雉哥儿每日来往于太医局与赵妧所居寝殿之间,赵妧喜欢与他亲近,只是这孩子过分好动,常常把殿中的侍女折腾得人仰马翻,但凡见了这个混世魔王,大家都躲得远远的,瞬间都像银雀一样隐身在暗处。

“妧妧!妧妧!”这日天朗气清,一大早就听到小魔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赵妧才洗漱完毕,侍奉在侧的桃奴听到声音即刻对赵妧使了个眼色,赵妧轻轻点头,桃奴便躲了起来。

“妧妧,你这殿里真是冷清,一点人气都没有,你都不觉得闷吗?”雉哥儿虽然顽皮,却不糊涂,进屋的时候他很快察觉到宫人们见到他便故意躲起来,但他不揭穿,心思全在赵妧身上。

“不会啊,不是还有你吗?”赵妧看着他,笑道。

“哎!我就快不能来看你了!”雉哥儿忽而换上愁眉苦脸。

赵妧诧异,这种表情在他脸上是极少见的,“你怎么就不能来见我了?”

“方才我听宫人们说,秋霞阁的尹美人已有两个半月的身孕,大家都猜测她此胎是个皇子,倘若真是皇子,我就会被遣返我爹爹的藩邸,那我就再也见不到妧妧啦!”雉哥儿垂头丧气地告诉她这些“传言”。

“谁与你说尹美人诞下皇子,你就会被遣返藩邸?谁又能断言尹美人一定会诞下皇子?你这是杞人忧天!”赵妧用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以此化解他的担忧,况且尹美人诞下的并非皇子。

“大家都这么说。”他低头噘嘴嘟囔。

“父皇也这么说?”

“这倒没有……可是……”

“我们雉哥儿什么时候也开始受人唆摆,道听途说了?”赵妧纤眉轻挑,一双秋水翦瞳直视于他。

雉哥儿耳根颇红,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扰乱了心神,他顿感羞愧,闹气似的绕过赵妧身侧,闷头就往她的床榻扑去,桃奴才铺整齐的被褥一下子又皱成了一团。

赵妧摇头失笑,走向他,坐在床榻边沿,轻拍他的后背,“用过早膳了吗?”

雉哥儿闷不吭声,但摇头,尹美人的孕事是昨日下午查出来的,至晚间掖庭便传开了,他听后一整夜辗转难眠,天刚亮就在院子里练剑,等差不多时辰便迫不及待来找赵妧,根本没时间用膳。

“我让桃奴准备了你最爱吃的海珍春卷,不想尝一尝?”赵妧边说,边向幔帐后的桃奴使眼色,桃奴心领神会,去准备膳食。

雉哥儿贪食,才一会儿工夫,就不闹气了,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有腐乳腐皮吗?”

赵妧笑道:“有有有,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妧妧你这儿可真好,我都想搬过来跟你住了!”雉哥儿撒娇似的搂住赵妧的小蛮腰,还不懂什么是男女大防。

赵妧与雉哥儿原都是住在棠梨阁的,小的时候常常同睡一张床,有些礼仪是不必顾忌的,后来赵妧及笄,预示成年,景隆帝为她另置一座寝殿,名福康殿。

在大楚内廷,只有帝后的居所以殿为名,就连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也必须遵守祖制安居偏宫,先皇后在世时,可以说是掖庭最尊贵的女人,而如今,先皇后独女昭华公主便是最尊贵的。

赵妧搬进福康殿后,两姐弟仿佛被拆分开来,起初赵妧也是十分不舍,可她年长懂事,慢慢就习惯了,倒是稚嫩的雉哥儿,仍与赵妧难舍难分。

赵妧宠爱雉哥儿,任由他胡闹,却也笑话他:“方才谁说我这儿冷清没人气的?你就不怕把自己憋坏了?”

“那不是还有妧妧可以解闷嘛!”雉哥儿露出半颗小虎牙,颇像个赖皮猴,使赵妧哭笑不得,这几天的烦闷也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公主,杜太医来了,正在殿外等候。”赵妧与雉哥儿正谈笑着,不想被人打扰,微有不悦。

与之相反,雉哥儿顿时喜形于色,高喊:“师父来了!”说着,立刻冲出去迎接他最崇拜的人。

赵妧敛衽起身,对镜理鬓。

“妧妧,师父来给你请平安脉了。”

赵妧微躬的身躯缓缓直立,扭头回眸,杜仲晏方进到殿中,便撞见她对镜理鬓的美好光景,在她回首投来纯真的目光时,他有一瞬的失神。

“见过公主。”转瞬即逝,刹那回神,杜仲晏略施礼仪,即刻又端起药箱搁置于矮几之上,例行公事一般摆弄药箱里的物什。

“师父,今日就让我来给妧妧把脉吧!”雉哥儿的出现显然可以缓解一下氛围,只是他还没完全学会辨别草药,就已急着给人把脉。

“不行。”但是杜仲晏并没有给他机会,一口拒绝。

“师父,医书我都背得滚瓜烂熟啦,你就让我试试吧!”雉哥儿拉住杜仲晏的左臂作苦苦哀求状。

“他既然诚心想学,就让他试试吧。”赵妧自然是向着雉哥儿的。

杜仲晏略一沉吟,道:“七殿下若想学把脉,便请在臣为公主把过之后再学吧,七殿下务必仔细看好。”

雉哥儿在魏王诸多子嗣中排行第七,故而宫中的人都称他为“七殿下”。

“好。”难得师父松口愿意教他,雉哥儿立刻点头答应。

随后,杜仲晏如寻常一样,以中间三指定位赵妧右手寸口,静默片刻,神情严肃,待确认她脉象平和后,才舒展眉心,缓缓收手。

“今日脉象较昨日已有所平缓,也有了规律,仍需切忌躁动,不可多操心。”杜仲晏平静地说出诊断结果。

赵妧把手收进袖中,雉哥儿一急:“妧妧,别收手,让我给你把一下脉!”

赵妧摇头笑了笑,又把手伸了出来,雉哥儿跃跃欲试,学着刚才杜仲晏的模样,在她右手的寸口搭上中间三指,凝神片刻,他开始皱眉,“不对啊,这脉我怎么摸不到,妧妧你换只手让我试试。”

赵妧又换了一只手,雉哥儿还是把不出,他又把目标指向杜仲晏,“师父,你也伸出手给我试试。”

杜仲晏没有照做,雉哥儿一股脑捉住了他的手,搭上了脉,杜仲晏即刻缩了回来。

“啊!师父,我把出来了!你这脉象壮如洪水,来盛去衰,是洪脉,师父,你内火过旺,我说得对吗?”雉哥儿把杜仲晏的脉象与医书上说的联想到了一起,有理有据地分析。

而杜仲晏继续如无其事地收拾药箱,淡淡回了一个“嗯”,不再多言。

雉哥儿两眼发亮,高兴地拉住赵妧的双手,“妧妧,我会把脉了!今后我也可以给你把脉了!”

“可你方才不是没把出我的脉象吗?”

“哎呀,你的脉太细了,我没仔细听,你再让我试试,我一定能把出来!”雉哥儿狡辩道。

“好了好了,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先用早膳吧,用完早膳你也该去读书了。”

“妧妧你在赶我走。”雉哥儿拉长脸道。

“我……”

“公主,七殿下,臣先行告退。”杜仲晏感到自己的出现显得多余,办完职责内的事后便急着要离开。

“你用过早膳了吗?”不料赵妧忽然如此一问,杜仲晏怔愣不语。

“师父,你跟我们一块儿吃吧,人多吃得香!”

“臣不敢。”杜仲晏深知宫廷礼仪,以他的身份,还没有资格与他们同桌进食。

“银雀,你去叫桃奴多备一副碗筷,杜太医与我们一道用膳。”赵妧不顾杜仲晏如何恪守宫中礼制,对着空气轻声一说,银雀便从障子后面现身领命。

“公主不必如此,这有违宫中规制。”

“那我命你与我们一道吃呢?”

“臣无话可说。”

赵妧虽然不喜欢杜仲晏古板的为人处世姿态,但从鬼门关走过一遭之后,她心中深感此人为他也付出过许多,是他一次次顶着莫大的压力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一世,她只是想对他好一点罢了。

然而这一顿饭吃得十分干涩,杜仲晏全程沉默,食不言寝不语是基本礼仪,但是赵妧和雉哥儿从小就喜欢打破规矩,两人互相给对方夹菜,偶尔谈笑,但她也没有失了优雅,笑的时候知道手掩口鼻,不至于过分失礼。

杜仲晏即使沉默,也会观察别人,每每关注她的时候,就会多一份惊喜,他愿意沉溺在每一份惊喜之中。

回到太医局的时候,杜仲晏还有些恍惚,同僚问他是否一起用膳他下意识点头,当膳食摆到他面前时,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在福康殿吃过了,没有办法,只能再吃一顿,大不了餐后为自己熬一剂消食的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