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陡然从座位站起,往白衣女子方向走去。

铃铛表情不变,眼睁睁看着花满楼过去救人,对于病人糟糕的状态熟视无睹。

听到白衣女子惊恐的声音:“给我下毒的人说,只要牡丹花占据完我的脸,我就会死亡。”

她拉着花满楼的衣袖,惶恐无助:“您是大夫吗?大夫,求求您救救我,我不想死。”

花满楼安抚她的情绪:“没事,我不会让你死的。”

搭上她的脉搏。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或许是花满楼的笑太温柔,太有亲和力,白衣女子激荡的心湖慢慢恢复平静。

她仍是抓着花满楼的袖角不放:“我……我感觉很不好。脸里面似乎有东西在动,不碰还好,一碰就疼。血越来越热,我全身都像架在火上烤,经脉仿佛在燃烧。”

花满楼嗓音轻和缓慢:“没事,别怕,你不会有事的。我师承药王孙思邈一脉,得他真传,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孙思邈的名头一打出来,白衣女子如同吃下定心丸,对着花满楼露出闪烁着泪光的笑容:“好,谢谢大夫。”

又低头小声告诉他:“让我变成这样的那个人说,他是给我下的毒,只要我找得到人救我,他就饶我一命。”

“毒……”花满楼眉心微皱,他专攻的其实是治病救人,对于偏向江湖的毒术,了解不多。

在白衣女子注意到之前,舒展眉头,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病人,使对方害怕。

“抱歉,我学艺不精,对毒之一道不甚精通……”花满楼坦然承认,白衣女子眼中流露出悲伤的绝望。

那人是不会给她遍访名医的机会的,他随意挑的酒楼,让她跑进来求助,那就只能求助酒楼里的食客。要是里面没有大夫,或是大夫治不好她,她就只能等死。

“不过,我师姐的医术比我厉害许多,我带你去见我师姐,让她帮你看看。”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又……又没有村(:з」∠)_

白衣女子看到孩童身形的铃铛,几乎要被绝望淹没。

就这么个小孩子,医术再高明,能高明到哪儿去?

铃铛瞅她一眼:“哦,怪不得花七童你治不好,你还没学到蛊虫那里呢。”

花满楼:“蛊?”

“对啊,可不是蛊吗,她脸上那牡丹花,就是几十条蛊虫组合成的。花叶在动,是因为蛊虫在蠕动。按着感觉疼,那是废话,被重物挤压,当然会下意识咬一口。至于感觉血在烧,应该是这一品种的蛊虫在人体内时人体所产生的反应。”

骇得白衣女子软瘫在地。

酒楼里隐约几声干呕传来。

若不是这一看就是江湖人惹的事,酒楼老板都想赶他们出去了。

女子手指颤动,拼尽全力让自己爬起来,跪在地上哐哐哐磕头,声嘶力竭:“求大夫救我!”

她看得出来,眼前的小姑娘和那和善安慰她的大夫不一样。

对那位大夫,她只需要哭诉一下,对方自然会尽心尽力救她。然而小姑娘……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和她家那位给她下蛊的公子的脾性相似,若是她像对那位大夫那样对她,她只会吃着饭食,无视她的痛苦挣扎,随便她的苟延残喘,任她无可奈何。

江湖上多的是这种脾气古怪的医者,对他们而言,医者仁心还不如一个让他们感兴趣的疑难杂症。

“头你就不用磕啦。”铃铛摸出长针,“过来,自己躺在长凳上。”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白衣女子眼里倏然迸发曙光,顺从地躺上去。

铃铛随手扯来一块布给她:“咬着。我不喜欢等会你疼出声,那会很吵。”

白衣女子目光落到那原本是铺在凳子上,不知被多少人坐过的垫布:“……”

藏好自己嫌弃的情绪,白衣女子抱着“如果干净和命一定要选一样脏一点也没关系”,就要接过垫布。

一块干净的白帕放到她面前。

白衣女子抬眼,之前第一个走出来扶她的大夫脸上还是那般温和的笑。

她脸一红,蚊呐般道声:“谢谢。”咬住手帕。

一根根长针捻转在人体上,看得人心底发麻。

小姑娘沉静下来,专注得看着病人的模样,冷冽如冰。

不敢出声,不敢打扰。

白衣女子感觉全身上下出现难以启齿的,密密麻麻的瘙痒,想要用手去抓挠,又发现是痒到骨子里,不知该往哪里抓。

然后是一阵阵痛感。

像浑身被虫包围,啃噬着血肉。

怪不得那人要提前把她的嘴堵上,否则她定然会痛呼出声。

女子的脸已经肿胀不堪,比注水的猪头更为可怖。牡丹花狰狞地生长,要说没有扎针前是墨笔悄悄用力写下,用手指抚摸才能发现的凸起,现在就是肉眼可见的“浮雕”。

“看在我师公的份上,我只问一遍。”小姑娘拿出她惯用的小刀,贴在白衣女子脸上,漫不经心:“你要命还是要脸。要命抬左手,要脸抬右手。”

左手飞快抬起,又重重垂下。

太疼了。

铃铛凝神,观察着牡丹花蠕动的脉络,速度极快割断它们间的连接点,贴着面,刀尖一旋,一条条蛊虫被挑出来,拍进铃铛提前准备好的酒罐子里。

“可惜了我这坛好酒,本来要带给李大傻子的。”

一刀刀下去,女人的脸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本来是温婉明丽的佳人,如今成了恶鬼罗刹。

“好了。”

铃铛拔掉长针,示意她自己扯下手帕。

“还好给你下蛊的人,不知是自大还是小孩脾性,母虫全聚集在你脸上,所以我才能用母虫召来子虫。不然我对蛊术不太了解,要是他藏起母虫,想要逼出你体内蛰伏的子虫,得带你回师门才行……你抖什么?”

“我……我疼。”

白衣女子两眼几乎要瞪出眼眶,然而说出口的话却不像她心里真实想法。

铃铛身后传来少年的清朗声:“小女郎好医术,不知师承何人?”

“药王。”小姑娘回头看他。

少年扇子一打:“哦,江湖上居然有人敢自诩与药王孙思邈同一层次?”

白衣女子接收到他的眼神警告,一句提醒的话都不敢说,只默默揉紧边角绣着“花”字的手帕。

铃铛淡淡道:“我师承就是孙真人。”

少年:“失敬失敬,竟然是药王传人,怪不得能破这渗人的毒药。”

“其一,这不是毒。”小姑娘竖起一根手指,紧接着竖起第二根:“其二,蛊虫是你下的吧。”

摇动的折扇一顿,“哦?何以见得?”

铃铛撇嘴:“她脸上的表情都明晃晃表露出来了。”

又是害怕,又是恐惧,不敢抬头看脸,偏偏偷拿眼角看眼色,说两人间没关系,谁信?

少年含笑瞥过来,眼角飞着胭脂色,艳若桃李。

“牧羊儿,过来。”

只这一句,便是他没直说,亦是坦荡承认白衣女子的蛊是她下的。

白衣女子眼睫一颤,缓慢从长凳上坐起,柔顺而谦恭地垂着头,向少年走去。

花满楼拦住她:“你若是不想过去,可以不过去。你愿意跟在我身边吗?”

白衣女子眼圈一红,垂着脑袋去盯他的影子,好像要把它深深记进心里。

她沉默着走到少年身边。

少年合上折扇,敲了敲她的脑门,看似亲昵:“这可是我的白云牧女,哪里会愿意跟你走。”

“我的”卷在舌尖,从少年嘴里说出来,是甜腻腻的暧昧。

“我当然是只愿跟在公子身边,希望公子不要嫌弃牧羊儿黏人呀。”她说这话时,倒像是被牧的羊。

“好孩子。”少年执起自己的袖袍,给她擦拭脸上的血,“回去让牧牛儿,牧马儿替你上药,瞧瞧这脸,都毁得不成样儿了。”

女子身子微不可察地一抖,“多谢公子。”

白衣女子跟着少年离开了。

铃铛气呼呼:“再有下次,我才不要再管她的事。”

这么说的小姑娘,第二天看到在她面前疼得满地打滚的白云牧女时,沉默一下,还是救了。

“之前是花满楼问你,那家伙心肠软得要命,一直在担心你,现在我帮他问你一回,你离不离开他?”

白云牧女依旧沉默,然后离开几个时辰后,带着新的蛊虫过来。

铃铛挑眉,依旧救了她。

白云牧女走后,花满楼从旁出来,“我还以为,师姐不会救她。”

小姑娘可不像那么仁善的人。

“我答应过师公的嘛。我为医者,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她求到我面前,我当然会救她。”判官笔在手里转一圈,小姑娘笑得灿烂:“不过,事不过三,如果等会她还来,可就不大一样了。”

君子可欺之以方,但是谁告诉他们,她唐铃铛是君子了?

白云牧女第四次来时,小姑娘直接点住她的穴道,“花七童,看好她。”

花满楼:“你要去哪?”

“我是大夫,当然该……”

铃铛回首,脸上分明是笑的,却让白云牧女微微发颤。

“给病人根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