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确实如黎清清所说的。

风火双灵根、且都是上品,江非的资质确实不错。

而黎清清也只控制着拿了个中品水灵根的测试结果,在一众被选出来的少年少女里,只是中上资质,并不出挑。

江非总觉得黎清清的资质不限于此。但是他想着阿清总有自己的理由,并未说什么。

不过,等两人登上灵舟,接受一众少年少女目光洗礼的时候,黎清清就隐约意识到不妥。

系统这次任务肉眼可见的不会在剑宗久留,黎清清也不欲引人注目,按她的打算,悄悄成为一个外门弟子,等入剑宗查到无妄仙人相关资料后,随便挑个剿灭妖兽的任务死遁就是。

也因此,她连灵根资质都拿捏在一个中等水平。

只不过黎清清算了资质,却忘了另一点……

性别。

剑宗心法虽不像白象宗那样霸道,但也是偏阳性,更适合男子修习。日积月累,剑宗尤其是剑峰,虽不是个和尚庙,但也是阳盛阴衰,女弟子甚少。

黎清清记得自己还是“谢师叔”的时候,门下弟子每年都要哭那么几回,嚎着哀求一个“小师妹”。甚至不只一人上书掌门,请求修改功法。

黎清清:“……”

不知道现在用幻术遮掩性别来不来得及。

她感受了下自己现在的灵力储备,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况且也不只是她一个女修。

黎清清看向人群中间,被众星拱月的红裙少女。

可真是巧了。

这人正是先前遇到的那位红衣姑娘。

那红裙少女看见黎清清,满脸都是“这种人都能进来”的不敢置信。又想起什么,目光一偏,正好看见黎清清后面跟来的江非。

这目光炽烈得都快能烧人了,江非却好像全然未觉,连头都没抬下,全然无视了这么一个炽烈如火的大美人,自顾自地寻了位置,招呼黎清清来坐。

孙颜韫,也是这个红裙姑娘,从江非进来目光就落在他身上,好像要透过皮肉看到内里的骨头。

虽然听起来有些悚然,但事实其实也差不了多远,她看得确实是骨。

——天生剑骨。

修真界有各种得天命眷顾、适合修行的体质,“天生剑骨”只是其中之一,因其增益大多只限于剑修,比“无垢之体”“天生道体”之类的资质还要逊上一筹。

但却因一人,变得格外不同。

那便是数百年前以身化剑、彻底斩断仙魔二界通道的剑仙——谢行。

孙颜韫犹记得自己机缘巧合看到的影像。

散落崩塌的空间中,那一剑仿佛蕴含着天道至理,剑分天地、隔阴阳,便只是留影石中的惊鸿一瞥,已经让人神魂震荡、心向往之。

无从去想,亲眼见到这一幕的人,是何等震撼。

只知道,那日之后,多少修士宁愿自废修为、也要改修剑道。

过往种种皆归虚妄,这对修士而言,是何其残酷的抉择,但在目睹了那一剑之后,大抵无人疑惑这选择。修行之人,求索千年万年,无非追寻那一缕大道虚影,可在那一剑之中,他们却看见了道的实迹。

这也是为何,哪一位明明并未能飞升,却仍成为修界众口相传的“剑仙”。

——如此,又有谁能忍住不心动?有谁能忍住不追随呢?

*

只可叹,那般人物修真界从那之后,再未出现过第二人。

细思,却又是理所应当……

这种惊才绝艳之辈,非万万年不得一遇。哪有那么容易呢?

孙颜韫只恨自己没有早生百年,以瞻剑仙风姿。

但是现在,她看见了什么?又一个“天生剑骨”?

有人可承他的衣钵?

孙颜韫这么想着,抬眼却看见江非正一副殷勤小意的姿态。

她眼底都要冒出火来了,甩开旁边跟着的几个少年,大步走上前、拦到江非跟前,忍不住怒斥道:“你空有如此资质,却不思剑道,反倒一心讨好、讨好……你简直是枉废天资!!”

被这么指着鼻子莫名其妙的一顿骂,江非觉得冤枉极了。

说资质?这灵舟上灵根比他好的可不止一个。就这红裙少女本人都是极品火灵根的天才,她身后几个跟班也不遑多让,怎么就冲着他来了?

就因为他没上去讨好大小姐?但也不应该啊?

江非可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不凡,能让这大小姐一眼就注意到。而且,在路上那一遭也是十分奇怪,这大小姐眼高于顶的模样,也不像是会注意路人的人啊?

倒是黎清清若有所思。

修行之人的资质评定标准多样,悟性、毅力、心性、气运、灵根、体质,不一而足。其中,灵根只是其中一种最容易确定、也最外显的一种资质。

而其余的……

观这姑娘的态度,可不像是对江非心性毅力的承认,那只能是“体质”了。

修界各种天赋体质繁多,就连黎清清也不能一一知晓,只不过大部分体质都于修行没什么助益,闻名于世的也不过十之一二。黎清清想起自己披马甲指点的时候,江非对剑招的领悟能力,心里大概有数了。

而且,这姑娘对她的态度也十分微妙。

——因为今日测的是灵根,并没有对自己体质多加遮掩。

而多数修士对“纯阴之体”的女修总有这样那样的误解。

黎清清几乎想叹气了。

能一眼看穿人的天赋,想来这姑娘的眼睛也是某种天赋体质了。

不同于这两人,江非这才刚到修真界两个月,知道个灵根都已经是黎清清给他的科普,哪里会想到那么复杂。他这会儿只觉得这大小姐吃饱了撑的,故意来找茬。

江非悄悄瞄了黎清清一眼,又飞快转回头来。

他清了清嗓子,道:“姑娘这话就说的不对了,这如何能叫讨好?求道长生前路漫漫,我与阿清是同道之人,二人守望互助岂非应有之义?……姑娘茕茕一人,恐怕不懂罢?”

江非这话落后,整个灵舟鸦雀无声。

各式各样的视线落过来,江非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恐怕不妥。

但两人对峙之时,最重的是不能输了气势,他只得敛住疑惑,面色如常地和那大小姐对视。

孙颜韫先是满脸不可置信,又脸皮飞速涨红。

她视线在江非和黎清清之间来回转了数遍,磕磕巴巴地“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怒斥一声,“不知羞耻!”

说完,甩袖转身,一下子走到灵舟最另一边,简直恨不得离两人八丈远。

刚才凑过来看热闹的几个少年也早就隔开一段距离,眼神躲躲闪闪的,一副“想看又觉不妥”的表情,偶尔递过来眼神也是“兄弟厉害啊”的含义。

江非:???

他说了什么丧心病狂的话吗?怎么都这个反应?

黎清清虽然在修真界属于不懂年轻人的老古董了,但是对一些事情还是有所耳闻。

她一开始也没觉出什么,但是看这群人的反应,倒是隐约想起什么来。

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和江非解释,“个人道有不同,便是师徒之间、同门之内也有所差别。\\\'同道之人\\\'这种话,你……以后还是慎言吧。”

虽是这么说着,黎清清却并没有十分在意。

这个词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个含义。

起码在谢行的定义里,它特别单纯的就是指“共寻大道之人”,甚至可以特指“剑道”。

【“哈哈哈哈,师兄,你这是几百年没下山了?‘同道之人’?……哈哈……你没看见青霁那小子的脸色……哈哈哈……惊恐不敢置信又佯装镇定。你信不信,要不是我先一步替你圆过去,明天山下就要传遍了,剑宗太上长老示爱掩月道君独子……哈哈哈哈嗝……你看掩月会不会来找你拼命……哈哈……也不一定,说不定就压着儿子上门提亲呢?……哈哈哈哈……”

“所以你便说我峰上住了女子?”

淮观逝:“……”

“……呜哇!”

“师兄你不讲道理,我可是帮了你!”

许是换号后还常以谢行的姿态出现,黎清清只觉这次换了躯体之后,以前的记忆清晰得有些过分。她敛下眸子,遮住了眼底的思索。

那边江非听见黎清清委婉的提醒还有些不明所以,但他也很快就回忆起自己在何处听到类似的说法——翡岚道君和翠湖仙子互许终生的时候。

陡然明白了什么,江非差点跳起来。他脸烧得滚烫,忙不迭地解释道:“阿清,你别误会,我并无此……”

他仓促欲要解释,对上那宛如湖水般澄澈的眸子,舌头却一个秃噜,差点咬着自己。

再想想刚才吞下去半截的话……

江非扪心自问,他自己也不是全然无意的。

黎清清并未在意江非最后那点停顿。

就江非现在这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架势,说话不利索简直太正常了。

她点点头,安抚道:“我知晓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又看了一圈周围的人的反应,倒也不觉意外。

在修真界里,“同道之人”几乎是特指“道侣”,“共寻大道”约等于互许终身。方才江非那段话,几乎是在大庭广众下当众求婚。

在这当街拉个小手都能惹得路人侧目的保守修真界,这举动大胆程度几乎要跟众目睽睽之下裸奔差不多了。

*

因为江非那番惊世骇俗的发言,两人在这一众新弟子中的处境变得十分尴尬。弟子们几乎是一碰见两人,就红着脸低头避开。

不过,江非在凡尘界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的经验也不是白来的,比起凡尘界的鱼龙混杂,“强者为尊”的修界相对单纯得多,江非稍稍动点心思,没过几日就重新跟这一批弟子打成一片。等灵舟到了剑宗,他已经开始跟人称兄道弟了。

这能力,黎清清看得都叹为观止。

虽是到了剑宗,但是这群少年少女实际上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需要等半年后的宗门试炼,能闯过剑阵的,才算是正经拜入剑宗山门。而这半年在外峰期间,会有内门弟子过来开设讲堂,除却每七日一次的“明心问道”,其余课程,弟子可自行抉择。

黎清清对这些都无甚兴趣,但因不想惹人注目,倒也次次出席了这写作“明心问道”,读作“思想道德教育”+“剑宗门规介绍”的科普教育课堂。

……即使她对剑宗门规早已倒背如流。

黎清清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低调,而且外峰上的女弟子虽然占比也不多,但也没有像是灵舟上只有两人,她实在是没道理会引人注意。

但奈何偏偏就有人那般细心。

“喂!”

外峰上,就属剑峰弟子来开课时最为热闹。

剑仙那惊世一剑后,剑修便成了一众修士道途的最优选。而这里又是剑宗,有意入宗的弟子多多少少都有个“一剑荡涤九州”的剑修梦。再加上剑峰弟子来得时候多是御剑,看起来可比用灵舟、法器的要来得有气势得多,连每日的来回都能惹得弟子围观。

这会儿大讲结束,剑峰的师兄刚刚御剑离去,被充作讲课教室的“叩仙堂”正是吵吵嚷嚷、最热闹的时候。江非倒是听见了那声“喂”,却全然没往自己身上联想,仍旧自顾自地往外走。

直到……

一股危机感传来,江非猛地往后一仰身,一把长剑擦着他的脸颊而过,江非后怕地摸了摸自个儿的脖颈:要不是他躲得快……

江非从那剑刃往上,看见了一条火红的剑穗,中间还挂着一块红翡、带着湛湛灵光,一看就不是凡品。

江非知道这人是谁了,他顿觉胃疼,“我说孙大小姐……你差点杀了人。”

孙颜韫冷笑一声,却不在意江非的话。

和那位一样的“天生剑骨”,若是连这一剑都躲不过去,那还不如死了干脆,省得玷污先人声名。

她扬了扬头,问:“她在哪?”

江非下意识地,“谁?”

然后反应过来,“我不……”

刚吐出两个字,就被一柄擦着他脸而过的飞剑给堵回去。

江非:“……”

他是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