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话给乔菁打电话请了假,回到家后吃了感冒药倒头就睡,从下午睡到晚上八点,才醒过来。

卧室里没开灯,一片漆黑。

容话伸手按了按床头一侧的灯源按钮,头顶的灯没亮,还没来电。他遂掀开被子下了床,凭着对屋内构造的熟悉,摸黑走出房间下到一楼。

昨晚用过的烛台不知道被放到了什么地方,他走到厨房里拿出手机。手机自动连上WiFi后,接二连三的滴声响起,他打开手机一看,发现盛玉宇给他发了十几条信息。

他快速扫过屏幕上的内容后,一个电话便给盛玉宇拨了过去。

没等到接通,话筒里便被一阵忙音给切断了。

容话疑惑的打了几个字给盛玉宇发过去,问对方什么情况,刚一发完屏幕一黑,没电了。

估计盛玉宇还在老家,信号不好打不通电话。

他没在这件事上过多联想,坐回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便开始发呆,眼神放空的望着屋内漆黑一片的景象,还是觉得熟悉又陌生。

一年前,公司资金链断裂导致破产,身为负责人的父亲身患绝症操劳过急,最后死在了重症监护室里。负责人死后,生前遗产就要用来拍卖还清债务,容话为了留下父亲生前和他唯一居住的房子,向一家贷款公司贷下了三亿借款,还给债权人,这才得以保住现在这套别墅。

别墅内的摆件、家具但凡值钱的东西都被容话亲手卖了用来先还上一笔贷款,但他贷款的数目实在不低,即便还了一笔,现在还背负着差不多两亿五千万的债务,再加上每个月的利息,数额庞大。

家里突逢巨变那几个月,他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眼睁睁看着家中的一切被估值公司的工作人员一件件盘点走,变成空荡的寂楼。

他的父母都是孤儿,因此在有了他之后便将自己身上所缺失的双亲之爱加倍灌注到他的身上。

所以,容话是在精心呵护的象牙塔里长大的。没经过风浪,没尝过饥饿,也没见过这世间的险恶,但在二十岁的这一年里,他却把前二十年没尝过的东西都尝了个遍。

他从小学钢琴,在他的认知里,钢琴是艺术,是美学,是失落学者用来表达满腔爱意和渴望的源灵之键。钢琴可以是任何东西,但唯独不是用来演奏取悦人心的赚钱工具。

他从前对演奏乐器以此来换取金钱的人是不屑一顾,更甚可以说是嗤之以鼻的。

他才刚上完大一,父母是唯一的亲人。家里出了事后,从前冲着他家室来和他结交的人对他避而远之,他没有钱还债,也没有任何人会帮助他。

他唯一会的只有弹钢琴。

时间也没能给他喘息的机会,连失去血亲的悲痛空隙也没有,他就开始将他从前视为珍宝的才华拿来当做生活的工具。

时间一长,他甚至有些庆幸,幸好还能用钢琴赚钱养活自己,而不是自嘲变成了从前自己鄙夷的人。

至于原因,不过是孤高被磨成了平角,热血被浇湿了冰。

容话从沙发上站起,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屋外的灯光便倾泻进来,照亮别墅内的一片角落。他推开窗,放眼远望,小区中央有一个巴洛克式的高塔建筑,一枝独秀,比周围所有的别墅都要高。高塔上放置着一个圆形的罗马时钟,可以让人在远处看清时间。

夜晚9:36。

容话记得那个叫老欧的工头说,慕别要晚上十点才下班,从施工队到家里的车程,大概要将近一个小时,慕别回来差不多十一点了。

思及此,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忘记告诉慕别家门的密码了。他明天还约好了上午八点半要去给另一家的孩子当家教辅导钢琴,那家人住的比较远,他早上六点半就要出门。

容话有贪睡的毛病,要是晚上睡的太晚,隔天早上几个闹钟都很难叫醒。他思忖了一会儿,走到门前将门打开,自己则又重新回到沙发上,脱了拖鞋闭着眼躺了上去。

他把门打开睡觉,即便他后半夜睡熟了听不叫敲门声,慕别还是能进来。而且小区的安保很不错,从来没发生过小偷入室抢劫的案例,更何况即便有小偷摸进来,他家里也没有东西值得小偷看上的。非要说容话还要顾虑,大概也只有厨房里的冰箱和他睡下的沙发。

不过要向挪动冰箱必须从他眼前过,要向搬走沙发也必须把他人弄走,这也是容话为什么不回自己房间睡而要在客厅沙发睡的根本原因了。

他今天白天差不多睡了一天,其实睡意并不是很浓,但为了能够每天按时到岗工作,他还是在努力酝酿着睡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容话的意识处于沉睡和清醒之间时,耳畔边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他尝试着睁开眼帘一看究竟,却愕然发觉自己力不从心,眼睛睁不开了。

他心里立时警铃大作,直觉自己可能栽了跟头,引狼入室,真让小偷给顺着门摸进屋里来了。

窗外泄进屋内的灯光突然暗了很多,容话感觉自己身前多了一个人,挡住了光亮,同时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容话握紧拳头,用指尖狠狠掐了一下掌心,疼痛刹那传遍他的大脑,他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拳风凌厉,对着来人挥了过去——

然而他挥出去的拳没触及到柔软的皮肤,反而被一只有力的手制住,“想打我?”

容话闻声瞬间回神,向抓着他拳头的人看去,借着模糊的光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对方的面容,“是你?”

慕别放开他的拳头,将另一只手提着的东西往茶几上一放,顺势在他身旁坐下,语气听不出情绪的道:“不是我还能是谁。”

“抱歉,我以为是家里来小偷了。”容话面露歉色,“不是真的想打你。”

慕别眼视大开的房门,说:“开门睡觉,你这不就是在等候盗匪大驾光临?”

“不是,我在等你。”容话揉了一把自己睡的有些微乱的头发,“我忘记告诉你家里的密码了,你晚上要很晚才能回来,我明天又要早起,我怕自己睡的太沉听不到你的敲门声所以才把门打开……”

慕别眸光回转,落到容话的脸上。睡的半梦半醒的少年眼睛里水光熠熠,湿润无比,他的视线似有若无的掠过对方这双水润的眼,淡声问:“你家密码是多少。”

容话说:“0723”

“好。”慕别轻颔了颔首,“我知道了。”

容话甩了一下刚才对慕别出拳的手,从沙发上坐起来,“你反应很快。”

他从小练武术,身手和反应都不是普通人能够比拟的。刚刚对慕别出的那一拳至少使出了七分力,换作普通人是躲不开的,只能硬挨下。

慕别面不改色道:“搬砖的时候反应不快的话,手臂没力气了,随时可能把自己砸到。”

容话没答话,心里却在想搬砖是不是真的能链反应。他若有所思的走向厨房,还没从客厅走出几步就被慕别叫住:“你做什么去?”

容话没回头,说:“去冰箱里给你拿吃的。”

慕别跟工头谈待遇的时候他听的一清二楚,对方为了多拿点工资连工地的盒饭待遇都不要了。他挺同情慕别的,所以早就给人备了晚饭。

“回来。”慕别说:“我吃过了。”

“吃过了?”容话顿住脚步回头,问:“那个叫老欧的工头不是说不给包饭吗?”

慕别从沙发上直起身,“所以我在外面买了。”他俯下身,指节敲打着茶几边沿,“给你也买了一份。”

容话顺着慕别敲击的地方看过去,桌面上放着木色纸袋,隐约有白色的热气从袋子里冒出来。他走上前去,拉开袋子把里面打包盒里的东西拿出来,还有些烫。

“你花了多少钱?”容话揭开盒盖问。

慕别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几张百元大钞和一些零钱递向容话,“今天的工资,花剩下的都在这里。”

容话眨巴了下眼,有些没反应过来,“你,给我?”

两人之前隔着一张茶几,慕别从沙发上坐起,向前俯身,捉起容话的右手将对方的手掌摊开,把钱放到了容话的手心里,说:“这是房租,先交一部分,余下的我再每天给你。”

容话感受着掌心里几张薄纸的重量,“给多了……”

“不多。”慕别单手提起衣角,朝容话笑了一下:“你让我住这么大的别墅,这些只是九牛一毛。”

容话语塞,他家是别墅不假,但屋内空荡的就跟库房差不多,根本算不上“别墅”。

他念头刚辗转过,就看见慕别舒展手臂将身上的衣服一把脱了下来,容话一脸茫然的看着慕别,问:“你脱衣服干什么?”

慕别把衣服往身侧一放,说:“你没闻到吗?”

容话仍旧茫然:“闻到什么?”

慕别的身体又往前倾了倾,在昏暗中,和容话的距离一下子离的极近,他沉声吐出两个字:“汗味。”

容话闻言,下意识的吸了吸鼻子,还是什么味道都没闻到,便说:“没闻到。”

大概是感冒还没好全的原因,呼吸道感染,所以闻不出味。

慕别嗓音含笑,说:“可你的衣服上全是我的味道,也闻不出来?”

容话更为疑惑,好端端的他的衣服上怎么可能染上慕别的味道?正要开口询问,下一刻,大开的屋门外传来一声高喊:“容话,你的小田螺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