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观逝就那么把江非带走了,留下的两人面面相觑。

黎清清知道李钧望打小不是爱说话的人。便是曾经在谢行跟前都不多话,更何况对着一个没见过几面的陌生弟子,她都做好了一路沉默的准备了。

却不料竟然是李钧望先开的口,“你、你们……”

他停顿了一下,似在筹措语言,“……我去之前,可是有人救了你们?”

虽然李钧望对黎清清有种隐约的熟悉感,但理智还是知道,那惊天动地的一剑绝不是两个还不到金丹修为的外门弟子能使出来的。

——是有人在帮他们,而且那人在他去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这般想来,他看见的那道白色身影也并非幻象……也或许不是白衣,他当时心神恍惚,将自己惯常的印象代入亦是可能。如今想来,他那时实在是失态,如那般心神失守、全无防备,便是师伯见他也要失望的。

而听李钧望这样一句问,黎清清心道一句“果然”。

她决定换谢行的马甲清理那些魔兽的时候就猜到御华仙墓的禁制恐怕会被触动,当时打的是速战速决的主意,却没想到秘境外会这么快来人。现在想来,触动禁制的恐怕并非谢行,而是那群魔兽。

黎清清并无与故人相认的意思。

与“相聚”伴随而来的永远是“别离”,在故友旧交、所有相识之人都已接受“谢行陨落”事实的现在,她也不想再添什么变故。毕竟“重铸天梯”这任务,看无妄仙君的结局就知这其中的危险程度。

“诀别”这种事,黎清清并不希望相熟之人因为她,经历两次甚至更多。

这般相见不识,远远确认对方一切都好,已然足矣。

见黎清清沉默不答,李钧望不由猜测那人身份有何不便,亦或者是担心他想要追究对方擅闯秘境之责。

李钧望想了想,解释道:“观剑知人,能使出那般煌煌一剑的人绝非蝇营狗苟之辈……我并无它意。”

黎清清闻言,不由多看了这孩子一眼。

个人品性如何与立场无一丝关系,便是这人人品再如何端方贵重,立场相悖时,亦是毫无疑问的刀剑相向。在那般境地时,阴谋诡计都可以称之为智计无双了……

将人纯以善恶分之,这恐怕是少年人才有的想法,就连年纪只有李钧望零头的江非都不会作此想。

但……

黎清清在心底笑了一下。

——有师长相护,他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对自己养大的孩子,大抵总有几分偏袒的。

……

…………

想是这般想,她面上适时露出点疑惑。

“不是道君救的我们吗?弟子先前昏迷,待清醒来就看见道君了。”

黎清清顿了一下,又歉意道,“是弟子不知深浅,擅往秘境深处而去,还劳道君亲自相救……实令弟子心中难安。”

李钧望盯着黎清清看,他一时也分不清黎清清是在替那人遮掩身份、还是真的不曾见过。但是若要他学淮观逝那般追根究底的作风,实在是为难他了。

是以,最后他也只是垂下眸子,应了黎清清的这一番话,又强调了一遍“并非我所救”。

知晓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黎清清放松之余,却又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比起他那个鬼点子比谁都多的师父来了,这孩子未免太好骗了些。

*

镇魔峰终日大雪封山、寒气刺骨,便是修行之人行走其中亦觉艰难。黎清清对这环境却十分习惯,比之当年魔气肆虐的场景,如今的镇魔峰甚至称的上一句“风景秀丽”了。

但她的修为也不比当年,虽然用灵力护住了要害,但被这透骨的寒风一吹,到底还是脸色发白、四肢僵硬……不过这些等进屋缓缓就是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黎清清没提、也没指望李钧望发现这些。

——自己养的孩子自己知道,这孩子从来不是什么细心体贴的性格,在剑道之外的事上,反应甚至都要比常人慢上半拍。

故而,等李钧望将那暖玉递过来时,黎清清着实惊讶了一下。

【……姑娘家可不比你那些皮糙肉厚的师弟师侄,便是再小心都不为过……】

对淮观逝这几日的絮絮叨叨的“补课”,李钧望大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但那些话到底在心里留下了些痕迹。

不一样吗?

确实是不一样的。

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本就白皙的肤色这会儿半点血色也无,几乎和身后的白雪一样晶莹,以至于李钧望递过暖玉的手都迟疑了片刻。

——会化吗?

……不、当然不会。

余光瞥见那苍白的脸一点点恢复红润,李钧望心底不由生出点陌生又略带点怪异的感觉。

明明走在再熟悉不过的雪峰上,却莫名的拘束;前段时日师尊在耳边喋喋不休、他以为自己过耳即忘的那些话,又在脑海里浮现……

一股莫名的躁意升腾,他脚下的步子加快许多,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陌生的情绪甩在身后。

黎清清差点没跟上。

她有点纳闷: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着急?

旋即又明白过来,虽然因为过去太过久远,她有些记不清楚了,但这会儿大概该快到这孩子练剑的时辰。

黎清清不由在心底感慨了一下,这孩子对剑道的执着当真是几十年如一日。

于是,等到了被安置的地方,黎清清格外善解人意地连客套都没多客套,直接将暖玉还了,便结束了对话。

被关在门外的李钧望:“……”

好像……被讨厌了?

藏在李钧望头发里、旁观了这一路的纸鹤:“……”

它安抚般的用翅膀拍了拍弟子的脸,难得一句话都没再多说。

——没救了,埋了吧。

能干出自己在前面走,让姑娘在身后小跑着追的徒弟……他的“徒孙”在他寿元尽前是没指望了。

事实上,要不是这真是他亲徒弟,淮观逝都想来一句“该!”了。

*

纸鹤中的神识被收回,方才的那段互动淮观逝自然也看见了,他不由捂了捂脸,深切觉得自家徒弟这辈子只能跟剑过了。

不过视线再转向那差点被夺舍的外门弟子,神色却凝重下来。

倒不是因为江非身上残余的魔息太难处理,恰恰相反。

太容易了。

容易到……只有在清心潭里,泡上几天就好。

经历过当年那场混乱的修士,都知道魔息有多难缠。那东西和灵力迥然不同,却又能奇异的互相融合。尤其是魔息入体,修士便下意识地以灵力驱散,二者互相纠缠甚至蔓延到丹府,再拔除便艰难了,虽有师兄提醒,但长年累月的习惯哪有那么容易改,剑宗好几位长老都在这上面吃了大亏。

可现在这个外门弟子虽然被魔修夺舍,且观他附身在纸鹤中所见那群魔兽残骸,这魔修甚至还动用了魔息,可偏偏他体内的灵力和魔息被泾渭分明的分隔开。淮观逝当然也能做到,但是这也是他当年吃了不少苦头才学会的。

魔修本就在这片大陆上绝迹已久,百年前那场大战之后,魔界通道被彻底封死,未免再有邪修动什么歪心思,有关魔界之事各大宗门都缄口不言,如今更是都已成了传说一类的故事。下一辈的弟子,就连地位如李钧望都所知不多。

这还不满百岁的少年,到底是从哪里学的这法子?

或许不是他……

淮观逝想起那镇定地要求“来镇魔峰”的小姑娘。这少女……恐怕也不是普通的凡尘界来寻仙之人。

再想想自家徒弟的态度,他有点头疼地扶了扶额侧。

——可真会给他找麻烦。

但转念又是释然。

谁没在这上面栽点跟头呢?

想他当年初生情思时,还被心上人央求着给师兄送信笺呢。

如今回首看看,也不过是能付之一笑的小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