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蕾走到桌边面盆前,净了手,这才走到床边,看到已经汗染颊面,面带虚白,急促喘息的‘儿媳妇!’。

盛蕾想了想,伸出手,握住了她手,“好孩子,别怕有娘在!”

杜刘氏倒是不曾想,一向吃斋礼佛的婆婆,会在自己生产的时候,不顾腌脏之地晦气,陪在自己身边。

她如今屡屡遭受打击,盛蕾的这点关心,顿是让杜刘氏的热泪涌出,“娘!我有点怕!怕我这次守不住修然的孩子。”

“娘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的!”盛蕾保证道,对自己的这个称谓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

“疼,好疼!呼呼……娘,稳婆,稳婆来了吗?”又一波阵痛来袭,杜刘氏疼的面目狰狞,好不容易熬过这一波,却任不见稳婆身影,杜刘氏越加慌了神。

“稳婆我已经让连鹿去请了!马上就过来,你别慌。”盛蕾一边安抚着杜刘氏,一边绕到床尾,掀开被褥,查看杜刘氏的情况。

羊水已经破了,阵痛应该也有一阵子了!杜刘氏这是二胎,虽是早产,应该也就这一两个时辰的事了。

“呼呼,府里…不是明明,定是钟氏那毒妇!”身在大宅院内,能为长媳之妇,怎会没有点计量,杜刘氏一念之间,便已是想透,如今自己被挟制,为人砧板鱼肉,只能任由宰割。

虽心中恨意滔天,却着实无能为力,唯眼前盛蕾这唯一救命稻草,杜刘氏却是不敢奢望。

“娘,娘!稳婆不会来了!娘,我儿落水,如今我母子二人遭难,此皆为钟氏所为,若此番我母子丧命于此,还请娘看在修然的照顾好冠玉!娘……啊啊啊……”

“瞎说什么呢!便是稳婆不来,娘还在啊!娘定会让你母子无事的。”盛蕾连忙反驳道,她就是见不得死啊死的,这才死熬在产科里,虽说不是大夫,可也是受过专业教育的,说什么也比古代的稳婆强上一两点。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盛蕾也不等了,将衣裳袖子撸起,然后蹭掉鞋子,直接上了床尾。于被褥中屈起杜刘氏的腿,伸手往下探去。

这般动作,体内的不适,直惊得杜刘氏面带惶恐,脚下蹬力,直踹在了盛蕾的肚子上,“娘,你这是做甚?”

虽是力道不小,可这会那是在意这个时候,盛蕾探知之后,向杜刘氏解释一下,用了半天,才算是找到了还算文雅的词代替了翔。

“娘替你接生,已经开了六指,可以生了!那个……儿媳妇,你先不要用力,等到肚子疼的时候,再用力,嗯…就是大解的那种用力,听明白了没?”

“嗯,娘,我知道了!”终是脸薄的人,杜刘氏听了盛蕾的话,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可也知,这会不是任性的时候,忙乖巧的点头应道。

“疼,疼!嗯……”

“用力!对,就是这样,很好,再用力!”盛蕾几番鼓励,可待用完劲而后,孩子却并未出来,而杜刘氏这会也是折腾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娘,我没力气了!我生不出来!”杜刘氏一脸绝望之色的望着盛蕾,嘴里更是说着丧气的话儿。

盛蕾见状,也不知道是不是胎位的问题,可这会也只能试试了!“孩子,别丧气!你转个身,趴跪着,让孩子在肚子里活动一下。”

“娘,我不行了!我没力气了!动不了!”杜刘氏却是摇了摇头,支撑的那股心念散了,她这会感觉自己骨头架子都要散掉了,更别提动动手指了。

“娘帮你!”盛蕾无法,只得挪到床头,揽住杜刘氏,帮着杜刘氏翻了个边儿,跪扑在床上。

说实在的,她一日未曾进食,之前为救冠玉,又做了那么久的心肺复苏,这会可以说,整个人都是虚的,可活生生的两条人命摆在眼前,便是不行,也只能咬牙撑着。

杜刘氏趴了约莫小一刻钟的时间,忽然觉得肚中一阵翻滚,然后痛楚袭来,紧接着就感觉有东西拼命的想要滑出体内,她欢喜的忙向盛蕾喊道,“娘,娘,我要生了!”

盛蕾闻言,也是一喜,忙又帮着杜刘氏转了个个儿,梭溜着爬到床尾,再度将头探进被褥中,瓮瓮的声音,从被褥里传出,“别用太大劲儿,慢慢用力知道了吗?”

杜刘氏虽不知盛蕾此话何意,可现在这会,盛蕾是她唯一的支撑,自然是盛蕾说什么,便是什么。

杜刘氏感觉‘咕噜’一下,有东西滑出体内,紧接着便看到乱了发髻的盛蕾从被褥中探出头来,手上托着一个被血糊住的小小婴儿。

只是……

没有哭声!

杜刘氏还来不及享受喜悦,心已经坠到了谷底。

“娘,孩子他……!”杜刘氏声音都打着颤儿了。

盛蕾却没搭理杜刘氏,托着孩子下了床,走到桌边,用染水的面巾擦去幼儿脸上污秽,然后掰开幼儿的嘴,探头而下,将幼儿嘴里的羊水血污,一并吸了出来。

“哇啊……哇啊!”瞬间幼儿特有的响亮哭鸣声,响彻屋内,杜刘氏瞬间喜极而泣。

“辛苦了!是个千金!”盛蕾擦了擦嘴,回头对着杜刘氏面露和蔼之色的笑了一下,然后极其熟练的将幼儿清洗干净,收拾好肚脐,裹了襁褓,放在了杜刘氏的身侧。

如此,这才算是真的松了口气,而这气松了,盛蕾原本紧绷的那根悬自然也就断了,原本尚可压制的酸涩痛楚,顿铺天盖地的涌入,盛蕾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的直接就栽坐在地上。

“娘,你怎么了?”正在打量着幼儿的杜刘氏见状,顿是大惊失色,语带焦急的问道。

“没事,就是有点晕!缓一下就好了!”盛蕾坐在地上,定了定神,扶了扶有些恍惚的脑袋,朝杜刘氏笑了一下,然后扶着床边起身,脚步虚浮的就往外走去。

只是,还没走两步,便觉眼前一阵发黑,接着只听到杜刘氏一声惊慌失措的喊声,‘娘!’!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快来人!嬷嬷!嬷嬷!”杜刘氏见盛蕾晕过去了,准备起身,却着实无力,只能大声向外喊道,好在这会人都是在外面,听到声动,安嬷嬷自是慌忙推门而去,其身后跟着的是一路寻盛蕾而来的齐嬷嬷。

“老夫人,老夫人!快!快去找大夫!”

两个嬷嬷话赶紧的动手,将盛蕾从地上扶了起来,由齐嬷嬷做主,将盛蕾送回到起常年居住的佛堂之内。

此事,盛蕾自然不曾知晓,她这会于睡梦中恍恍惚惚见一个身影不断前行,她拼了命的去追,每次在碰触到那个身影的时候,那个身影,便像是雾一般的散开,然后再前方在此重聚。

也不知追了多久,盛蕾实在是追不动了,便停了下来,而前面的那个身影,也是停住了脚步,然后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年过中旬,略是沧桑的脸来。

“是你!这是你的身体,你快回来!”盛蕾一见之下,顿露出狂喜,这张脸不就是自己如今占着的那个皮相,只要把皮相还回去,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去了。

“你孙子孙女我都给救了,儿媳妇我也给你保住了,该干的事,我都帮你做了!你现在可以安心的回来了!”生怕对面的妇人拒绝,盛蕾忙是说道。

对面的妇人,身姿优雅的朝盛蕾行了一礼,语气亦是十分温柔,“我都看到了!谢谢你!你没有辜负我的希望,从今以后,这个身体就是你的了。”

盛蕾一听,这完全是要把自己留在这具皮相之内,顿是急了,几步跑到那夫人的跟前,这次倒是学乖了,没有去碰夫人的幻影,一脸哀求道,“夫人,我不想留在这里,这里也不适合我,让我回去吧!好不好!”

“你回去哪?那个世界的你已经不存在!我诚心修佛,却不得善终,以至于枉死,佛祖怜悯于我,让我复生,只是我早已生无可恋,于是便选中了你!我很高兴,你改写我的命运,今日此别,我们便不复相见了!”

夫人缥缥缈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朝盛蕾涌了过来,让盛蕾一阵恍惚,不敢置信。

我真的死吗?不可能!肯定是这人诓骗留在这里把戏!

盛蕾心中否定着,张嘴却要辩驳,却看到夫人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然后点上了她的额头,紧接着,夫人的整个身体,化作了一鼓烟雾,然后顺着夫人手指的方向,疯狂的涌入盛蕾的眉心。

一帧帧画面,就像是电影胶卷一般,强行挤压入盛蕾的记忆中,脑中冲刺的膨胀敢,让盛蕾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那画面越来越多,盛蕾似无法承受一般,痛苦的大喊起来,“啊……!”

“老夫人,老夫人!你别吓着老奴!这,这可如何是好啊!”虚幻而飘渺的声音,忽远忽近,自盛蕾的耳边响起。

那声音似带着一种牵引的力量,让盛蕾不受控制的朝声音所在的位置而去。

“老夫人……”

终于,在一声清晰的声音传来之后,盛蕾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盯着头顶上来时第一眼便看见的灰紫蚊帐,神情古怪的转向跪在床头的齐嬷嬷,“齐嬷嬷!我饿了!”

“好好!我这就给老夫人您拿吃的!”齐嬷嬷见盛蕾醒来,顿是喜极而泣,听到吩咐,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起身匆匆往外而去。

而床上,被迫接受了这具皮相灵魂所传递的记忆的盛蕾,终是没忍住骂了句脏话,“我里个大大大大大草。”

一个勋贵出身的大家闺秀,被夺了嫡长子,被宠妾灭妻,被害了幼子性命,竟然还生不出反抗的心理,反倒是自怨自艾,青灯古佛,虚度数十年华,以致心死魂灭,当真是让盛蕾无力吐槽。

等等!盛蕾心里‘咯噔’了一下,回过味来,这原身的娘家也不弱,怎么就眼睁睁的看着这外嫁女沦落到了这般地步。

盛蕾越想越不对劲,在一大堆杂乱的记忆中翻捡着,倒是终于被她发现,不由对原身又鞠了一把同情泪。

原身在诞下幼女杜斐斐之期,其母当时病重,原身早产消息传回时,其母当即便是晕厥了过去,又有子诞下却是个死婴,原身经受不住打击,大出血,还是几经圣手,这才捡回一条命去,等其坐满满月之后,原身才知,就在其坐月期间,其母病逝发丧。

且不说,原身未见其母最后一面,就连最后发丧入土,原身也未能送其母最后一程,这种种,虽知大哥是为自己好,可毕竟那时她明明已清醒过来,原身如何意难平,这便成了其心中的一道坎。

直至两年后,她的夫君杜鹤,将杜斐斐强抱到妾室屋内,至此原身心灰意冷,不再过问府内诸事,只日日沉溺佛堂,直至大儿噩讯传来,惊惧昏迷,磕在了供香得桌案上,由此,盛蕾便接替了这个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