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怎么回事啊。

古七七垂下视线,眼睫轻颤。

心口竟隐隐浮现委屈。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摸要亲是他,避如蛇蝎也是他。

也就今儿个,她才知道,他要真是狠起来,别人连靠近他,都没资格。

想来他先前同她交手,都是留了余地。

方才他那剑网锋利萧杀,竟是带上了元婴期的莫大威能。

他是认真的,想快速解决战斗吧。

快点解决,快点离开。

不想与她多做纠缠。

眼圈竟然有些发热。

得,她古七七真是越来越脆弱了。

她强压下那点委屈,没忘记办正事儿。

族谱被抢,也许还有其他的东西,她收拾好心神,便开始继续翻找。

尘土在透进来的光束中变成飞扬的尘埃。

透过尘埃,她发现了几幅临摹的画,搁在矮矮的柜子里,那些画上是一对双生子,女孩的眉目跟苗儿有些相像,画中的女孩脖颈处有一枚红色的胎记。

她闭上眼,仔细回忆苗儿的脖颈,虽是被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挡住,她仍然记起了她脖颈处的红晕。

原来那是一枚胎记。

苗儿千真万确就是章家后人。

墨白肯定已经知道了,得尽快。

她刚想捏碎传音符叫鸣珏行动,目光却忽然落在那些画上。

画被踩的皱巴巴的,像是慌乱间来不及挪开,她抬手摸上矮柜,发现内部的顶上有几枚小小的手印。

瞳孔一缩,她骤然间明白了。

她没有捏碎传音符,而是直接消失在了密室。

待到古七七再度显露身形,人已经来到了十字街北街,正是方才钱宝同苗儿前往的方向,这回钱宝没转向,竟真真耐着性子逛下去了。

古七七寻到钱宝,这次她没有装作不认识,而是直接上前,站在了他面前。

钱宝受到惊吓,急忙回头看方才还跟在身边的苗儿,发现苗儿没了踪迹,他一慌,转身要跑。

古七七却忽然伸出手,钱宝瑟缩的闭上眼,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来,那只手掌温柔的搁在了他的头顶。

那是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姐姐。

她看着冷冰冰的,目光却很温暖,他听见她说。

“我很强,我会好好教导她,等她有了复仇的能力,再带她一起去复仇,你愿意,把她交给我么?”

钱宝一怔,眼圈蓦然红了。

而在同一时间,墨白找到了独处的苗儿,站到了她的身前。

·

钱宝怔怔的望着古七七,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古七七说:“我之前在街上看到了你们。”

“你一会儿去东街,一会儿去西街,又转向南街,最终才确定北街,刚开始我只觉得你任性,就是爱折腾人,后来我才察觉不对。”

“东街有我,西街有鸣珏,而南街,有墨白,你最终选择的,是最安全的北街。”

“你之所以转换方向,是因为你认出了我们修士的身份,觉得危险才避走。”

“这就很奇怪了,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们危险?”

“一个可能是,你知道我们的目的,以为我们会带走你的保镖苗儿,你贪婪自私,只想把她留在身边,所以不想让我们跟她接触。另一个可能是,你觉得我们会伤害到你们,你的家族史我查过,很干净,那就只能是苗儿,你觉得我们会伤害到苗儿。”

“因为我们封锁消息,你不可能知道我们的目的,所以只会是第二种可能,你想保护苗儿。”

“这一点在我刚才去西郊章家的时候得到了证实。”

听到西郊章家的时候,少年眼中闪过明显的瑟缩。

“苗儿是章家的遗孤。”

“我在堆满画的矮柜上发现了小孩子的手印,矮柜的大小确实可以容纳两个八岁左右的孩子,起先我以为躲在里面的是双生子,后来我发现手印大小并不相同。”

“而且,从你的表现看,明显知道苗儿的身世,所以我猜,躲在柜子里的是你和苗儿。”

少年此刻早已双眼噙泪,似是又回想到了那幕血腥惨烈的过去。

他略有些哽咽:“我有些奇怪的预感,像是能感应到危机的到来,那日我一进章家就觉得浑身发抖,感到害怕,我就拉着苗儿一起躲在柜子里。”

“后来就发生了那样的事儿。”钱宝说,“苗儿透过矮柜的缝隙,目睹了一切,我拼命捂住她的嘴,才没让她叫出来,但那之后,她的情绪就明显不对,经常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我见她在纸上写满了复仇,甚至看见什么残缺的书页就拿来看,我很怕她走火入魔。”

“后来有一天,苗儿摔了一跤,昏迷许久,再醒来就不记得事儿了,我就把她抱到那对夫妇那边,给他们银子,叫他们说是苗儿的父母,再将苗儿卖给我。”

“这样,苗儿就没有那些沉重黑暗的过往了。”

“我怕苗儿出去听到什么恢复记忆,一直不敢让她走远,也怕那些人找到她斩草除根,便将苗儿困在身边,日日找些琐事烦着她,再做些蠢事让她觉得离开我我就会把自己弄的一团糟,她是个好姑娘,她时刻记得自己的承诺。”

“我只希望,她能像寻常女孩子那样,好好的过一生。”

古七七望着他的眼睛,说:“你若是不放心,这是我们的信符,我叫人带你去宗门看看。”

少年却说:“我信你。”

古七七有些惊异他的胆识。

“你本不用同我说这么多,你要真是坏人,强行带走苗儿,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但你却一直在努力说服我,想让苗儿心甘情愿的去,说明你很在意她的心境,修炼之人最重心境,这个即便是我,也有耳闻,就冲这点,我就知道你没有骗我。”

古七七对这个男孩的讶异更多了。

心思缜密、大胆果敢、察言观色的能力也十分卓绝。

若不是区区一介凡人,倒真是个好苗子。

钱宝忽然停了脚步,郑重的看着古七七。

“神仙姐姐,我把苗儿交给你,你能替我好好照顾她么?”

古七七一愣,揉了揉他的头发,嗓音温柔。

“放心吧。”

同一时间另一边。

方辞云有些焦躁,她气恼道:“怎么还不同意?厉害轻重替她分析的明明白白,重点资源培养,脱离那个颐指气使小少爷的控制,帮她报仇,这么好的条件,她还是不同意,为什么?”

墨白看了眼身边的小姑娘,轻声说:“她说钱宝小少爷离不开她,离了她活不了。”

方辞云更生气,她讥讽道:“到底是小少爷离不开她,还是她离不开小少爷啊?我看那小子没心没肺,可不像离了她活不了的样子。”

方辞云絮絮叨叨:“放弃几百年的寿元,放弃大好的前程,甘心做一个骄纵少爷的小丫鬟,稀里糊涂几十年,图什么啊,小丫头真是死脑筋。”

墨白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天,永宁城的人都震惊了。

钱家那个小纨绔,居然转性了。

往常做一件事能砸五件的小少爷忽然就变全能了,身体倍棒,饭都多吃两碗,出门炸街,瓮都能抗两个。

一出门就丢银子,一给钱就不知道找零的小少爷一个清早就把十八里铺欠他家的租子算的清清楚楚,还单枪匹马的要了回去。

世人这才知道,这小少爷往日里不显山露水,原是装的,骨子里灵着呢。

也不生病,也不胡搅蛮缠,忽然之间就成了钱家的中梁砥柱了。

众人都不知道他抽的什么风,但御剑宗的人可高兴坏了。

往常苗儿总说,不走是因为少爷离开他自己一个人没法子活,他现在好端端的证明给她看了,她还有什么理由不走?

古七七赶到钱家的时候,御剑宗已经在了。

墨白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正捏着茶杯浮了浮茶叶。

古七七心里骤然一紧,视线忍不住朝他看去,他却转过头,同身旁的方辞云说说笑笑。

古七七别开视线,心里有些自己控制不了的气恼。

没多久,苗儿便背着一个包袱出现了,俏生生的站在大厅,面对这么多修士,竟难得没有瑟缩。

方辞云自诩接触苗儿时间最久,最有资格带她走,便径自上前,准备带她走。

却没想到苗儿却避开她,直直走到了古七七的面前。

张开口,有些怯但更多的坚定:“我要跟神仙姐姐走。”

方辞云气的要骂,凭什么跟那女人走,后来一顿,神仙姐姐?

什么意思?她古七七是神仙姐姐,她就不是神仙姐姐了?

她境界还要更高好么。

正要上前辩驳,墨白却放下茶杯,不发一言,转身走出门外,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愤愤的吃下这个暗亏,紧紧追了出去。

这桩事天玄宗便算是拿下了。

晚上古七七叫几个后辈带着苗儿熟悉一下功法,自己便出了客栈,往河边走去。

这事儿虽然解决了,但她的心境却依然没有恢复。

她不明白,为什么胸口总是堵得慌,像是有挥之不去的烦闷。

模模糊糊便想起那张脸。

古七七大力摇摇头,赶走了脑海中的画面。

明日便要回宗,这红尘细软,还是再看一眼吧。

她缓缓穿过梅花十三桥,走向摊贩密集的一端,却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眼睛顿时睁圆了。

那人站在一个贩卖胭脂水粉,发带簪子之类的摊铺前,气质温文,优雅闲适。

他此刻立在一堆发带簪子之间,眉宇间微微犯愁,那张侧脸俊美无俦,过目难忘,而一头乌发则用一根翠色发带束着,端的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这是、这是、这是许久未见的大师兄木承啊。