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辆豪华的马车,拉车用的马是汗血宝马。

陆小凤啧啧称赞:“真是暴殄天物啊。”

铃铛:“这有什么,马除了用来骑的,不就是用来拉车的吗?”

陆小凤斜瞥过来。

哦,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个暴殄天物,拿龙涎香烧着玩的。

“我们不是要找太平王世子?不快点说不定人家睡了——最近的旅馆可还在两条街外。”

小姑娘用手一指马车,“不用去旅馆啊,言明义就住在马车里。”

歪头想了想,确定地点点头,“他可难伺候啦。绝不用别人用过睡过喝过的碗筷床铺酒杯,所以他从不住旅馆,只住在马车里。”

“有钱,自然不会难伺候。”陌生人的笑语传过来,“哪怕我现在想要北方新鲜的水果,银钱给得足够,他们也乐得快马加鞭给我送过来。”

陆小凤尚未警惕,小姑娘已然跳起:“言明义!”

十六七的少年睨过来,“在外面喊我宫九。”

宫九……宫中的九五至尊?

小姑娘讶异地瞪圆杏眼。

许久不见,小伙伴居然都有这样的野望啦!

“等我私下跟你说。”他眼皮一压,目光一扫,“你不会真去练什么奇奇怪怪的武功了吧,认识你十年了,你还是这么个矮不拉几的个头。”

小矮砸!

铃铛当下就不乐意了,“哦,那十年有长个的言明义,请问你现在知道一百面镜子,打碎十三面,还剩下几面吗?”

宫九很淡定:“我可以去买一百面镜子,打碎十三面,剩下的慢慢数。”

不会数数没关系,他有钱。

陆小凤那边尚处于震惊失声。

十年!

十年前认识的太平王世子,那她现在怎么也得有十几二十了吧,但是这身高……这脸……

陆小凤仔细打量一番铃铛,怎么看怎么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

铃铛感受到他的视线,板着脸看来,叹气:“唉,没错,被你发现了,终究是瞒不下去……”

陆小凤屏住呼吸。

铃铛郑重点头:“其实……”

陆小凤:“其实?”

“你应该喊我姥姥。”

“哈?”陆小凤再一打量:“你哪里像姥姥了,皮肉又柔又滑。姥姥该是西城门十里外那棵老树干!”

“不然你说七童为什么心甘情愿喊我师姐?”

“因为你入门早!”

“那宫九又怎么认识我十年?”

“因为……”陆小凤绞尽脑汁,找了个看似合理,实际上连自己都不能说服的理由,“因为你们想捉弄我?”

铃铛摊手:“你看,你自己都不觉得是这样。”

你陆小凤是有名,但是还没到别人一见面就想捉弄的地步——说谎成性的不算,那就是单纯想说谎骗人看人被骗到哈哈大笑而已。

陆小凤迟疑:“你真的是姥姥?练了返老还童功的那种?”

“我当然……”板着脸的小姑娘倏忽大笑,捂着肚子弯下腰,“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姥姥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陆小凤凰,你真可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小凤:“……”

“唐、小、铃、铛!”

熊孩子!

“是你自己信的嘛。我要是被人骗了,我只会觉得是我自己看不破对方的话,怪我自己。”

铃铛幽幽龇牙。

然后把骗她的人给宰了而已。

陆小凤点头:“我懂,狗咬了人难道人还要咬回去吗——”

“所以我一般都是直接把狗打死的。”

陆小凤凰学着小姑娘的样子龇牙,白牙在溶溶月色下反着寒光。

“小铃铛,你觉得呢?”

小姑娘眨眨眼睛,可可爱爱仰起脸:“我还是个孩子。”

陆小凤双手抱肩:“和别人认识了十年的孩子?”

小姑娘再次露齿笑,一抬下巴:“陆小凤,我三岁的时候就已经不玩这么老套的试探了哦。你要是想知道什么,自己猜!他们不都是说你查案子特别厉害吗,猜猜九岁的我,是怎么和言明义认识十年的呀。”

九岁的小孩子,怎么和别人认识了十年……除了撒谎,陆小凤想不出别的可能了,偏偏铃铛信誓旦旦跟他说她要是撒谎,就把脑袋砍下来给他当球踢。

陆小凤蹲在淬碎的尘土里,苦思冥想。

小姑娘跟宫九上了马车。

他们相见那年大家都是四岁,宫九对于她是如何十年内才长五岁心知肚明,并不想再明知故问。

他往酥软的鹅毛垫子上一沉,开门见山:“公孙兰我杀的,她是红鞋子组织的老大,同时是我的手下。吴明担心她把他的大计划说出去,让我来处理掉。”

“吴明?谁啊?很厉害吗?”

“吴明是我师父,我九岁的时候他潜入太平王府收我为徒,宫九是他给我起的化名。”

铃铛点头。

懂了,关系不好,并且想要害死他关系很好的堂兄。是言明义迟早要宰掉的人。

“至于厉害……”宫九沉思,望一眼风吹起帘子的窗外,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某只小凤凰,自傲道:“据说江湖上没有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接不住的武器,但是他碰上我的剑,只能够去撰写遗书。”

宫九转回头,沉静的眸子里浮起涟漪,“然而我碰上吴明,也只能够去撰写遗书。”

“不过,再过五年,我能和他打平手,再过十年,我能杀他。可惜,我等不到十年。”

“他发现了你对他不满,想要除掉你?”

“不,他觉得新皇登基,又正是一批老臣乞骸骨,新旧交替的时候,觉得合适篡位了。”宫九“啧”一声,“我那堂兄虽然啰嗦了点,烦人了点,一张嘴气死人了点,我都没想过拉他下皇位,吴明也配。”

她懂,口嫌体正直嘛。

“那你找我干什么?买凶|杀人?”

“对啊。”宫九支着下巴,“你帮我杀了他,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情,任何事情。我知道你做得到的,用你那神奇的能力。”

“听上去很有意思的样子。”

小姑娘掸掸衣角,站了起来,拾起马车里的那盏青铜灯,折落灯火,马车里顿时漆黑一片。

“我拒绝。”

宫九很冷静:“杀人而已,你不像会拒绝这事的性格。”

一小簇火焰乍起,还是那个油灯。

铃铛慢悠悠熄掉火折子,将油灯往宫九脸上一撞,火焰转瞬燎掉他鬓角。

宫九屹然不动。

“我是不拒绝用能力做这种事情,但是,你这幅吃定我的样子,我就偏不答应。”

就像她哪怕要用油灯来烧宫九,也非要换成自己的火。

小孩儿脾性。

小姑娘扬手,一把尘埃将往发上蹿的火焰扑灭,“记住了吗?”

宫九发出感慨:“你比十年前——哦,对于你来说应该是五年前?比那时候脾气好太多了。要是那时候,你的火折子应该是直接往我脸上扔。”

小姑娘眯起眼睛:“让别人猜不透心思才好啊。”

“有理。”宫九拍了拍鬓角上的灰,并不把那烫热当回事,他的体质却也奇异,才那么一会儿,皮肤上些许烧伤已经全然恢复,“既然你不接活,那我就用原计划了。”

宫九同样是个任性的,直接将小姑娘赶下马车,赶车的奴仆扬鞭,将马车驾走。

铃铛将车上的事跟陆小凤挑拣着说了一遍,摊手,“不知道他所谓的原计划是什么。”

陆小凤啧啧称奇:“他的脾气很好啊,被你用火烧头发都愿意跟你说他还有个原计划,跟花满楼差不多软和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说宫九的脾气像花满楼,鬼都不信。

铃铛往身上一摸:“……”

“……混蛋言明义,小爷的美人图!”铃铛磨磨牙。

她就说,那家伙怎么会只是将她扔下车,原来问题出在这儿。

“美人图?”陆小凤眼皮一跳,“做什么用的?”

“就是画了美人像啊,统共九九八十一个美人,天上有地上无那种。”

听小姑娘说得那么轻描淡写,陆小凤却放不下心来——江湖上谁不知他好美人美酒,他有种预感,这幅美人图,是用来找他麻烦的。

陆小凤:“咳,我陪你去抢回来?”

铃铛伸了个懒腰:“算啦,随他去罢。”

陆小凤纳闷:“你不是挺不高兴的吗?”

“不。”小姑娘严肃着小脸,“我是震惊再加上一点小不高兴,但是我一想到他给自己挖了个坑,我就没有不高兴啦!”

陆小凤为之一惊:“挖坑是指……”

铃铛吹一声口哨,“我那美人图,可是画皮鬼送的。”

*

马车缓缓往前行驶,宫九倚坐车厢,手上执着画卷,旁边的紫金被褥香炉袅袅飞升着万缕烟。

解开系画的绳,随手往车内铺的虎皮褥上一扔,画卷刷拉滚开,露出里面的八十一位美人像。

宫九支着脑袋,目光虚虚往画卷的方向落,心里却想的是小姑娘发现宝贝的美人图不见后,会有多么气急败坏。

一双柔软的手拂过宫九衣襟,佳人贴合,娇嫩的赤足踩在他大腿上。

呵气如兰:“浮世贪欢,平生无俦,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宫九深沉地注视着月光钻进来,只有他的影子的车厢,抬起手,坚定不移地将美人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