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病房明亮而整洁,窗户开着,微风从窗外透进来。齐眉的病房不大不小,正好符合她一个当红流量明星的身价。

“……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季江城,但是就算被拒绝了也用不着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吧?啊?你看看,现在新闻报道上铺天盖地的都是你的负|面新闻,本来你跟着那个季江城胡闹学赛车这件事就已经很败观众缘了,现在好了,你都直接飙到人身上去了……”

齐眉病床边上坐着个喋喋不休的男人,三十多岁,西装革履,看着一副精英骨干的架势,说起话来喋喋不休像上了更年期。

齐眉压根儿没听他的,她双眼盯着天花板,还在怔怔出神。

只有真正经历过抑郁自杀的人才知道,心理疾病影响的并不只是想法,还有身体和大脑。她刚刚自杀,实打实的自杀,头脑里还满是消极的想法,但是她现在在她二十二岁的身体里,一切都那么年轻朝气而清晰,哪怕是那些消极的想法,也无法阻止她理智地思考。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呢?

她好像做了一场大梦,不是梦到自己回到了二十二岁,而是梦到自己八年后浑浑噩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到底哪个才是梦?

齐眉出神了好半天,男人唐僧念经般的声音终于渐渐钻入耳孔:“……我们过几天就开个新闻发布会,在那之前呢,你先去跟季江城道个歉,人家伤得比你还重,你就一个左腿骨折,他两个手和一条腿都骨折了,还有脑震荡!”

“好!”齐眉脱口而出。

“好?那行,我给你准备个稿子,你记得背熟……”

“什么稿子?”齐眉终于低头正眼看了一眼男人。

“新闻发布会的稿子啊,”男人说,“你要严肃深切地表示自己的悔过……”

“悔过?悔什么过?”齐眉一把掀开被子,在男人的大呼小叫中用个右脚蹦跶着跳到了窗边往外看,一边看她还一边拿起床头的手机细细观察,越看心情越好。过去的几年就连短暂的快乐都成了奢侈的事,抑郁情绪就像一座大山,让她连挪动一下都觉得需要消耗全身的力量。

她现在相信,当人产生心理疾病的时候,大脑的结构也会跟着变化,她病了,可没人意识到,而她现在回到了过去,在一切都还未曾发生不可逆的变化之前!

齐眉觉得自己又恢复了对世界的感知,一切都向她敞开着,她扭过头看向男人,恶狠狠却又痛快地说:“悔过?我就是蓄意撞的季江城。这是他应得的!”

男人愣了好半天,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齐眉的额头:“哎哟,没出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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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江城住在同一个医院的最高层病房。当时事故发生之后他被直接撞得失去意识,醒来已经在医院里了。他和齐眉都伤得不轻,就近送医就送到了这儿,以他的身份,住在顶层的VIP病房是毫无异议的。

他醒来之后就是全身酸疼,麻醉还没过去,可就是浑身难受,想起昨天的事故就恼火得烧心:“那个女人是不是疯了?!我季小少爷那么多女人,哪个敢威胁我?竟然还敢撞我,我看她是不要命了……”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一个声音从病房门口传来,季江城抬头一看,瞬间腿就软了,“哥、哥……”

站在门口的曾贤还穿着上班用的西装,夹着公文包,一只手插着裤袋,慢条斯理地往病房里迈了两步,不远不近地站在那儿看着季江城。

“老马。”他一开口,在季江城边上的人就马上一鞠躬退了出去。

“哥……不是我犯事,是那个女的神经病!”季江城一见老马被赶出去,顿时更慌了,“我都跟她分手了,她自己纠缠着我不放,昨儿大晚上开个车就来撞我,你看,把你送我的保时捷都撞坏了!”

曾贤没有搭话,他又上前了两步,空着的手放在季江城吊起的腿上,从大腿到小腿总共不轻不重地拍了三下。虽然整条腿已经上了石膏,但是曾贤那手上去,就好像直接落在了他石膏里的腿上似的,力道一点都不虚。

季江城心惊肉跳,冷汗狂冒,紧紧盯着他的手一动不敢动。

曾贤曾经就这么单手捏断过别人的脚腕子,他现在一闭眼都能想到自己的腿废了。

曾贤不咸不淡地开口说:“我看没什么。”

季江城还想辩解:“哥,这次是真的,我真的没对不起她,她自己发神经大半夜地来我俱乐部闹事,就盯着我追,我除了上车也没别的办法……”季江城两个手都吊着石膏,他使劲儿对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努嘴:“你看啊哥,你看我手机里我跟她的微信,我可都说得很明白了!”

可曾贤一点也不想看季江城的手机。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抽出一张便签,贴在他的石膏腿上,正对着季江城的脸:“这个病房,今天晚上之前去赔礼道歉,我不管你怎么去的。”

“哎,哥!哥!……”

曾贤转头就走。

季江城喊了好一会儿,见实在是喊不回人来了,又转而喊老马:“老马!老马你死哪儿去了!”

“五少爷。”老马进来叫人。

季江城想砸东西,两个手都在石膏里,什么也砸不了。他狂乱地用一条完好的腿踹了半天被子,脸红脖子粗地说:“你给我搞个轮椅过来!去这破地方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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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贤离开病房后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季家兄弟多,一个个的都不省心,今天处理完一件,明天还有三四件。曾贤自己手头的工作还没做完,虽然不想加班,但这是消耗上班时间出来的,今天的活赶不完,明天就完不成明天的计划。他开着自己的小尼桑从车库里驶出医院时,正驶过齐眉的楼下。齐眉盯着那辆小尼桑看了好一会儿。

“王阳明,昨天谁送我来医院的?”齐眉这经纪人就跟大文豪一个名字,齐眉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就一直叫他大名儿。

王阳明楞了一下说:“不是救护车吗?”

“是救护车吗?”齐眉楞了一下,“我记得有人送我来的医院……”

“嗨,得了吧祖宗,您当时都差点擦到大动脉了,不是医护人员谁敢那么挪你?还给您风驰电掣送到抢救室啊?”王阳明翻了个白眼,又开始对新闻发布会的事上心,“我说你好好的没事撞季江城干什么?天下渣男那么多,人家也没真的对你身体造成什么伤害,你就当良心喂了狗,何必赌上自己的未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呢……”

齐眉没有说话。

王阳明继续“谆谆教诲”:“当初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我不看好,哪个攀土豪的明星有好下场的?那是凤毛麟角!而且你也不看看这人的名声,当时怎么说你都不听,还跟我在那儿对他各种洗白的,你说说……”

齐眉觉得烦。但是王阳明没说错,而且他说得让齐眉也窝心。当时唯一一个反对她飞蛾扑火般扑向季江城的就是王阳明。本来在别的明星那儿跟季江城谈恋爱是个很好炒作的点,可到了齐眉这儿就不一样了,齐眉容易感情用事,一动了真感情什么理智都抛光了。季江城一个老油条,知道怎么让女人对他掏心挖肺的,齐眉刚刚大学毕业没什么经验,一进入社会就赔得老本不剩。

王阳明劝过她好多次,没用。恋爱中的女人没有智商。

齐眉现在多少能听进去了,可却是用死的教训换来的。这个代价太大了。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那是因为刚刚醒来的时候她以为那只是死前的幻觉,现在要她再做决定,她肯定不会出此下策。

见齐眉闷声不吭,王阳明也心软了下来:“我知道,做这一行其实挺孤独的,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去做什么都享受不到普通人的快乐,但是你想想,你还有爱你的家人,还有我们这些朋友。你做那么危险的事,万一有个好歹,我们可怎么办?我可不是为了赚钱才带你的,当初带你的时候你是所有签约的人里面表现最差的!”

齐眉翻了个白眼。那又怎么样,现在这个流量社会,谁长得好看谁就有道理。她齐眉不是最有能力,却确实是最漂亮的一个。

以前王阳明说什么家人朋友,在齐眉耳朵里就如同放屁。她觉得用家人朋友的爱来威胁她,那就是道德绑架。可她死过一次,一切都不太一样了。

齐眉说:“新闻发布会我会去的,但是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一辈子都不可能道歉的。”

她刚说完,房门就被敲响了,王阳明以为是医护人员,喊了一声“进来”,就见到一个中年男人推着个轮椅进了屋,轮椅上坐了个王阳明和齐眉都意想不到的人——季江城。

季江城被他们俩这么盯着,别提多难堪了,瞪大一双眼睛强装气势,又一边恶狠狠地看了齐眉一眼。

齐眉的一条腿也裹着石膏,但她是真的生得好看,穿着病服显得楚楚可怜,看向他的时候目光不再带有痴狂,反而有一种冰凉的冷意。季江城被她这么一看,觉得自己最初因她惊艳而跳动的心脏又突然开始蠢蠢欲动。可他是见识过齐眉疯狂的,齐眉爱起人来奋不顾身,他怕被这种疯子缠上。

只是哥的话他得听。不然下场比疯子缠上更惨。

季江城很憋屈,憋屈地瞪着面前的空地,蹦出几个字:“对不起。”然后他一挥打着石膏的手,身后的老马就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子放在齐眉的病床上。季江城用能动的腿使劲踹了两下空气,怒道:“我让你赶紧带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