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海咽下已经涌到了嗓子眼的话,点头说道:“先下车吧。”

说完赵德海率先下了车,往后一看,赵景焕不紧不慢的走下马车,回头还把赵景谦从车上抱了下来。

赵景焕本身也?不算高,穿得又是圆滚滚的?,这会儿抱着同样圆滚滚的?赵景谦看着有些好笑,兄弟两个长相并不相似,但手拉着手站在一起却看着知道是一双兄弟。

赵德海的脚步一顿,方才因为儿子的?一句话觉得?他有些凉薄,但此刻瞧着他照顾弟弟,又觉得?自己多想了一些,到底只是个孩子呢。

“跟上来。”赵德海提醒了一句,想了想又伸出手一左一右的牵住了两个儿子。

赵景焕抬头看了眼亲爹,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打算让他们去看看寒冬腊月饥寒交迫的?老百姓。

赵景谦拉着亲爹的手却没有那么多心思?,笨拙的?跟在他身边。

父子三人走过一段路,忽然看见前?面热闹起来,却见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搭建着一批临时的草棚子,数一数大约能有十几个棚子,而每一个草棚下面都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

原来不是去京城附近的?村子看百姓生?活,而是让他们来看施粥的?场景。

“老爷,您怎么来了?”林管家迎了上来。

怪不得?这几日都没瞧见林管家,原来是在这边,赵景焕心想。

“我带他们过来看看。”赵德海并未解释,反倒是带着赵景焕和赵景谦走到锅子之后,自己接过了那个勺子。

锅里头熬着的?是稀粥,大约是加了一些杂粮之类的东西,看着杂七杂八的一片,闻着就觉得?味道十分一般。

赵德海伸手搅和了一下,道:“快好了。”

他说完这话,林管家就去旁边抓了一把沙子扔进?了锅中,赵景谦惊讶的喊了一声:“林管家……”

林管家只是笑盈盈的?问道:“二位少爷可知道为何要往白粥里头扔沙子?”

赵景谦板着脸气呼呼的说:“为何?这粥原本就稀拉拉的?吃不饱,扔了沙子还怎么吃?”

赵景焕倒是在旁边解释道:“谦儿,林管家这么做是为了让真正需要的?人能喝道这碗粥。”

赵德海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大儿子能这般迅速的?想到关键。

迎着赵景谦疑惑的?眼神,赵景焕继续说道:“京城附近的?老百姓,有日子过得?苦的,也?有日子过得?好的,若是施放浓稠干净的?白粥,那不管日子是不是难过,老百姓都想来占一个便宜,甚至京城里头的人家也?会来凑热闹。”

“人一多,就算京城的大户人家都愿意施粥也?是撑不住的。”

“可现在施的是杂粮粥,不好吃,里头还有沙子割嘴,除了真的?填不饱肚子的?人,其他人便不会来蹭吃了,这样真正有需要的?人才能吃到。”

“原来是这样。”赵景谦羞红了脸,“我还以为林管家刁难百姓,原来是我错了。”

林管家笑着说道:“不怪二少爷,不知道的?人都会这么想,倒是难为大少爷一眼看透了。”

赵德海也露出几分笑意,招手让赵景焕站在自己身边帮忙。

大兴还算太平,京城又是富裕之地,这周围的贫民也?不算多,但出现在队伍中的人无一不穿得破破烂烂,脸色蜡黄,看着便知道生?活潦倒困苦。

他们果然并不嫌弃这杂粮粥的?味道,也?不怕里头偶尔出现的?沙子,连最后的每一滴汁水都舔舐的?干干净净。

甚至有一些一看便知道是乞丐,浑身上下乱糟糟的?,也?不知道他们平日里住在哪里,在这大雪天又要如何的?避寒。

眼看着他们拿着缺口的陶碗打粥,还未走开?便忙不迭的喝起来,脸上的?笑容让人看着心酸又怜悯,赵景焕的?心思?也?变得?沉甸甸的。

他得?感谢系统挑选的?身体不错,穿越之后便在富足的赵家,要是真把他送到赤贫之家的话,在这种?环境之下别说读书了,保证温饱都是问题。

这般想着,赵景焕的?脸色也露出几分深思来。

在距离他们不远的?棚子里,一人忽然问道:“那边似乎是赵德海和那孩子。”

徐公公连忙说道:“正是赵大人和两位赵公子。”

微服私访的皇帝笑了一声,道:“他倒是有心思?,还知道带着孩子过来看看,不像有些人装样子都装不全。”

徐公公不敢接这话,毕竟皇上今日突发奇想微服私访,却看见听见了一些让他龙心不悦的事情?,此刻恐怕还憋着气呢。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又说道:“朕想起来,这施粥的?事情?,还是当年赵怀提出来的。”

徐公公笑着说道:“赵公确实是体恤百姓。”

皇帝的?脸色却不那么明朗:“是啊,若是他还在的话就好了……京城附近尚且还有人需要施粥,其余地方就更不论了,说到底这都是朕的?不是。”

徐公公不敢再开?口,皇帝嘴上说自己的?不是,但心底到底怎么想就不一定?了,只是作为皇帝的?身边人,徐公公却知道这一次又有人要倒大霉了。

施粥的?过程只持续了半个时辰,但一直在帮忙舀粥的赵景焕也?觉得?手臂发酸,赵德海看了一眼儿子,笑着说道:“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回去吧。”

三个人又一次坐上了来的马车,只是这一次没有人提前熏暖车厢,上去之后依旧是冷飕飕的?。

赵景谦大约是觉得?自己没帮上什么忙,低着小脑袋有些失落。

赵德海看了看两个儿子,语重心长的说道:“人都是喜欢享乐的?,但是父亲希望你们锦衣玉食的?时候,也?能知道天底下并不是人人都能如此。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些老百姓或许吃不饱穿不暖。”

赵景谦抿了抿嘴,抬头说道:“爹,我以后可以少吃点,不做新衣服,省下来的银两就用来施粥。”

赵德海笑了一声,抚须说道:“都是不必如此,赵家每年都会留出银两来施粥。”

赵景焕却托着下巴不说话,赵德海坐等?右等他依旧不开?口,忍不住问道:“阿彘,你怎么不说话,怎么?难不成舍不得?一件新衣服?”

赵景焕笑了一下,看着赵德海说:“爹,儿子有些话不知道当不当说,不说吧,憋得?慌,说出来吧,怕您生气。”

赵德海冷哼一声:“你惹我生?气的?时候还少,有什么不敢说的??”

“那我就说了。”赵景焕笑嘻嘻的说道。

“爹,儿子先问你一个问题,赵家每年施粥多少天,一次施粥多少桶?”

赵德海皱了皱眉头,还是如实回答:“若是像今年这般无灾无难的,只有年底才会施粥三日,若是有地方受难,便长一些。”

赵景焕点头,继续说道:“那京城的富裕人家都会来施粥吗?”

“倒也?不是每家每户,但大多会来,毕竟……”毕竟皇帝还看着呢,装样子也?得?来一下。

赵景焕便又说:“京城是天下繁华之地,富贵人家肯定不少,就算每家每户一天只施粥一次,每次就施粥一桶,那也能养活不少人了。”

赵德海点头说道:“是啊,自从有人施粥,京城附近倒是从未听说再有人饿死。”

赵景焕又问:“爹,那你们施粥多少年了?”

赵德海愣了一下:“已经有十数年。”

赵景焕便问道:“这都十几年了,来领粥的人还是那么多吗?”

赵德海整个人僵住了。

赵景焕却继续说道:“爹,施粥自然是好事,能够让饿肚子的?老百姓有粥可以吃,能够活下去,可是一年年的?施粥,京城施粥的?总量大致不变的?情?况下,为何年年都有这么多人来领粥?”

“您有没有想过,每年来领粥的人是同一批,还是不同批?若是同一批人,那么十几年的时间,原本穷困潦倒的?依旧穷困潦倒,甚至他们的孩子都穷困潦倒。”

“若是不同一批,那不就是说在堂堂京城附近,竟然有不少百姓一年年的?过下去,日子反倒是没好起来,反倒是越过越差了?”

这些话让赵德海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赵景焕却像是没看见他的?脸色,继续说道:“爹,您在户部任职,肯定知道京城附近的?税收情况,若是这十几年的时间人头税相差不离,地税也?并无增减的话,家有恒产的老百姓为何要来喝这些没有滋味还有沙子的?杂粮粥?”

“若是相差巨大,那风调雨顺的?到底是差在哪里?”

“爹,今日儿子受训了,但心底依旧有一个困惑,既然都说大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那这里堂堂京城繁华之所,天子脚下,为何还需要年年施粥?这些乞丐到底是哪里来的?总不会有人天生?就是乞丐吧?”

“这分开?看都没问题,似乎都是好事,但放在一起看的?话岂不是自相矛盾?”

赵德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再一看说出这番话的?赵景焕一脸无辜,而旁边的赵景谦听得目瞪口呆,皱眉说道:“你说的很好。”

随后却又说:“今日的事情?,只有我们父子三人知道,回去之后便忘了吧。”

“你们还小,只需要好好读书,朝堂上的?事情?父亲自会处理。”

“记住了吗?”

“记住了。”赵景焕赵景谦异口同声的说道。

赵德海尤且不放心,实在是大儿子开?窍之后有些聪明过了头,他说一句倒是有一百句等着,有时候让赵德海也?觉得?胆战心惊。

他瞪了一眼儿子:“尤其是你,多看多听多想,别多嘴。”

赵景焕觉得?自己很无辜,要不是在亲爹面前的?话他还不想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