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清瞥了一眼,这随手抽出来的术法典籍果真如青年所说,是有些偏门了。

她一边将其收起,一边道:“多谢这位……师兄。”

念到称谓时黎清清稍顿了顿,觉得挺有意思的向上挑了挑唇。

白发青年低低地“嗯”了一声。

踟蹰片刻,又递了本书来,道:“这本更适合些。”

黎清清实在没想到对方会有这动作,她讶异了一瞬。但抬头看见青年如今的模样,又觉得并不多意外。

孩子在长辈面前的表现总是和平日有所不同,而且都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了,也该有些变化。

从当年那个锯嘴的小闷葫芦,到现在这个主动帮助同门的好“师兄”,那孩子也确实是长大了。

黎清清再道了一次谢,然后例行验视过青年的借阅的资格。

——其实也没什么好验的,一峰之主的亲传弟子,别说只借外门弟子负责的一二层典籍,便是他想去藏书楼的顶层也畅通无阻。

……

目送那道白发背影离去,黎清清突然回头,将自己身后半掩的窗子推开。

江非没想到黎清清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子,脸上的酸味儿还没来得及收,再混上猝不及防的惊讶,一时表情颇为怪异。

倒是他脑袋顶上扒着的那只白狐狸反应快多了,后腿一蹬,一个飞扑,就朝黎清清跃过来。却并没有栽到香香软软的怀抱里,而是被黎清清拎着脖子挡在了藏书楼外。

小九尾一时不敢置信自己遭受了这个待遇,那双黑亮的眼睛陡然瞪大,低低“咪”了好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它整只狐都不好,连挣扎都不挣扎,四肢瘫软下去,一副狐生无望的模样。

黎清清见着小狐狸这般“活泼”,忍不住笑了一声。她往前探了探身,另手托了一下,把小狐狸放在近处的一根树枝上,又顺了两下它背上的毛,解释道:“藏书楼有结界,你进不来。”

小九尾被顺毛顺得直眯眼,舒服地哼唧了两声,决定大度地原谅这个破楼子。

黎清清的视线转到江非身上,“怎么到这儿来了?有什么事吗?”

江非可不比黎清清,入门之后忙得很。

弟子过剑阵时的表现会被水镜记录。若是有那些资质出色的,当场就会被宗门长老收为弟子,就如孙颜韫孙大小姐,她如今就已经是妙风长老的亲传弟子。

按照黎清清的看法,虽然江非的境界不及人,但若论实力,江非比孙颜韫只高不低。就算是没有长老想要收亲传弟子,入内门总是跑不了的。只是,也不知他是怎么了,从剑阵出来后,竟只捞了个外门弟子。

不过看他初入剑峰那几日早出晚归的,想必是另有奇遇,黎清清也没追问。

忙到那样,还有空来藏书楼,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

“阿清,你这话说得,也太见外了……”江非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的夸张之态来,“好歹咱们也是一路共患难过来了,到如今,我竟得有事儿才能来找你……当真是怨郎君啊,他不念昔日情谊厚~~”

说到最后,竟然捏着嗓子来了几句戏腔,也不知从哪学的,唱起旦角来,还挺像那么一会事儿的。

黎清清笑了一声,“行了,少贫……快说罢。”

其实江非还真没什么要紧事,只不过入了剑宗之后,他隐隐察觉两人的关系渐渐疏远,又思及这几日都在往剑冢跑,已经有一段时日没见着人了,这才特意跑过来一趟。

原本若是黎清清不开窗,他甚至不打算惊动人,就这么悄悄地来、再默不作声地走的。

只是没想到,暴露得这么彻底。

不过,江非也没有慌的意思,他很快就接上了话,语气自然,好像就是为此而来的,“我听闻两个月后,御华仙墓的秘境开启,各大宗门都会带着新入门弟子前去历练,阿清你整日闷在藏书楼多不好,不若出去转转,也散散心。”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好像真是要去秘境玩玩,惹得黎清清不住挑眉。

御华仙墓虽然经过多年探索,灵气已经流失到被用来当作各大宗门新入门弟子的历练之所,但是这也毕竟是曾经多个宗门的顶尖修士联手,九死一生才开启的秘境。现在落到江非口中,倒像是去郊野踏青一样游玩似的。

别的不说,就这进秘境的资格,都是留给门内精英弟子,用于历练宗门下一代中流砥柱的,也不知道江非要从哪里拿到这资格?

而那边江非仍旧在喋喋地介绍着御华仙墓内的各种奇景,倒好像是他曾亲自去过一样。

江非只恨不得把这秘境夸出朵花儿来:若说最开始提起来这事儿只是为了掩饰,但是等当真提起来之后,他却真动了心思。

江非这几日一个劲儿地往剑阁跑,除了受那位器灵老前辈的指点外,还打听了不少魂契的事。

转世轮回后,魂契双方都会不自觉地追寻着另一半的痕迹,就如阿清执着要入剑冢一样,江非猜她如今在藏书楼也是同样的理由——

她在寻那个人……

江非有好几次几乎要忍不住说出口了。最近的那一次是在剑冢之外。

那日,江非其实出来得更早一些。

毕竟剑寻主人要比人寻剑要快许多,黎清清还要一边拒绝那些贴上来认主的灵剑,待她出来的时候,江非早已在外带了好一阵儿了。

他不知自己怎么形容阿清那时的表情——

那是一种痛极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痛的茫然无措,他几乎以为阿清下一刻要哭出来了。

但是她并没有。

纤薄的脊背挺得笔直,她甚至连告辞的礼节都没有出一丝差错。

只除了……没有看见他……

当然,江非觉得这点没什么大不了的。比之如天边高悬孤月一般的谢前辈,他连旁边作衬的星辰都比不上,只是尘世的一粒细沙。

但是……那一刻……

他差点忍不住就冲上去。

忍不住告诉她,她要寻的人一直在她身侧,一直守着她。

他这个局外人尚且如此,那谢前辈就如何忍心……看她如此伤怀?

江非忍不住想:或许不是“忍心”、而是……“做不到”……

强留于世的神识本就是无根之萍,能存在多久,谁也说不准。

从两人进入剑宗之后,谢前辈便没有现身过了。

江非心中止不住生出些不妙的猜测。

也就是那一闪而逝的猜测,让江非止住了上前的动作,他只沉默看着黎清清踉跄远去。

……

他想起里那日客栈内,谢前辈那句“不必。”

既然注定别离,那何必再见一次?

江非说不清谢前辈的做法好是不好,但这是独属他们二人之间的故事,他实在没有资格去置喙。

但是于江非而言,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的愿望很简单,只希望阿清过得开心一些,多笑一些。

阿清长得那般好看,实在该多笑笑。

……

心思转过一圈儿,江非的介绍越发用了十二分力气,“十年前去过的师兄曾言,仙墓中央有一片花海,说是御华仙君和其道侣的定情之所,那可是修真界十大胜景,除了北原冰瀑,便是这仙墓花海……去过的前辈曾言,就算不谈秘境中的收获进益,只亲眼看看这片花海,这也是值了。难得机会,阿清你不去看看,实在是可惜……”

御华仙墓?

黎清清握了握手中的玉简,是无妄仙君的札记。

按照其上的说法,当年御华仙墓初现世时,无妄仙君正是前往仙墓探索的众人之一,札记上并未提他当年收获了什么,但境中凶险倒是提了不少,这也是黎清清怀疑补天石出现的几个地方之一。

便是没有这一遭,她也是要寻机会去探探的。如今,倒也是巧了。

“……好。”

黎清清答应的时候,江非还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被拒绝了,忙道:“阿清,你先别急着拒绝,再好好想想……”

说到一半,却觉得不对。

“阿清你答应了?!”他一下子站起身了,却忘了刚才自己正坐在树枝上,一个不稳直接踩了空。

黎清清惊愕要伸手去拉,却见江非已经稳稳地踩上了飞剑。

黎清清挑了下眉收回手:要是没记错了话,这小子才练气吧?这就御剑?

江非仍在兀自欣喜:“阿清你可不许反悔?!名额你不用担心,等我的好消息!”

他说着一把捞起了旁边的小白狐狸,御剑而去。

看着那时高时低、还时不时来个左右漂移的御剑术,黎清清沉默良久,扶额:……还是早点给这小子找个正经师父吧。

——不管有什么奇遇,这么瞎练下去,这小子迟早有一天把自己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