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清知道自己直接跟李钧望说带江非去镇魔峰十分惹人怀疑。

但若不直接说明,恐怕江非又要被拖延一阵。

毕竟如她这些日子在剑宗所见,这一代的弟子对魔界之事几乎全然不知。就连百年前的那场无法抹去的大战,也被定义为魔界入侵,剑仙以身镇压。

但事实并非如此。

先不论修真界与魔界的通道本就存在,而且揭开封印的那方也并非魔界,而是修界之人。黎清清并无兴趣窥探那个因为道侣亡故、就妄图拉着整个修真界陪葬的疯子的想法,纵然他也险些成功了。

兴许是怕这种事再度发生,当年知晓内情的人对此三缄其口,甚至连有关魔界的记载典籍也被抹消了大部分。

黎清清对这种做法不予置评,她并不觉得若是真有封印被破开那一天,修真界的修士都对魔修一无所知是好事,但显然,对这些“黎清清”是没什么发言权的。

而就目前看来,李钧望也属于被瞒着的这类人。

她在江非体内临时构筑的屏障只够支撑半天,要是拖下去,江非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身修为大抵都得从头再来……大概又要经历一次怎么都没法引气入体的痛苦煎熬。

而她为何知道要来镇魔峰这一点,其实并不难找理由。

当年那场大战中,不少长老境界跌落。黎清清在剑宗翻了记载,那之后不少人选择了隐居,她只要随便捏个其中一人后人的名头,便可以解释她知道的这些东西。

而或许连名字都不必细想。

李钧望不会深想,而淮观逝……

依她对这个师弟的了解,对方也不会直接来问。

*

黎清清就这么安心在镇魔峰上呆下了。

说实话,比起剑宗主峰,她反倒对这里更熟悉,不由自主的就露出了些闲适之态。

这会儿黎清清正拨弄着手中的一颗灵石,心里盘算着还要再镇魔峰呆多久:应当就是这几日了。

就算淮观逝懒得管一个外门弟子,只把人扔到清心潭里泡着,这会儿应该也差不多了。

黎清清正这么想着,手里那块灵石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它挣脱黎清清的手飞起,中心处一个黑点陡然扩散,不消片刻,整块石头都变成了如墨的黑色,颤动也越发明显。

但它在半空中颤了片刻,却“啪嗒”一声,跌到地上。

黎清清对这诡异的场景全然无动于衷,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等那块灵石跌到地上,她才从容起身把它捡起来。碰触的一瞬间,灵石中的黑色飞快褪去,又恢复了最初的剔透,只除了中心一个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黑色斑点。

黎清清屈指敲了敲石头,“老实点。”

这便是想要夺舍江非的那道魔修神识,黎清清把他封印到这块灵石里——这也是少有的几个不用结合其他、只需要精神力的术法。

……可惜只对神识有效。

按她的性格,自然不会留着后患,对待魔修黎清清也谈不上什么恻隐之心,之所以把这只魔留下也确实是有原因的。

天地分阴阳。

不同于当年被她单独开辟出去、附着修真界而生的妖界,修真界和魔界是这个世界本就存在的明暗两面。

既然【补天石(阳)】是无妄仙君在修真界所得,那(阴)会不会在魔界?

在谢行封堵魔界通道多年后的现在,要去魔界,还得指望着这只魔。

但却不是现在……

深知魔修特性的黎清清敲了敲手里的灵石,一点也不关心里面挣扎的神魂到底是在求饶还是在怒骂。

——反正不管哪一种都是伪装。

不过说起来,江非的运气确实不怎么好。

魔气对修真之人来说是剧毒,而灵气对修魔者而言也不遑多让。当年,若非魔界通道大开、魔气肆虐,那些魔物在修真界本就存活不了多久。便是有趁机逃窜出去的,这么多年也早就连尸首都凉透了。能果断舍弃躯壳,留存神魂意欲夺舍的魔、还实力强横到能维持神智到现在,整个修真界恐怕也就这一只了。

这都能让他碰上……

黎清清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

夜凉如水,寒风卷着雪花在镇魔峰上肆虐,穿过林叶门扉时又带来阵阵呜咽。

正在打坐的黎清清霍然睁眼。

“镇魔峰以前便是镇魔峰吗?”

屋内空无一人,她也并未发出声音,这话问的是系统。

因为黎清清在打坐而陷入休眠模式的系统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复,而黎清清却也不需要它回答,人已经翻身坐起。

她抬手、直接以灵力做笔,绘出了剑宗几个峰头的位置。

虽经千万年演变,但自立宗以来剑宗几座主峰的位置却从未变过,这一点倒是方便了黎清清。

以主峰为锚点,她很快就确认了在无妄仙君当年,镇魔峰的名字。

——听雪。

听着窗外呜咽的风雪声,不得不说,这名字倒是十分贴切。

黎清清指使着刚刚被唤醒的系统调取听雪峰当年的资料——这都是前段时日,黎清清在藏书楼看玉简时备份进去的。由于时日久远,有关听雪峰的记载实在不多,但那寥寥几句已经足够黎清清得知自己想要的了。

很显然,没有哪个宗门会把新入门弟子的试炼之所放在魔界通道附近:那不叫试炼弟子,而是想毁掉整个宗门的根基。

魔界的通道不是一开始就在此处。

黎清清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她突然生出一个猜测来。

“系统,调一下魔界、或者魔界通道相关的资料。”

多亏她在藏书楼的时候以防万一,将不少资料都备份到了系统里,这会儿也不用重新再跑一趟。有些东西单看可能看不出所以然来,但有了猜想再去印证就很容易了。

魔界通道并非一开始就被封印于此,最开始的时候,它更像是一个随机出现的空间裂缝。而能够固定住两界通道,并且可以作为阵眼的东西……

黎清清:“我应该知道那东西在哪儿了。”

按照系统的说法,所谓【补天石】本就是天道留给这方世界的一道生机,便是被损毁,也会在归于天地之后,被重新孕育出来。而观无妄仙君的作为,显然是已经知晓这东西的作用,甚至已经做好了以身相殉的准备。

黎清清突然想起无妄仙君抛下佩剑前,最后看的那一眼。

——或许他看的,并不是他的剑,而是千万年之后他交托职责的后来者。

留影石上的记录会因灵气溢散而归于模糊,而玉简的记载也会随着时日推移被消磨,那他要拿什么来告诉后来者?

想到那真切到如同亲眼目睹的一幕幕,黎清清恍然。

——原来如此。

怪道那日将神识沉入剑中那么容易。

她本来还以为是“谢行”对剑的吸引,现在看来,恐怕是那柄剑本来就在等待后来人。

无妄仙君既然都能把这场景留下来,以提醒后来者。那他会不会对补天石重新孕育的地点动手脚?

比如,让它就出现在剑宗之中,或者留下什么线索、让人去寻。

前者实在太过艰难,黎清清本来猜测是后者,所以她才在藏书楼里呆了那么久。

但现在看来,或许是她小看了当年的仙人。能在天梯断绝之后强行飞升的,怎么可能是一般人?

所以……

当魔界通道突然出现在宗内时,剑宗后辈们用这不知用途的东西作为阵眼、封印通道,那不也是顺理成章?

……

…………

当然,这一切只是黎清清的猜测。但对于修士,特别是到一定境界的修士而言,所谓“猜测”“直觉”也确实要当真一下。

系统看着查着查着资料,突然站起身来的黎清清,数据流纠缠成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怎么就知道了?发生了什么?

它飞快地检索了一遍方才黎清清看的资料,哪里也没有看见【补天石】三个大字,连类似作用的石头都没有发现。

黎清清:“我距离那东西多近,你才能检测出来是不是补天石?”

系统卡顿了一下,半晌,期期艾艾道:【你得碰到它,起码三秒。】

黎清清:“……”

她想了想阵眼附近的罡风,脚步一顿。

系统连忙补救,【五米之内,可以做出初步鉴定,不过成功率……不到60%。】

黎清清停住的脚重新抬起,“足够了。”

……

黎清清只是想去确认一下自己的想法,没想多做什么。

就算那确实是她要找的补天石,她也没打算现在就拿走。

因为这一世频繁地使用谢行的马甲,她潜意识里还没有将自己的身份完全割裂开,又回到了自己分外熟悉的地方,心神不自觉的放松。

待走在镇魔峰外,被寒风一吹,她脚步却陡然停住。

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现在……

这座山峰,不再是她的镇魔峰。

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慵懒,像带着缱绻的情意。

“夜深了,好姑娘可不该这时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