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得好好的头发说散就散,黎清清也懵了一阵儿,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系统给的初始装备耐久自然不怎么样,今早她束发时稍微一用力,那条看起来就质量不过关的发带直接被扯断了,黎清清当时随手从系统包裹里抓了一条来,也没细看。

现在看来,应该是错拿成了谢行的装备。

怪不得今天一上午都神凝气静,心情格外平静。

毕竟是那个马甲是大乘期大佬,随身的装备都不是凡品,这条发带也是千年鲛纱,上面还织着凝神符文。

依照谢行的修为,这东西的作用聊胜于无,他平素甚至觉不出区别来。

但对自己现在的凡人马甲,这影响可就大了。

黎清清只稍叹了一句现如今的寒酸,要说多在意也不至于,随手又从包裹里取了条普通绸带,抬手拢了两下发,很快就重又把头发绑了起来。

她神色毫无异样,甚至还转头催促了两声僵在原地的江非。

这平常的态度,反倒让江非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眼花,看错了。

可能就是普普通通的发带断了,因着这姑娘太好看,所以他才想了那么多?

是……吧?

应该是这样吧?总不可能是那位剑仙前辈所赠……

江非:“……”

不、不行,这理由完全说服不了自己。

怎么想都是后者更有可能啊!

但黎清清说不认识谢前辈时的神情又不似作假。

而且这要真是剑仙前辈所赠,方才那一遭又怎么解释?前辈总不至于送个残次品给人啊?

江非觉得自己脑子又不够转了。

……

…………

经这么一遭,好不容易恢复精神的江非又陷入满腹疑虑,眉头紧皱、沉默下来。

黎清清本来打算留足空间任由临时队友想下去。毕竟,这种时候解释不如不解释,她相信依照队友的想象力,一定能找出一个足够合理的理由。

但是几步之后,她不得不勒了一下马缰。马蹄在原地踏了几步,两人到位置平齐,黎清清顺势伸手,把江非的马也勒停了。

“江非。”

黎清清这声唤用上了灵力。

落在江非耳中,只觉这声音让心底人一清、几乎要舒爽地喟叹出声,江非从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好听过,他一个激灵直起身来,待看清眼前的陌生景色,却是一愣。

——这是……哪?

黎清清的视线落在路边开的极尽妍丽的花上,她问江非:“你上次来渡城,它的外郊是这样的吗?”

江非也觉出不对来,他苦笑:“自然不是。”

各色奇花争奇斗艳,这显然不是上次他见的一片荒草地。若说这个还能以时节解释,远处的那片绵延山脉,却不知作何解了。

要知渡城可是个码头,方圆百里都是一片平坦,哪里来的山?

江非想着这些,已经默不作声地驱马往前走了几步,挡在了黎清清身前。

他不期然想起了这些年听闻的仙境传言。

也不知是什么运气?

他这些年寻寻觅觅,仙迹没有,江湖骗子倒是不少。

可这短短数月,又是遇仙人,又是入仙境……

但这“仙境”,可不是什么好进的。江非想起自己曾当作乡间怪谈听的故事,忍不住苦笑。

他回头看了眼已经消失的来路,更觉舌底发苦,他瞧了眼黎清清,涩声道:“原路返回恐怕是不行了,只能往前走……”

只是往前,却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黎清清挑了下眉,没想到临时队友还知道不少。

她应了一声,算是肯定江非的话,又对他解释:“是秘境。”

江非讶异睁大眼,却见黎清清已经翻身下马,抬手摸了摸马鬃毛,那马亲昵地蹭了她几下,似乎是表达不舍,好一会儿踱着马蹄才离开。

江非也有样学样地下了马,放它离去。

看着两匹马渐渐远去,最后被迷雾吞没。黎清清转回头来,对江非接着解释,“秘境独立各界之外,自成一方空间,它们成因用途各不相同,有的是天然形成、有的是旧仙界遗蜕、有的是大能开辟作为洞府、亦有陨落仙人墓穴……因秘境之中机缘甚多,又常有大能传承,修真界常以它历练弟子。”

江非忍不住脸上的惊愕。

他知黎清清对市井诸事都十分陌生,他先前一直以为这是哪个世家翘家去寻仙的大小姐,但现如今看她对修真界之事如数家珍的模样,恐怕是……仙人?

是了……

这般相貌,也只是仙人能有了。

见江非盯着那两匹马去的方向恍惚,黎清清又解释了一句,“虽然秘境入口不定,但一般不会牵扯到凡尘之人。便是误入,只要不毁坏秘境,境灵自会放其离去……那两匹马能寻得归路的。”

但是,他们二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黎清清是砍号重来,方才一进入这秘境,周身灵气充裕,她几乎立刻就引气入体了。

而江非……

他倒是没有这么夸张,依旧是个凡人。

按理说,刚才让他和那两匹马一块儿离开才是,但是从进入秘境开始,那隐隐的窥伺感让黎清清十分在意。

ta并未遮掩,也不会遮掩。

似乎还并未生出清醒的灵识,只是懵懵懂懂的一些意识。

是此方世界的境灵。

黎清清大概猜到这是什么秘境了。

——传承秘境。

乃是故去的修士未免自己衣钵断绝,留下的选拔弟子之所。

而且现在看来,江非还是被属意的候选人。

但黎清清却一点也不敢放松。

这种秘境,谢行这个马甲年少时闯过不少。

看着是被天上大馅饼砸中,但若真论起危险程度来,它可要比宗门内为历练弟子而设的秘境险恶得多。

毕竟,这里可没有宗门前辈在前细细排查、也无师兄师姐口耳相传的提醒。而设下秘境的修士,大约也不会关心不能通过试炼、与他所修之道无缘的修士死活。

黎清清打量了一下方位,径直往一个方向走去,她道:“跟紧我。”

江非这会儿已经给她贴上了“仙人”标签,现在情形诡异,他自然是没有不从的。

两人前方是一片花海,各式奇珍异草散落其中,若是修士在此,见如此多的灵药仙草聚集,怕是不免生出贪婪之心,江非虽不认识这些东西,但只看那花枝品相,也知不是凡品。况且对美的感受,大约凡人和修士是共通的,若非眼前情状诡异,这实在不失为一个让人消遣放松的好去处。

江非跟着黎清清往前,他本以为两人会走花海中间的那条羊肠小径,这也是这边唯一一条供人前行的通路。但黎清清却看也没看那条路一眼,直接往花丛中去了。

她走的方向是一片绵延的暮山紫色、几乎氤氲成日落后的余烬,美得让人不忍践踏,但凑得近了,却能看清花瓣掩映下的荆棘倒刺,尖锐狰狞、让人忍不住倒吸凉气。

只是还不等江非阻拦,黎清清已经毫不迟疑地踩上去。

一步、两步……

荆棘轻而易举地刺穿那单薄的衣料,鲜血涌出,不过一会儿就把裙摆染成了艳红,而那人却恍若未觉,仍旧步履坚定地往前。

江非嘶了口气,连忙要冲上去把人拉回来,只是刚刚踩上这一片花丛,脚踝往下就是刀割一般的疼痛,这疼痛甚至像是透过了躯体,直接扎在灵魂上,让人止不住打颤。

江非并不是不能忍疼的人,他当年强闯唐门暗室,身重数道暗器,毒素蔓延、腰腹也被羽箭贯穿,就连那般情形,他都能强撑着和人对峙,但他这会儿却禁不住痛呼出声。

那仿佛连灵魂都撕扯的疼痛实在太深太重,全副心神都只被一个“疼”字覆盖,荆棘从脚底缠绕往上、疼痛也如影随形,江非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活活疼死。

“凝神。”

仙音好似从天边传来,将江非从疼痛的泥沼中拉了出来。

近距离看着那张没有一丝瑕疵的侧脸,江非的眸光还有些涣散,他无意识地扯着汗湿的衣领,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隔了好半天,江非才缓过神来,眼前青山绿水,哪里还有方才的花海。

黎清清见他清醒过来,解释了一句,“方才只是幻境。”

但是脸上的神色却没松。

她刚才选的那条路,已经表明无意争夺传承的意图,若是一般的秘境,这会儿该把两人放出去了。

但是现在……两人非但没有出去,反而被判定通过考验,进了秘境第二层。

黎清清忍不住又多看了江非一眼:这小子就这么合境灵眼缘?

江非被看得不明所以,正待开口询问,却听见一声极凄厉的哀嚎,半空中突然出现一人,直直摔到地上,却也不停,整个人轱辘辘地滚过来。

眼见着那一团白影朝着黎清清撞去,江非心头一紧。

虽然方才还猜测黎清清的仙人身份,但是那纤弱单薄的身躯实在让人忍不住担心,唯恐她这一下子被撞出什么好歹来。

江非动作比脑子更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脚踹过去,让那正滚着的一团影子强行换了个方向,“哐当”一声撞到了树上,声音听着就叫人头皮一紧。

江非抬眼,正对上黎清清看过来的眼神,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被这么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一看,江非却不由自我反思:听那最开始嚎叫,就知道这位仁兄的经历恐怕跟他相差无几,自己方才那雪上加霜的一脚,似乎有点不人道啊?

就在江非打算过去,看看这位兄台有没有撞出个好歹的时候,却被黎清清拉住,猛地往后一扯。

一时空中鬼哭狼嚎之声不绝,天上下饺子似的往下掉了十多个人,方才江非站的地方,正好砸下来众人中格外敦实的一位。若是不退,他现在恐怕要被砸出个好歹来。

这一地的大男人翻滚着嚎叫,场景实在是太惊悚了些。

江非不由拽着黎清清往后退了数步,还体贴得给帮她挡住这辣眼睛的一幕。

而这会儿功夫,最开始掉下来的那个白衣少年已经清醒过来,显然是撞得有点狠了,好半天才靠着树坐起来,听着周遭的贯耳魔音,那张秀丽的面孔都拧了起来。

江非立刻就判断出来,这恐怕是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小少爷先是环视四周,看着这一片狼藉,眉头皱得死紧,眼角眉梢一吊,不屑都快溢出来了。

江非倒是很想提醒一句,刚才他的模样比这群人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不等他开口,小少爷的视线已经落到两人方向。

他自然是先看见挡在前面的江非的,他那双吊着的眼瞪大了些许,似是确认一样地盯着看了好一阵。

半晌,讥诮道:“凡人?这秘境还有够不挑的。”

语气是毫不遮掩的轻蔑。

江非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什么情形没碰到过,还不至于被这两个字激怒,他瞧着地上那群人似是有清醒的迹象,也不欲和这个一看就被宠坏了的小少爷纠缠,打算先一步离开。

只是,他侧身一让,就露出了身后的黎清清。

江非眼见着这小少爷脸上的嘲讽不屑还没来得及收,整个人都定住了,那眼珠子更是粘住了一样,转都不会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