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里鳞次栉比的中世纪建筑,街头苏格兰特有的格子小短裙,还有吹奏着古老民谣的苏格兰风笛,这是慕辰关于爱丁堡最清晰的记忆。

七月的苏格兰不像正处盛夏的北京—湿润,炎热,动辄滂沱大雨,但光芒普照的时间总是那么长。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她过于温和,阴沉,一年四季阳光少能穿透厚厚的云层,这一点是不受热爱光明的人们喜爱的。慕辰曾经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而现在,她却是爱死了这样的气候。

此刻她身着卡其色风衣,戴着厚重的黑色墨镜,踩着一双半跟长筒靴,悠闲地漫步在街头。高挑的身材,完美的比例,嘴角有意无意勾起的笑容,以及随风飘舞的衣襟和些许凌乱的长发,尽管是纯现代的装束,但此刻的她却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仿佛是从中世纪油画中走出来的少女,美丽且妩媚,又自有一派风流韵味,引得来往的路人频频侧目。

慕辰透过墨镜看着这个久未造访的城市,倒也不觉得太过陌生。她曾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四年,准确的说,是在这里度过了她身为人类的一辈子。她生于这里,死于这里,为人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所有的一切都曾在这里经历过。现在想起来,那些事情就好像昨日烟火,转瞬即逝间倒也毫无影响了。

也算来得巧,此刻正值爱丁堡一年一度的夏季欢庆日,风笛里节日的曲调悠扬,穿着裙子的男人女人们在街头畅饮,悠闲热闹的气氛也感染了作为旁观者的她。

街道的两旁排着长长木质桌椅,上面摆满了各式瓜果和美酒。慕辰慢慢地踱到桌旁,随手端起一个酒杯,慢慢地品着杯中的液体,确实是正宗的威士忌。

她慵懒地斜倚在木桌旁,笔直的长腿显露无疑,她修长的手指掂着酒杯,微微偏着头注视着来往的人群。虽是无意,但她这幅样子确实迷人极了。这不,就有人禁不住诱惑要行动了吗?

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在角落垂涎欲滴了半天终于打算出手了。他特意端过一杯酒状似无意地走到她身边,开口道:“打扰了,美丽的小姐,你一个人吗?”略带地方腔的英语,听着有点奇怪。

慕辰闻言,转过头来,打量了他一下,说道:“先生,我在等人。”

“哦?你等的是什么人呢?也许我认识。”男子大言不惭地说道。

慕辰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掩嘴笑了笑,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我在等那个手持镰刀的死神。”

“呃…”他一时语塞,想了想又状似惋惜地说:“年轻的小姐,你那么美丽又优雅,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想不开呢?”

慕辰墨镜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显然没想到对方会这样理解。

“兄弟,我想这位美丽的小姐是在等我!”一个阴沉的男声在那个人身后响起,他正想转过头去,却眼见着一把镰刀从身边晃过,劈在旁边的木桌上,震得上面的瓶瓶罐罐滚下来碎了一地。

“死神很忙,不要给我增加负担!”那个冰冷的男声再度开口。

那个男子顾不得转过头去瞧瞧究竟,只看了眼那把镰刀便嚎叫着跑走了。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身材高大,身着黑色风衣,头戴黑色的帽子,双手插在衣兜里,嘴里叼着一根烟,泛着寒芒的眼睛正盯着四散跑开的人们。

“Jack·Douglas”慕辰的嘴角微微上扬。她摘下眼镜,四下看了看,刚才还热闹非凡的街道一下子只剩寥寥数人了,不禁埋怨道:“看看,这么美好的一个节日,都给你破坏了。多少年过去了,你还是没能学会低调。”

黑衣男人收回目光,慢慢地伸手拔下钉在木桌上的镰刀,走到她面前,掐灭了烟,阴冷地笑道:“老朋友,真是久违了,当初奉命绞死你之后,我可是真心地哭了一天一夜啊,现在你居然还活的好好的。真是令人意外!”

“呵!就算是真正的死神出手,也无法收割我的性命。怎么,你还想试试吗?”慕辰冷冷地看着他。

“哈,怎么会?都说了当初是逼于无奈,你我可是朋友,我怎么会无故对朋友动手呢?”他的脸隐在帽子下,看不到表情。

“也许真的是,你可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慕辰说道。

不是似是而非的敷衍,这个男人确实是她四百多来少数信得过的朋友之一。

Jack·Douglas(杰克·道格拉斯),在十六世纪的时候他是天主教惩罚异端的刽子手—好吧,至少在慕辰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当时如果不是他暗中在绞刑架上做了手脚,她也不能剩了最后一口气在乱葬岗里遇到了Hoyloren公爵,也不会成了吸血鬼在黑暗里活到现在。这样,也不知道是该谢他,还是该怨他。

他经常自称“死神Jack”,并且在慕辰认识他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假扮死神了—他手持镰刀到处收割生命,行事猖狂狠辣。这种虐杀行为在战乱年代倒也不会太过引人注目,可是偏偏这厮在和平时期也毫不收敛,最疯狂的一次是一百多年前在伦敦白教堂地区杀了六个□□,还写信给警察炫耀他的“丰功伟绩”。是的,那个时候,人们都叫他“开膛手Jack”。

慕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是人,不是神,更不属于吸血鬼和狼人种族。也许他也和她一样,是黑暗里的苔藓,太阳一出来就自然消失了呢!

“所以你是被那些小狼崽们设计了吗”Jack抬起一只脚踩在桌上,问道。

慕辰抱着肘,想了一会,说道:“也不能这样说,这只是我们契约的一部份,我答应过帮他们破坏吸血鬼的封印,拿到银刃是必要的。我只是觉得他们有点操之过急了。Jack,你知道的,狼人,并不可信。”

他皱着眉看着她:“那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事实上,我并不关心那个玩意儿最后落到谁手里,吸血鬼也好,狼人也罢,谁醒来,谁沉睡,谁重生,谁毁灭,都与我无关,我关心的只是在这场博弈中,我能不能全身而退。而狼人,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认为他们能守信。所以,”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得帮我让那把银刃消失,我知道你能做到。帮我,神不知鬼不觉的让那它消失。”

“哈哈,你这样既设计狼人,又背叛家族,却还想着有一天能全身而退,可能吗?”Jack戏谑道。

慕辰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说道:“这就不关你的事了。总之,你愿不愿意帮我呢?如果不愿意的话,我就去找别人。”

Jack放下腿,站定了,拍了拍衣襟上那并不存在的灰尘,笑道:“除了我,你在这还能找谁?放心吧,这对我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慕辰缓了缓神色,说道:“那就拜托了,圣吉尔斯教堂,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不要让那个东西再出现了。”说完,看了看远处慢慢包围过来的警察,复戴上墨镜,勾了勾嘴角:“都说了太过高调不好,这里交给你了,收起你的镰刀—如果不想再次出名的话!”说完,闪身翻进了邻近古堡的窗子里,离开了。

黑夜吞噬了最后一丝光明,整个大地又开始陷入沉睡了。现在,是所有黑暗生物的专场。

教堂的钟声第三次敲响,空灵的声音回荡在夜色中,仿佛远古与现代的共鸣,引得人一阵愁思。

慕辰站在一栋古堡的顶端,幽幽地望着不远处高大雄伟的圣吉尔斯大教堂,轻轻地开口:“三…二…一。”

话音刚落,刚刚还平静肃穆的教堂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通红的火光冲上云霄。显然,有人在那边纵火了。天!那么有人文气息的建筑,那么多所谓先贤的尸骸,Jack,上帝早晚是要惩罚你的!

慕辰看着远处从教堂的天窗蹿出,消失在月光下的黑影,冷冷一笑,她纵身一跃,几个来回之间,已经稳稳地落在地面上了。趁火打劫这种事,她最喜欢了。

没费多少力便顺利地避开警卫进入了教堂内部,她往四周望了望,拱形的屋顶,过于繁重的雕花,晃得人眼晕。所以亲爱的范·海辛先生,你躺在哪里呢?

她跳上一个窗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整个大厅。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那个墓穴。那个人身上裹着黑色的袍子,身体早已被风干成了木乃伊。胸口还搭着一小截断绳,不难猜测在一个小时之前这里是吊着一把银质匕首的。

慕辰盯着那具尸体良久,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她瞥了一眼周边的壁灯,一连几个灯泡都发出滋滋的响声,最后“轰”的一声,炸裂,红色的火苗开始蔓延。

“这样,才能天衣无缝。”她自言自语道,眯了眯眼,潇洒地转身。身后,火焰蹿上了木乃伊,空气中满是焦化的气息。教堂的人们正忙着救火,这一幕没有人注意到。

慕辰回头看了眼那栋火光冲天的古建筑,又摇了摇头。沿着黑暗的旧街道,向月亮升起的方向走去。多么美好的夜晚,为什么要让阴谋和仇恨来玷污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