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襄并不在意?那双作为质子送来的姐妹的态度,他甚至连她们?父亲的想法都懒得深究。作为有足够实力为底气的大妖,他傲慢得理所当?然。

黎清清也不在意?,但?比起凤襄的傲慢,她更像是一种与?己无关的冷漠。

——妖族如何又与?她何干?

她的想法大抵如是。

说实话,凤襄对妖族也没有那么重的责任感,除了族群灭绝的大难,其余的事他才懒得插手。但?隐约察觉到黎清清的态度,又自觉地把?自己归于“无关”的妖族,凤襄简直气得咬牙。

妖皇的低气压盘亘在整个?大殿上方?,下方?的宴饮一滞,静默蔓延在整个?殿上,接下来献礼的使者都战战兢兢。

流水般的珍宝在殿上昙花一现,又被匆匆的收入库房,连它们?希求讨好的新主人的一顾都没得到——凤襄忙着闹脾气,黎清清一头雾水,还得忙着安慰闹脾气的马甲,谁也没闲心看底下这些。

但?是察觉那生理性厌恶、宛若天敌一般的气息接近,黎清清还是一下子坐直了身。

——是魔息。

一辆篆刻着密密麻麻符文?的囚车被推上了大殿,囚车关押的是一只通体幽蓝的魔蛟,他显然状态极差,只能维持着原型,半边躯体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魔纹,魔纹缠绕的间?隙,是同样密集的伤口。

凤襄一眼就看出了是怎么回?事。

看那只魔蛟身上的伤口走势,恐怕有魔纹地方?的鳞片早就被剥了一遍,只不过妖族的力量根植于血脉□□,自愈能力极其强悍,在被带上大殿的这段间?隙,已经足够它身上的伤口愈合一部分,显露出原本被血肉覆盖的纹理。

看那推囚车妖的难看脸色,恐怕是也没想到这条魔蛟能愈合如此之?快。紧接着又是不安惶恐,生怕其上魔纹触怒了妖皇陛下。

凤襄其实对魔没什么偏见,也从不觉得寻求力量有什么错误。而?所谓的“反叛”更是可笑,妖族从来信奉强者为尊,彰显力量扩展地盘,简直是他们?的本能。

说实话,沉睡前随手指的一个?“妖王”,竟然能代代相传维持了这么久,这是连凤襄自己都没能想到的。而?他对现在这一代“妖王”的态度,从他苏醒之?后,连见一面都不屑就可以看出了。

而?比起态度平和的他来,有偏见的更像是……

凤襄转头,看向不自觉皱起眉来的黎清清。

他不期然想起某个?被封印在意?识海深处,连主人格自己都在刻意?遗忘的马甲……

比起他来,那才是个?真正的可怜鬼。

这么想着,凤襄心情突然美妙起来:毕竟,不管怎么想,自己都不是最惨的那一个?。

他伸手将那小小的一只揽在怀中——作为主人格,这个?形体也未免太过娇小了——用妖力将其笼罩其中,隔绝了那让她不适的魔息。

他体贴地留足了空间?,让黎清清打量那只魔蛟。

片刻后,才问:“怎么样?”

语气带笑,在黎清清的感知中,又带着分外明显的炫耀意?味。

现在这情形,和黎清清预想的全然不同。

但?比之?她原本计划深入对方?老巢、暗地调查如何去往魔界的打算,凤襄这直接把?对方?头头打包带过来的举动实在是……

出乎意?料,但?又带着身为妖皇的理所当?然。

宴席上的妖从方?才开始就胆战心惊地注意?着上首的动静,生怕一不留神惹了陛下不快身首异处。这会儿?这么明显的缓和气氛,他们?当?然注意?到了,同时听清的还有妖皇陛下那句意?味不明的询问。

凤襄并未隐瞒自己召请医师的事。妖皇陛下带回?来的美人身中妖毒,这在妖族上层并不是什么秘密,也没有什么好深究的。

只不过,擅长?使毒的几个?种族很有一阵儿?夹紧尾巴做妖,扒着族谱去排查自己族中的小崽子有没有惹祸的,当?然没查出个?所以然。

而?且那之?后,陛下也没有追究的意?思?,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

只是如今看来……

陛下哪里是不追究,分明是打算追究个?大的。

想必伤了那个?人族女?子的妖就出自这只魔蛟手下。

凤襄并不知道自己的属下经过种种不着边际的没谱猜测之?后,最后竟然还导向了一个?正确的结果。毕竟在他的意?识里,那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次战斗,ta还是胜利的一方?,根本没什么可追究的。

在比惨之?后自我?开解完毕、又冲黎清清得瑟了一回?自己也在办正事后,凤襄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转,甚至给了下面押送魔蛟的英招一族一句夸奖。英招族长?受宠若惊地上前谢恩。

凤襄并没有提起对魔蛟的处置,只是语气平淡地命妖先将其关起来。

这暂不发落的待遇让所有妖族都心头一跳。

比起人类而?言,大多数妖族的思?维都直接得很,并非没有脑子,妖珠中也有擅长?阴谋诡计的族群,只是比之?那些,它们?更信任握在手中的力量。

这样的思?维方?式下,妖族并没有什么以拷打审讯之?类的行为获取情报的习惯,自然也不会羁押囚犯,要是有仇他们?当?场就报了。

倘若凤襄当?场将魔蛟的头斩下挂在城头示众立威,他们?都可以接受。不如说,这才是妖界的正常情况。

但?是现在,关起来?

座下不少妖族脸色都变了。

妖族自然也有刑罚之?法,但?却并是不为了惩戒或是拷问,单只是刑罚而?已。

——敌人的哭嚎惨叫也是一种聊以取乐的方?式,而?妖族旺盛的生命力甚至能让这乐趣绵延许久。

一些性格暴虐、天生嗜血的妖族常有这种喜好。

他们?的妖皇陛下却没有这习惯。

那只能是……

一时间?各种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到了黎清清身上。

顶着各种“看这就是妖妃”“妲己再世”“陛下莫要被她蒙蔽”的视线,黎清清已经做到八方?瞩目,我?自岿然不动。

自己造的孽,她还能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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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已经干脆认栽,等待死亡的魔蛟也明白过来什么,骤地挣扎起来。

锁链哗啦作响,囚车上的符文?被触动,猩红的光芒在其上流淌,但?大殿上的妖族却无一人在意?,他们?既然能放任敖擎被压到妖皇面前,自然早做了准备,其上的封印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挣脱。

第一个?发现敖擎到底想干什么的,还是对魔息更敏锐的黎清清。

它想要自爆?!

黎清清运起灵力想要阻止,却被凤襄按住了手,妖力先注入了囚车上的符文?,魔蛟最后挣扎着想要自毁妖核的行为就被无声?无息地禁锢住了。

黎清清暗道一句“好险”,但?凤襄却并不这么觉得。

他低头看向黎清清:“吓到了?”

这么问着,眼中却漾起分明的笑意?,显然对之?前的情形早有预料。

黎清清:“……”

这什么幼儿?园男生扯小女?孩头发的即视感?

工具蛟:“……”

*

妖皇苏醒后的第一次大宴,在持续数日后总算结束,众妖亲眼目睹了陛下身边的那位宠姬如何深得喜爱,陛下竟与?之?同饮同食、整场宴上下来顷刻不离。

……已经有脑子活络些的妖族开始思?索如何讨这位夫人的欢心了。

而?妖皇殿内的妖仆早在黎清清住进来的第一日便不敢不敬,毕竟这个?人族女?修可是直接入住来妖皇寝宫。在这场宴会之?后,他们?是越发谨小慎微了。

黎清清对妖仆这毕恭毕敬的态度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倒是这次宴会上得的好东西实在不少,凤襄又翻了翻自己旧日的库藏,在旁边空置的宫殿里绘了一个?巨大的聚灵阵。黎清清便搬到了那里修炼,按凤襄的说法,“这点?修为去魔界,也把?那地方?想的太容易了”,凤襄本人则大包大揽得把?寻去往魔界通路的事揽在了自己身上。

考虑到凤襄那过于强烈的地盘意?识,黎清清对对方?做这个?选择,竟也不意?外。

说到底也是她自己,黎清清倒是没有不放心的意?思?,索性按照这凤襄的说法安心去修炼。

*

在聚灵阵的影响下,宫殿内灵气的强度浓稠到几乎凝聚了。

黎清清盘腿坐着,前方?还浮着一块幽蓝的灵玉,其中光华流转、蕴含的水系灵力磅礴到极致——这东西本就是灵气凝聚而?成的实体。

莹莹的蓝色辉光从其上剥落下来,被黎清清吸引着纳入丹田,不多一会儿?她额上便浮上一层汗珠,身体不自然地绷紧。

也就是妖类对人族的修行了解不深,才没有看出不对。

若真是换一个?人来,便是刚入道的修士,看见这场景,都要大呼一声?“疯了”。强行将本身境界容纳范围以外灵力纳入体内,虽然能短时提升修为,但?稍有不慎就是爆体而?亡。这情形往往出现在修士死斗或是濒临绝境之?时,作为最后的拼死一搏,没有哪个?会将其作为日常修炼手段的。

坐在聚灵阵中央的女?修的举动,已经不只是“疯狂”二字所能概述的。

黎清清倒是觉得还好,在有足够灵气支撑的情况下,不得不说这法子确实是最速成的一种。而?以她对灵气的掌控能力,也不至于出现控制不当?,暴体而?亡的事情。

只是,对身体的负担到底有些大了。

汗水滴落得太快,湿透了浅色的衣衫。

——凤襄总算发现主人格对那种过于鲜艳的颜色不怎么偏好,黑着脸把?黎清清寝殿中的法衣都换了一遍。黎清清尝试劝过他不必如此,反正法衣又不会脏,没有一天换一件的道理,但?这劝告收效甚微就是了。

不过现在看来,凤襄的准备还是派上点?用场。

渐渐的,那淡色的料子上浸出些别的痕迹:一开始是浅淡的绯色,一点?点?加深,直到变成被鲜血浸透的暗红。

察觉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黎清清长?出口气,睁开眼来,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淌下,和衣衫上的血水混到一起。

系统没忍住,发出一声?呜咽。

黎清清虽是身体虚弱,但?意?识尚算清醒,闻声?在识海中问了一句“怎么了?”,却只听到一阵小声?的啜泣。没得到回?应她也不在意?,她都习惯系统这些天奇奇怪怪的反应了。

黎清清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略微踉跄地走出了聚灵阵的范围。法衣上被过高灵力浓度干扰的阵法终于起效,身上的血衣眨眼间?就恢复了洁净。

只是刚才那黏腻的触感到底还残留了点?记忆,黎清清扯了扯衣襟,觉得还是换一件的好。

她又在聚灵阵的范围外盘腿打坐了一阵儿?,被驯化得柔和水系灵力在破损的经脉中游走,修复着其上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又过了一阵儿?,待到身上的伤口痊愈的差不多,她才起身推门出去。

随着黎清清的动作,淡淡的血腥气从殿内传出,门口侍立的妖仆早就习惯如此,至于那些血腥气到底从何而?来、又是源自谁身上,这不是她们?该关心或是敢询问的。

这会儿?见黎清清出来,她们?只是更低地躬下身,恭敬道:“禀夫人,姱练大人、姱环大人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