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非拒绝了淮观逝的收徒提议。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那可不仅仅是进入内门?，也不只是长老弟子?。能?让对方亲自开口，这可是一峰之主的亲传。
但是,话出口之后?，江非却并?不觉得后?悔。
连那仅有的负面情?绪,都是担心对方会不会因?此勃然大怒，把他赶出峰头。他倒是无?妨,但是阿清身上还?带着伤,这么一折腾,万一伤势更严重了可如?何是好。
江非实?在想多了，淮观逝早就过了因?为这个觉得被驳面子?的年纪了，甚至于这拒绝对他而?言还?挺新鲜的。
要是江非一口答应下来,他可能?还?有点?后?悔的情?绪，毕竟养个徒弟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想想就要多出一堆麻烦。但是现在被这么干脆利落、一点?都不犹豫的拒绝了……
淮观逝眉梢挑得老高?,看江非的眼神越发感兴趣。
他甚至还?多解释了一句，“剑冢前辈可不收徒,我又不拦着你去找他指点?。知道你成了我的徒弟，他说不定还?高?兴呢。”
江非：“并?非剑冢前辈之故。”
——不是因?为这个,又因?为什么？
淮观逝眼底明?晃晃地写?了这一句。
江非：“……”
是啊,因?为什么呢？
他想起那短暂的、仅有数月的指点?。仙人踏月而?来,他出剑的动作宛若流水般写?意，剑光却是穷尽想像的绚烂。
虽然被干脆地拒绝了，但是江非想：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扑上去拜师。
江非无?意识碰了碰手腕上那道剑痕，早知道那日是最后?一次见，他应该再问一遍的——他收不收徒？
……虽然也会被拒绝就是了。
淮观逝盯着他看了半晌,哼笑：“算了。”
收个徒弟麻烦死了，还?真当他愿意？
*
淮观逝一边操纵纸鹤远程当着徒弟的情?感导师，一边指点?着江非的剑法。
前者的进度，不提也罢……
倒是后?者，让淮观逝稍微体验了一点?为人师表的乐趣。
“你该不会以为拿了秘境传承就要拜人师父吧？”
淮观逝又一次把江非手里的剑挑飞，倒是发现点?端倪，这小子?应当拿了什么传承。
“人都没了，有人能?承他的剑道他都得谢一声，还?当师父？”淮观逝嗤笑了一声，“要真这样，恐怕多少人都得在地下打起来。”
他是想起了自家师兄：谢行?实?力强横，又偏爱往无?人的秘境去，拿到的传承数不胜数，要真按那些老古板的说法来，这些人泉下有知，恐怕都得为了争徒弟打得你死我活。
一人只拿一个传承？
想起那些莫须有的说辞，淮观逝脸上的笑越发轻蔑——修真界从来都是能?者居之，既然没那个能?耐，就好好憋着。
这话来得突然，江非想了一阵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一个毁了一半儿的蕴锋剑尊的传承。
他恍然，这位淮前辈对他拒绝拜师这事还?真有点?耿耿于怀。
江非道：“也不是因?为这个。”
淮观逝“呵”了声。
依照他的眼力，自然看出了这小子?之所以拒绝，恐怕是因?为心里早有师父的人选。
莫名就被比下去了，要说淮观逝完全不介怀，那简直不可能?。
这世上除了谢行?能?让他心甘情?愿叫声“师兄”，还?真没有哪位是他真心服气过的。
——小子?也忒没有眼光了！
*
淮观逝从来没个长辈样儿，和李钧望走在一块儿，还?能?因?为对方的恭敬显出几分师徒之别来。但和江非凑在一起，那可真是臭味相投。
是以，现在出现这一大一小一块儿磕着瓜子?儿满地扔壳儿，肆无?忌惮破坏镇魔峰环境的场景，一点?也不意外。
经刚才那一场操练，江非手抖得根本抓不住东西，在一连把好几颗瓜子?掉到雪堆里之后?，他所幸放弃动手，开始探索灵力控物的新用法。
淮观逝见了，隔空给了个赞赏的眼神，江非抖着手比划着“过奖”。
正如?黎清清所想，这两人确实?很合得来，不过一会儿就排排蹲到一块儿，看那模样就差勾肩搭背说一句“哥俩好”了。
淮观逝正给这个很有前途的小子?讲着“封印术的一百种（划掉）坑人（划掉）用法”，说着说着，也不知怎么扯到缔结契约上了。
江非想起了黎清清身上的魂契，说实?话他对此恐怕比黎清清本人还?要上心。
“您老知道魂契吗？”
江非问完额上就挨了一下，脑壳正中多了一道灵力留下的红印子?。
“老什么老？臭小子?怎么说话呢？”
淮观逝斜眼睨了他一眼，把衣摆上的碎屑往地上一扫，又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果子?，“咔嚓”一口，这才问，“打听这个干什么？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魂契最开始出于妖族。
时有大妖和人相恋，只是人寿有终，妖的生命却太过漫长，为了找到爱人转世，那大妖才弄出了这么一个术法。
只可惜结局并?不好……
人妖终究有别，转世轮回后?也不再是故人。人类恐惧于妖族的力量，以那转世的小姑娘为饵，使计诱杀了妖族——转世后?的姑娘亲手用匕首捅碎了妖核。
那之后?这个术法像是受了诅咒一样，用它希求来世的眷侣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的。
淮观逝本来是对那些说法嗤之以鼻的，怎么说都是修道之人，术法上有没有诅咒还?看不出来吗？依他当年那不消停的性子?，甚至有一度跃跃欲试，想要试试这术法效果。要不然，他也不会对这些知道得这么详细。
只是后?来……
那个揭开镇魔峰封印，想要打开魔界通道、拉着整个修真界一起陪葬的疯子?，便是与魂契有关。
……他亲手杀了魂契的另一方，魂飞魄散。
却因?为魂契牵引，想起了上一世的记忆。癫狂之下，堕入魔道。
——人类堕魔，已经有万年不曾有了，许多人几乎以为这只是个传说。
……
直到现在淮观逝也相信那术法上并?无?诅咒，害人的从来都是人心——贪心不足的人。
但是那件事之后?，他也确实?对这个术法没什么好感就是了。
听淮观逝这不大好的语气，江非含糊：“就是问问……”
但他又明?显知道什么的模样。
江非隔了一阵，还?是忍不住再一次提起，“魂契有法子?解开吗？”
“当然。”
淮观逝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让江非腾地站起来。
他问过剑冢的器灵前辈，也去藏书楼找过相关典籍。但前者对这些与剑无?关的事知道的不多，而?后?者，他根本连“魂契”相关的内容都没找到，更遑论破解。
倒是难得见这小子?这表情?，淮观逝也没再买什么关子?。
他脸上露出点?笑，只是话中内容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让契约的一方魂飞魄散，再与另一人重新订立新的魂契，几次轮回之后?，先前的魂契自然就解开了。”
淮观逝脸上还?带着点?笑意的闲谈表情?，和这话中凶残内容对照鲜明?。
江非那希冀的表情?僵在脸上，只觉背后?汗毛乍起，寒意从脚底板一下子?窜到脑门?，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淮观逝看他这如?临大敌的表情?，扑哧一声笑出来，这可比逗钧望那小子?有意思?多了。
他施施然站起身来，理了理褶皱的衣摆。这才冲江非招招手，终于带上点?前辈过来人的表情?教训道：“你还?以为这跟打结似的，说解就解？……所以说，定契约之前，小心点?……不然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江非倒是反应过来对方是故意的。
他倒也不气，又凑过来问：“您这意思?是还?有别的法子?？”
“兴许……”
淮观逝这语气显然敷衍，但是他也挺好奇的，“你从哪知道的魂契？”
这种偏门?术法，又是从妖族传出来的、直接作用于灵魂，虽然没被归到邪道，但是在修真界也是类似于禁术的存在。这小子?连剑宗有几个山头都没认全，从哪知道的这玩意？
这个问题江非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是剑冢前辈同我说的。”
淮观逝“嗯？”了一声：这总不能?无?缘无?故地提这东西？
他转头对着江非观察了一阵儿，却没有看出什么来。
不过，器灵对神魂的分辨要比人修敏锐得多，看出点?他没看出来的东西也不奇怪。
“所以，你想解开？”
淮观逝倒也不奇怪江非有这个想法。
他想想自己年轻的时候，要是突然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么一个契约，莫名就要和一个他从来没见过、认也不认识的陌生人绑在一起，他是决计不愿意的。
这或许是魂契一次次酿成悲剧的原因?。
听淮观逝这么问，江非知道他是误会了，忙道：“不是我，是位朋友。”
淮观逝看他那紧张的模样，心下了然：朋友？心上人还?差不多吧？
他这次倒也没再揪着这个调侃什么，而?是直接道：“没逗你，我方才说的法子?最简单。”
江非沉默。
见他这愁眉苦脸的样子?，淮观逝笑了一声，“或者再麻烦一些，不让他们见面就是了……说到底，要是只有一个人，这东西也没什么影响。”
魂契本就是一种流传不广的禁术，研究解开它的法子?就更少了，比起前一种已经验证的方法，后?面这个还?只是一本札记提出的猜想。
之所以说麻烦，因?为不管愿不愿意，魂契双方受到契约的牵引，转世后?本就在下意识地寻找对方。不让两人见面，哪有那么容易？
江非脚步一顿。
他想起……
谢前辈、从来、都没在阿清清醒时出现。
——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