高马大,又故意使坏,赵妧无从下手。

杜仲晏见她抢得脸都红了,才收手,和颜悦色地说:“多谢公主美意,这履,迟安定会妥善保管。”

闻言,赵妧心情豁然开朗,他感谢的是她,而不是桃奴,他是知情的,只是故意戏弄她罢了。

“可惜不合脚,你可千万别穿,小心挤坏了脚。”

“嗯。”他收起她送他的履,与此同时,桃奴在赵妧的指示下把他原先穿的那一双取来了,他穿上后行礼告退,赵妧让桃奴送他一段路,她就站在殿门口,目送他远去,其间她看到他与桃奴说了什么,等桃奴回来后,她问:“杜仲晏跟你说了什么?”

桃奴笑得如绽放的桃花,娇俏可爱:“杜太医说,公主今日的胭脂特别好看!”

赵妧双手捧脸,随后露出无比愉悦的笑容,一双眼睛闪动着星光,旁人见了仿佛也会受其感染。她一路小跑着回到她的梳妆台,对着菱花铜镜反复端看,双颊的胭脂红仿佛把她自己看得都醉了。

*

“妧妧!救命——”一整天,赵妧都陶醉在自己的美颜之中,正愣愣出神的时候,忽然有人在殿外呼救,声音是雉哥儿的。

赵妧才起身出去一看究竟,不想吓得魂飞魄散的雉哥儿连奔带跑进了殿,还使唤桃奴赶紧把门关上。

“怎么回事?慌张成这样,你又调皮捣蛋了?”赵妧揶揄道。

“妧妧,我没有!我被人缠上了,是个大麻烦!”雉哥儿急得跳脚,说着脑袋不停地向外张望,确定桃奴已经把门关上,才大呼一口气。

“什么大麻烦竟把我们雉哥儿吓得这般狼狈?”赵妧充满好奇。

“哎!”雉哥儿大叹一口气,径自朝里走,往垫子上一坐,趴在岸几上抱头痛哭:“妧妧,陆家那个小丫头来了!”

陆家的小丫头……赵妧总算明白过来,他之所以如此慌张的来找她求救,是因为遇到了克星。雉哥儿口中的“陆家”就是陆允昇家。陆家就两个千金,一个是陆家长女陆绾颜,知书达礼,端庄大方,是陆家仅有的好苗子,可惜陆允昇为了拉拢福王,四年前将她许配给了福王世子,一个好色之徒,可惜了一个好姑娘。另一个是幺女陆绮儿,今年才六岁,但是很是古灵精怪。

陆允昇的夫人卢氏每月都会进宫拜访陆贵妃,却很少带小女儿进宫,上次应该是在陆贵妃的生辰宴上,也就是她苏醒前的一个月里。赵妧对陆绮儿还是有点印象的,这丫头虽然年幼,头次进宫却丝毫不见生,一口一个“公主姐姐”叫得十分亲热,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赵嫱与陆家的阴谋,对陆家的人都十分友善,也很喜欢这个丫头。

“陆夫人带来的?”赵妧问雉哥儿。

雉哥儿点头。

赵妧沉默住了。陆家二小姐头次进宫见到雉哥儿就在众人面前扬言将来长大了要嫁他,当时大家只当是童言无忌,笑呵呵地都没太放在心上,但是近日没什么重大节日,卢氏进宫若只是单纯地谒见陆贵妃,没什么必要特地带小女儿进宫。

直觉告诉她,陆家可能正在密谋另一件大事。

她与陆徴言的婚事已经告吹,自然不能再指望她给陆家带来荣耀,陆家也因为陆徴言一事产生恐慌,陆贵妃封后之路受到了阻碍,只能另想它法,所以他们就急着将魔爪伸向了如今唯一的储君候选人。

雉哥儿与她从前一样,心思单纯,很容易受人摆布,赵妧开始担心。

“陆家二小姐怎会与你在一起?”

“我哪里知道!我才从延义堂出来,她就蹿到了我面前,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出来就抱着我大腿找我玩,太缠人了,哪有姑娘家像她这样的!”混世小魔王也有头疼的时候。

“哟,我们雉哥儿这是遇到冤家了?”赵妧打趣道。

“妧妧你还笑我,我都快愁死了!”

“陆家二小姐喜欢你才会缠着你陪她玩,她才六岁,你作为哥哥怎么可以把她一个人丢下?”赵妧虽然不喜欢陆家的人,可稚子无辜,一个六岁的孩童还不知道大人的那些阴谋诡计,她缠着雉哥儿应该是真的喜欢他,不一定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可能是一种眼缘罢。

“我……”雉哥儿抬头看了赵妧一眼,想说什么又无力反驳,徐娘娘从小教导他要尊老爱幼,就算不喜欢陆家的小丫头,也不应该放任她不管,万一失足跌倒……“我去看看!”

“七殿下,陆家二小姐已经由陆夫人的侍女领回去了。”桃奴适时禀报,刚才关门的时候她顺便观察了一下殿外的动静,陆二小姐追着来到福康殿前的广场,可是她没再走近一步就被紧随而来的陆家侍女带走了。

听到人已走,雉哥儿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赵妧看着十一岁的雉哥儿,一言不发。这是她最亲的弟弟,她会拼尽全力保护他,绝不会让他成为陆家摆布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