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全国青少年钢琴大赛在湛海举行,有意思的是此届比赛不同以往在室内举行,而是将场地搭建在了近海的沙滩上。

卢蔚澜刚结束一场巡回音乐会的收尾,就接到了赛事主办方的受邀,充当此次比赛的评委。这场赛事一共举办了三天,最后一天争夺一席位置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侄子卢轶,另一个则是个安静的少年。

长的好看的人,总是一眼就能轻易吸引住他人的目光,更何况这个少年琴技娴熟,在同龄人之中尤为突出。

不出意外的,她那个骄纵的侄子败在了对方的琴技之下,输掉了第一席。

比赛结束之后,主办方就着比赛场地稍加布置,替进入十强的钢琴手举办了庆功宴。

卢蔚澜也参加了这次庆功宴,其间和这次的冠军容话聊上了几句话。从容话的举手投足和言谈之中,更为欣赏对方,而作为老前辈面对这样的好苗子,少不得要提点几句。

聊完之后,卢蔚澜就打算去找她的侄子卢轶谈谈心,结果在宴会上搜寻了一圈也没看见卢轶的身影,询问在场宾客后,才得知有人看见卢轶一个人开着快艇往深海去了。

卢蔚澜担心卢轶出事,在主办方的帮助下找来了几首游艇开往深海去寻找卢轶,她自己也跟着上了一艘游艇。

海上信号微弱,卢轶的电话根本打不通,她心急如焚,害怕卢轶真的因为输掉比赛做出什么傻事。

开游艇的是个青年人,看见她着急劝说道:“别急,今天晚上大概率不会有风浪,你侄子不会有事的。”

话音一毕,整个游艇便猛地一震,卢蔚澜的头被狠狠的撞在了玻璃罩上,整个人差点被撞击的惯性甩进海里。

游艇彻底熄了火,青年人的额头上撞出了一个大包,他从位置上站起来,打开照明往前看了一眼,骂道:“操,触礁了。”

卢蔚澜本来就心急,刚刚一撞撞的她头晕眼花,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直挺挺的往礁石上撞,你怎么开的?”

“卢小姐,这触的是暗礁!我要是长了双透视眼,我一定绕着它开!”青年人也动了气,“大晚上的陪您来找侄子,我也是担着生命危险的!”

他说完,爬到游艇后方,拿出一个橡皮艇丢到了海里。

卢蔚澜警惕的问:“你干嘛?”

“还能干嘛,游艇坏了,我当然只能手动伐回岸边了。”青年人灵活的从游艇上翻到橡皮艇里,“咱们出海没多久,我一个人五十多分钟能游回岸边,带上您的话时间得加倍。何况您身娇体弱的,还是就在这里等着我找人来吧。”

卢蔚澜盯着青年人的脸看了一会儿,理智的点了点头,“你注意安全。”

“得嘞。”

卢蔚澜不担心这人会抛下她不管,因为出海的时候有很多人在场,那些人要是只看见对方一个人回去势必会追问她的下落,并且附近的海域还有几艘同时出行的游艇,运气不错的话她可以在对方带人来解救他之前,先等到其他游艇的救助。

然而事实证明,她的运气背到了极点。

从九点半等到十一点半,手机的电量从百分之五十耗到百分之二十。

这一段等待的时间对她来说简直是煎熬。

头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脸上精致的妆容也掉的七七八八,游艇上唯一的救生艇被取走,卢蔚澜甚至有想过自己就这么跳下海从海里游回岸边,结果她刚一从座位上站起来,沾了海水的高跟鞋一阵打滑,她又摔回了原位。

现在是春天,海上的夜风有些刺骨,她自暴自弃的脱下脚上的高跟鞋,将其中一只猛地丢进海里。她瑟缩着躲在角落里,用晚礼服冗长的裙摆包裹着自己的肩膀,无助的哭了出来。

咕咚一声,冰冷的海水溅到了她的发尾上。

“你为什么哭了?”

一个男声在卢蔚澜的耳边响起。

她愣了一下,立刻抬起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声问:“有人吗?有人在吗?是不是有人在?”

那个男声沉默了片刻,才应答:“有人。”

海域上没有灯,暗的伸手不见五指,卢蔚澜打开手机上的照明努力的往声音来源处照去,看清不远处一块礁石上坐着的模糊人影后,就听到对方道:“关掉。”

这声不像刚才那样平静无波,卢蔚澜隐约听出对方语气中藏着的怒意,忙不迭关了灯,不敢再照。她现在孤身一人,好不容易遇到个活人,当然不能将对方惹怒了。

但她心中又有些存疑,一个好端端的人为什么无缘无故的会出现在海域的礁石上,遂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来找我的吗?”

男人模棱两可的说:“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卢蔚澜思绪稍转,“和我一样被困在这里?”

男人道:“嗯。”

卢蔚澜听完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了身体,“你既然一直在这里刚刚怎么不说话,非要等我哭了才说话,是在看我笑话?”

“没有。”那人沉吟道:“刚刚我在睡觉。”

卢蔚澜心如死灰,这人都睡了一觉,不知道被困在这片海域多长时间了。由此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卢蔚澜眼眶的热意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冷的鼻头发痒,过了好一会儿,说:“你会游泳吗,会游泳就来游艇里坐着,总比你在硬石头上睡觉要舒服。”

她刚说完,便听见海水游动的声音,随即游艇动荡了几下,她感受到自己身边多了个人。

卢蔚澜本想拿出手机照明,但又意识到对方刚刚似乎不喜欢他这样,便说:“你是不是坐到我旁边了?”

男人应声:“在你旁边。”

卢蔚澜点了点头,同情道:“你别担心,有人回岸边去了,他会找人来救我们的。”

她本意是想安慰对方,谁料她一说完男人却反过来问他:“那你刚刚为什么要哭?难道不是害怕没人来救你?”

被男人戳穿心底最深的恐惧,卢蔚澜的眼泪刹那便掉了下来,她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我在安慰你,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安慰你……还安慰错了吗?”

男人:“你,我……”

卢蔚澜抿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男人在黑暗中像是讨好的用手轻戳了戳她的背,立刻被她躲开,眼泪却流的更凶。

她的身后寂静片刻,突然响起一段低低的吟唱声。

空灵。

这是卢蔚澜听到这个声音后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词汇。

她描绘不出来这声音有多美,美到甚至有些不真实。

塞壬之歌,大抵不过如此了。

卢蔚澜听着这一段连一首完整曲目都算不上的低吟浅唱,出神到忘了继续哭泣。她伸出手想要碰一碰拥有这样一幅天籁嗓音的男人,又怕惊扰到对方的歌声,手伸到一半想要退回去时却被男人在中途抓住,说:“你别哭了,我送你回去。”

卢蔚澜发怔的问:“你会修游艇?”

“不会。”男人说:“但是我可以让它游回去。”

他说完过了一会儿,游艇便真的开始动了起来。卢蔚澜回过神来,感受着因为游艇的移动而迎面刮来的寒风,打了个寒颤,“我被骗了,游艇明明是好好的……他竟然骗我说是坏的,一个人跑了!”

男人安静的没说话,卢蔚澜怕打扰到对方开游艇,隐忍着一腔火气没发作。开了一会儿后,她突然意识到:“这么黑你能看得到?你别乱开又触礁了!”

男人却说:“我夜视很好。”

卢蔚澜抓着游艇扶手心惊胆颤,等男人开了大概有七八分钟后没见出什么事,她半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了一点。

男人似乎开游艇开的极为得心应手,不像前一个抛下她走的人一样,每次一踩油门她都得跟着往前耸。

只听男人突然说:“我有听到你弹钢琴。”

卢蔚澜:“电视上?”

男人沉默数秒,“晚上,在海边,很多人围在一起。”

庆功宴上为了营造气氛,她的确弹了一首曲子,卢蔚澜笑着道:“怎么样,我弹得不错吧?”

“很好听。”男人沉声道:“我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好听的声音。”

卢蔚澜略微一怔,“你的嗓音,才是我听见过最好听的声音。”

她所见过的音乐家里,没有一个拥有对方这样完美的嗓子,天生的歌唱家。

男人却不说话了。

卢蔚澜由衷的欣赏男人这幅歌喉,把他当做出席庆功宴的某位歌唱家,“我叫卢蔚澜,希望能够认识你。”

她刚说完,一阵扯着嗓子的高喊传进两人耳朵里,“小姑!小姑!卢蔚澜你在哪儿!”

“卢小姐,卢小姐……”

“卢小姐您听见吗,听见回答我们一声!”

远处的灯光逐渐向他们靠拢,卢蔚澜惊喜的答道:“我在这里!”她顺手抓住男人的手臂,却意外的冰冷,即将获救的喜悦令她的大脑来不及思考,“我侄子来找我们了,我们可以一起回……”

话没说完,男人便抽回了手臂,“嗯,你走吧。”

卢蔚澜:“你什么意思?你不和我一起走?”

“离岸边很近,我可以自己游回去。”他说完便猛地跳进了海里。

卢蔚澜莫名其妙被溅了一身海水,“喂,你游的过去吗?”

男人似乎还没游远,“没问题。”

“那你留个微信给我啊,我想认识你!”卢蔚澜毫不避讳,“还有你叫什么名字!我都没跟你道谢。”

几艘游艇开了过来,光刺的卢蔚澜有些睁不开眼,就在她以为要和这个男人失之交臂之时,空灵的嗓音传进卢蔚澜的耳朵里。

容话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他说了什么?”

卢蔚澜摩挲着自己的手背,回忆起那句话,眼中噙了一点柔和,“他说,他明晚在举行庆功宴的海边等我。”

“奇妙的相遇。”容话声淡:“像童话。”

卢蔚澜笑着问他:“还是《搜神记》吗?”

容话也笑:“也许?”

卢蔚澜却敛了笑。作为一个倾听者,容话十分识趣的接着往下问,“您真的去赴约了?”

“当然。”卢蔚澜口吻状似嘲讽,“一赴就赴了半个月,还是夜里。”

“就跟偷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