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直接从楼梯上轻巧跳下来,看到花满楼悲伤地注视着地上的四个人,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孩子,怔怔抱着一袋糖炒栗子,眼泪啪嗒嗒地掉。

视线在躺着的一位老者,一对夫妻,一个比抱糖炒栗子的女孩子更小的小女孩的身体上转过。

死了啊。

铃铛只看了一眼就漠然转开注意,目光停在女孩子抱着的糖炒栗子上。

死人她见得多了,没什么好看的,倒是这人……

“喂,你知道你抱着的东西有毒吗?”

布袋应声落下,糖炒栗子撒了一地。

女孩后退一步,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不喜欢吃糖炒栗子。对了,是她,一定是她!”

五毒兽扇着翅膀,靠近糖炒栗子,抱起一颗飞回来。

“聆音真乖。”铃铛摸摸五毒兽的脑袋,咔嘣捏开栗子壳,将栗肉往嘴里一扔。

花满楼:“师姐!”

小姑娘混不在意地看过去:“没事,这点毒,毒不死我。”

才碰到手上就已经被她的五毒珠炼化了。

“味道没有被毒药破坏,是个下毒老手。温度是刚出锅的烫热,你们刚买的?”铃铛给花满楼提醒,“我觉得凶手很大可能就是卖糖炒栗子的。你现在出发,说不一定还可以在城里找到人。”

“好,多谢师姐。”

花满楼轻柔地和合上几人的眼睛,转过头认真注视着小女孩:“我会抓住凶手,将他绳之以法。你知道他的样貌吗?”

“不是……”小女孩抽噎,“是昨晚阿爹买的糖炒栗子。他从外面带回来的,但是昨晚妹妹生病了,阿爹阿娘和奶奶都没心情吃。刚才妹妹好多了,她说她也会孔融让梨,把糖炒栗子倒出来分给阿爹阿娘和奶奶,我不喜欢糖炒栗子,我没有要。阿爹阿娘他们为了哄妹妹做得对,说他们很高兴,就吃了栗子。吃之前栗子已经冷了,是阿娘重新蒸热的。”

她说得颠三倒四。

“咕哩咕哩。”

五毒兽轻轻拍打她的背。

再飞回来睁着大眼睛可怜兮兮与铃铛对视。

一息……

两息……

三息……

“好吧,你可爱,你有理,正好我也闲着。”

铃铛转动一圈判官笔,望着女孩儿,“先报官还是先下葬?”

“报、报官?”女孩儿家里是开镖局的,算半个江湖人,耳熏目染下思维偏向“江湖事,江湖了”。

何况……“报官……有用吗?”

多少犯事的江湖人是被江湖同道杀死的,官府只会发通缉令,然后,撒手不管——或者,没法管。

“啧,你们这边的官府真没用。”

铃铛往门外走,自顾自下决定:“七童,我去翻一下他们的卷宗,像这种用糖炒栗子杀人的,应该不是突发奇想。”

女孩儿咬咬下唇,用一种胆怯的语气询问花满楼:“花大夫,我是不是惹小姐姐不高兴了?”

花满楼瞧一眼正阳下连停顿都没有的背影,用平静的语气述说:“不,师姐没有不高兴。”

无关紧要的人哪里配引起她的负面情绪——这是花满楼和他的小师姐生活一段时间后,清楚的了解到的名为铃铛的冷漠。

“她只是……去帮你查阅盖你父母的凶手了。”

温和的花神挑了“帮”这个友善的字。

“来,我们先去……”

顿了顿,不忍地吐出之于小女孩来说,残忍却又必须去办的事。

“置办棺材。”

*

“熊姥姥,系江湖人,于月圆之夜出,好卖毒之糖炒栗。未捕。不知形貌,疑为妪。悬赏纹银仟两。”

铃铛抖了抖卷宗,“就这点内容?”

师爷赔笑:“女侠,这受害者都死了,只有寥寥无几的人活下来,其中来报案的更少,自然……没什么内容……”

“你们这边的官府确实没什么用。”铃铛诚实地嘲笑。

“行吧,我也不为难你们了。记得准备好。”

师爷:“准备好什么?”

“一千两。”

铃铛将卷宗抛回去,往门口走去。

“最迟明晚,我把熊姥姥送来官府。”

师爷手忙脚乱抱住卷宗,冲铃铛翻眼睛。

要真的那么容易,早八百年熊姥姥就被江湖人送过来领花红了。

“哦,对了。”

铃铛回头,师爷白眼翻到一半,抽搐着眼皮收回来,眼前顿时一片灰暗。

铃铛:“你眼睛抽筋了?”

师爷忙不迭连声:“对,对……”

一脸讨好:“女侠还有什么吩咐?”

“你这边的银子我用不上,直接帮我折算成一千两的烟花。”

“一千两的烟花?”

“有问题?”

“没……没问题……”

师爷只觉头皮发麻。

一千两全换成烟花,得买空好几座城的烟花吧。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爱出难题的。一个月够你们从别的城镇来回,一个月后我过来,必须要看到我的报酬,不然……”刀尖一挑,木门上划开长口子。

师爷咬一下舌尖,用眼睛死死盯着锋利的刀尖,“一定给您买过来!”

*

“你知道熊姥姥所在?”

花满楼蹲在后院,袖子挽起,瓷碗翻转,激起水花哗哗。

铃铛装模作样掐动手指,“我掐指一算,我和她今晚有一场约会。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你拜了纯阳的道长做江湖师父?”

小姑娘摇头晃脑,发上的铃铛清脆悦耳,“我天赋异禀,自学成才!”

瞅一眼花满楼:“你还会洗碗呀。”

花满楼失笑:“洗碗这点小事,既然我打算从家里搬出来住,自然要学的。”

“你可以请奴仆。”

“一座小楼,一人,一碗,两三套衣服,我自己足以。”花满楼用洗碗巾将碗擦干,那熟练得动作,谁能想到这是江南首富家的小儿子,蜜罐里养大的心肝儿,眼珠子。

花满楼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满足的淡笑:“清晨起来,看井水涌入铜盆,以中药煎汁漱口,王大娘的生煎包飔来,去买上七八个,坐听鸟鸣叶飒。亲手剪理琼枝,细嗅芬芳,捡分药材,研磨药粉。晚间不想去酒楼,自起炉灶,看烟火升腾,用完饭食,打来井水一点一滴剔除污渍……由奴仆来操劳,便没有意境了。”

平平淡淡,却是花满楼心之所好。

铃铛兴致缺缺:“你是打算提前几十年开始养老吗?”

花满楼:“有何不可?”

铃铛看他是因着之前眼睛看不见那十几年,沉淀了性子,哪怕现在治好了,依然是如同一片镜湖,掀不起惊涛骇浪。

“你做了什么吃的啊?”小姑娘的话题就像她的人,一下一跳。

“熬了一点粥给那孩子,她喝碗粥已经睡下了。”

“那你的药堂……”

“暂且休息几天,等棺材定好,将他们下葬再开门。”

“反正都要关门,不如我们抓到熊姥姥之后出去玩两天?之前你到大唐,只顾着治眼睛和学习万花七艺了,还没有好好看过大唐的河山吧,可美啦!”

花满楼心善,却不是会为外人的悲伤而不顾亲近人的喜怒。小姑娘是在他面前说,又不是当着刚失去亲人的女孩儿说,没有哪里不妥。

——难道要强求铃铛和人家共情不成。

“好。”他笑着回答。

又问:“你和她的约会地点在哪?”

这话问出后,花满楼和他的小师姐蹲在了城外的山道旁。

小师姐指着路口,特别像是在信口雌黄:“喏,黄昏时分,我和熊姥姥会在那里会见。”

花满楼抬头看天色,“现在离黄昏时分还远得很。”

小姑娘摸出七八颗从莲蓬上剥好的莲子,往路口一扔,“看我布个迷阵,等她送自己进去。”

“迷阵?”花满楼怎么看都只像是小孩子胡闹,随便扔在地上摆成的图案。

“我一个朋友教我的,这一个只是他阵法中的皮毛,他的阵法神奇到用桃树来布阵,然后桃花终年不落。”铃铛一指莲子,“你试试?”

花满楼就去试了。

走进莲子围划的单位后,仿佛碰到鬼打墙,分明是几步路就能跃过去的距离,却不论怎么抬脚都走不完。

铃铛屈指一弹,一颗莲子落在西南位,那种视野上迷迷蒙蒙的感觉霎时如云开雾散,花满楼再一抬脚,不受任何阻拦走到铃铛身边。

“我的阵法如何?”

小姑娘鼻子都要翘上天了。

“很厉害。”花满楼真诚得称赞,“如同咫尺天涯。”

“没有那么夸张。只是一点迷惑感知的法门,你以为你在抬脚,其实你是一动不动。”

又扔了一颗莲子到东北位,将阵法重新启动。

“除了熊姥姥,今天没人会走这条路,不怕误伤。”

花满楼以为她的意思是这条路少有人走,“总有万一,要是恰巧有别人走这条路呢?”

铃铛皱皱鼻子,用意念勾通跟宠居住的空间,将五毒兽放出来。

“聆音?”花满楼认得,这是师姐的宠物,“师姐,你放它出来是……”

抚着聆音薄软的翅膀,铃铛给他介绍:“聆音是仙兽五毒兽,可以读心。等会有人来,我上去问那人是不是熊姥姥,如果是,聆音会把她撞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